吹笛人與牧羊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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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開家門，一如既往漆黑闃靜，妳點亮燈，習慣性喊道：「我回來了！」

　　屋裡沒有傳來任何動靜，方庭帆鐵定又睡得香甜無比，這種亂七八糟的翻譯生活作息真的要逼她改一改。妳按著門讓許宸安進來，指示她把鞋放在玄關、換上毛茸茸的室內拖，接著領著她進到廚房。

　　「火鍋肉片先冰著，養樂多湯底不需要多久時間，我們先做養樂多燉肉，然後揉養樂多披薩的麵團，等待發酵期間再開始備火鍋料⋯⋯」妳清點著從超市購回的食材，回頭想問豆腐在哪裡，卻發現許宸安若有所思地盯著透明櫥櫃看。「怎麼了嗎？」

　　「杯子跟餐具都是成對的，」她碧綠的眸子來回掃視，「妳們感情真好。」

　　妳輕笑回應：「妳跟妳媽感情不好嗎？」

　　「不怎麼樣，但她給我滿多零用錢的。」

　　「噢，那她很愛妳嘛。」妳開始拆封肉塊，「跟我爸一樣。」

　　她聳了聳肩，指著櫥櫃裡兩只對杯，詢問妳是不是能拿，妳說請。

　　「跟妳相反，我國小的時候在台灣，我爸倒是會興致勃勃地買這種對杯跟我一起用。」看到妳好奇的眼神，她主動補充：「我媽是英國人，我爸是台灣人，分隔兩地，協議每六年一次把我換過去生活。」

　　「這種協議⋯⋯」妳放下包裝，倚著流理台看向她：「妳的意願呢？」

　　許宸安左右手各拿著一個馬克杯，輕輕將它們對碰，像在與自己敬酒。「爸媽各自有新的對象，有自己的生活，但他們都還愛我。」

　　「妳沒有在回答我的問題。」

　　她抿緊嘴唇，把杯子放回原位，回眸給了妳一個令人窒息的美麗微笑。

　　「我十七歲那年跟我媽大吵一架，說我未來想在台灣生活，但我開始有點後悔這個決定了。」

　　「不要後悔。」

　　妳傾身向前，再度摘下她的帽子，這次替她反戴回去，對著那張愣住的臉咧開笑容：「這是我國中最好的兄弟跟我說的，每個決定都是最好的決定。妳看，這不就遇見我了嗎？」

　　她露出了嫌惡的表情，過於迅速地扭過臉，拾起麵粉咕噥著我來做養樂多麵團，妳則是樂陶陶地繼續處理肉塊。

　　許宸安看上去是那種不太下廚的大小姐，事實上卻對料理相當熟練，妳們兩人處理三道料理可說是合作無間。就在鍋子裡的燉肉飄出陣陣香氣，烤箱裡的養樂多披薩呈現金黃色澤，爐子上的火鍋嗶啵嗶啵冒煙的時候，妳們開了啤酒坐在餐桌，鵝黃燈光讓這頓生日晚餐顯得很有情調。

　　許宸安啜了口酒，好奇發問：「妳有姊姊？」

　　妳看向相框裡與妳親暱靠在一起的年輕女子，淺笑回應：「那就是我媽，現在在裡面睡大頭覺的那位。她是我繼母，我們差八歲而已。」

　　「噢⋯⋯抱歉。」

　　「沒關係，我習慣了。」妳也喝了口酒，氣泡嗆上來，讓妳通體舒暢。妳轉著啤酒罐，單手撐臉凝視著照片裡的她：「本來就很奇怪，我知道。」

　　她按住妳的啤酒罐，口吻淡漠：「怎麼習慣的？」

　　「經過一些我不想在生日這天回憶的事，」妳以指尖輕敲她的手指，「今天這麼好的日子，我只想專注創造美好的回憶。我們聊點快樂的事吧？」

　　許宸安凝視妳片刻，轉而望向其他照片。「爬山好玩嗎？」

　　「我還好，但她很喜歡，我爸會帶她每幾個禮拜就去挑戰一座百岳，出國參加研討會也會帶她一起去爬山。」妳把那張穿著登山服的合照拿在手裡，揚起微笑：「這次是我爸沒帶她出國玩，她一氣之下把我拖去爬雪山，那天天氣真的很好。」

　　「妳笑得真開心。」許宸安看著照片輕聲說。

　　妳明朗地笑開來：「跟她在一起很難不開心。」

　　烤箱叮一聲響了，妳們把披薩切好盛盤，爐上的兩個鍋子轉移到餐桌，再盛上兩碗香噴噴的白飯，終於得以飽餐一頓。

　　晚餐的氛圍很舒適，性格慢熟的妳們相談甚歡，完全不像是首次單獨用餐。她告訴妳許多英國鄉村小鎮的風情，還有聖誕節的傳統習俗，像是手織醜毛衣和咬下去充滿甜果餡的絞肉派；妳則詳述以前翹課跟兄弟們一起打的街機遊戲，以及跟方庭帆搭著鐵路支線到處踩點的冷門車站。

