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笛人與牧羊犬

　　雨滴啪嗒啪嗒敲擊著傘面，彈落在妳的運動鞋尖，也在溜滑梯面匯聚成迷你溪流，載著落葉一路往下滑行。妳踩著一路泥濘，探頭進漆成亮黃色的圓柱形通道，果不其然發現了兩隻窩在一起取暖的浪貓。

　　「真可憐。」

　　妳歪著頭，用肩膀夾住傘柄，雙手俐落打開貓罐頭，招呼牠們前來進食。這兩隻貓一白一黑，妳索性叫牠們小黑小白，在開學第一週妳開始這份打工後，就會在下班時繞過來這個小公園看看牠們，無論多晚。

　　妳深受美麗的人事物吸引，而牠們正屬於美麗無匹的生物。

　　看著小白碧綠的眼珠子和烏黑的毛髮，妳想起那個社會系的女生。妳才入學不久就在通識課上知道這個人，據說是系花，之前從來沒見她來過店裡，應該不是住在附近才對，怎麼突然連著一週都來店裡坐上那麼久的時間？

　　「她會不會是對我有意思啊？」妳向小黑小白提出了詢問，牠們對妳露出了鄙夷的神色。「嘖，做一下白日夢也不行。」

　　雨聲淅瀝中緩步接近的聲響，讓妳不自覺繃緊神經。

　　「找到了。」

　　妳眨眨眼，以為自己有幻聽，然而一轉身，剛才佔據腦海的人正站在妳面前，粉色帽子拉了起來，妳才注意到上面有一對可愛的貓耳，只是連同她整個人都淋得濕透了。要是現在抓起來擰一擰，都夠妳家仙人掌活上一整個月。

　　「噢。」妳發出了無意義的聲音。「妳在找——」

　　「貓。」她用下巴示意。

　　妳很