　　洗好碗盤，妳帶許宸安到妳的房間，替她挑了一套乾淨的換洗衣物：「這給妳換。晚上妳就睡我床上吧，我睡客廳沙發就好。」

　　「這樣把主人趕走，我會睡不安穩。」她蹙眉：「我睡沙發。」

　　「嗨，今天壽星最大，妳只能睡床上。」

　　「⋯⋯那都睡床上，這樣很公平。」

　　這個提議讓妳關上五斗櫃的動作凝止。妳站直身子，有意無意將她逼向牆角，她的腳跟往後抵上牆壁發出了幾不可聞的聲響，而妳低頭聞見她的髮香，羽毛般輕撓著妳的心口。

　　「這是邀請嗎？」妳在她耳邊細語。

　　妳感受到她的身體微微一震，扭過頭，食指抵住妳胸口將妳推開：「敢亂來妳就死定了。」

　　「沒有被罵神經病，哇好開心喔。」妳高舉雙手投降，笑著退開，心滿意足地看著對方紅著耳朵衝進浴室。

　　洗完澡出來，妳看見許宸安穿著過大的運動服盤腿坐在床上，鯊魚夾高高把髮絲盤起，露出形狀美好的肩頸，一瞬間失神踢到床腳，痛得把妳眼淚都逼了出來。

　　她帶著看笨蛋的眼神替妳冰敷。「生日這天把自己搞得渾身是傷，這是妳送自己的禮物嗎？」

　　「對啊，這樣才會有漂亮的天使來幫我療傷⋯⋯痛痛痛！」

　　她這才放棄了用冰袋壓斷妳小腿骨的行為。

　　「欸，許宸安。」

　　「幹嘛？」

　　「妳喜歡陳孟語哪裡啊？」

　　她抬眼看向妳，妳在那一向淡漠的神色中看出慌亂。「什麼意思？」

　　「妳真的相信陳孟語憋腳的演技騙得到人？」妳輕笑，往後倒上軟綿綿的床鋪，「她跟我說妳想追我，一看就知道是藉口。今天我贏比賽的時候，妳第一個想法就是陳孟語拿妳當接近我的理由，所以非常生氣，氣到甚至今晚不想再見到她。」

　　「所以呢？」

　　妳長嘆一口氣。「我沒辦法解釋得更清楚，這是觀察加上直覺的結論。」

　　「放屁。」

　　「妳看妳又生氣了，坦白承認喜歡她有那麼困難嗎？」妳轉頭過去看她，她擱在妳腿上冰敷的手在顫抖。「她很有魅力，很討人喜歡，既優秀又漂亮，喜歡這樣的人應該不是什麼難以啟齒的事吧？」

　　「謝喬齊！」她嘶聲阻止。「妳懂什麼？」

　　「不是說很寂寞嗎？」

　　許宸安愕然看著妳，妳伸手一拉，讓她倒上床正對著妳側頸上的圖騰。「妳跟我一樣，也在身上刺了青，只是妳的不在一眼就能看見的地方。」

　　她沈默下來，冰涼的指尖拂上妳的肌膚，描繪著曾經刺骨疼痛的輪廓。

　　「吸著骷髏頭的蝴蝶⋯⋯」

　　「美麗而致命。」妳側過臉去，與她相視：「那是不能跨過去的線，不能輕易改變的關係，我知道。」

　　妳感受到指尖的觸碰爬上妳的側臉，滑過妳的唇畔。

　　「我要睡了，晚安。」

　　許宸安拋下這句話，就鑽進被窩裡，棉被高高拉起蓋住整張臉。

　　「晚安。」妳坐起身，看向床頭的時鐘：「謝謝妳陪我過生日。」

　　妳帶上門，客廳的燈還暗著，但妳沒有點亮，逕自走進廚房把生日蛋糕取了出來。妳在桌上細心擺好兩副餐具，把2跟1的蠟燭插上蛋糕，拿出銀殼的打火機，在黑暗中以觸覺專注感受著那縮在角落小小的、精緻的帆船刻痕。

　　離午夜只剩五分鐘的時候，主臥的門終於輕聲打開。

　　「妳差點錯過了。」妳低聲譴責，啪擦一下點亮打火機。

　　方庭帆在妳面前坐下，慵懶地打了個呵欠，手支著下巴含笑盯著妳瞧：「我答應過妳，每年都要幫妳慶生，我從來不食言。趕快來吹蠟燭許願吧？」

　　燭光搖曳，將她美麗的臉龐照映得格外動人，她對妳淺淺笑著，令妳的心一陣一陣抽痛起來。

　　「第一個願望，希望今年不要遇到奧客。」

　　「這個願望就跟許願世界和平一樣，好浪費。」

　　「妳不懂啦，這攸關服務業上班的心理健康。第二個願望，希望考試歐趴，賺到書卷獎金。」

　　「這要自己努力讀書才行啦，喬齊。」

　　「我很努力不翹課了，運氣也是很重要的好嗎？第三個願望——」

　　「噓！第三個願望不可以說出來，會實現不了哦。」

　　於是妳闔上眼，虔誠地許願：希望妳能永遠跟我在一起。

　　「謝喬齊？」清澈溫潤的聲音從妳房門口傳來，是許宸安。妳從她聲音中聽出了輕微的顫抖。「妳在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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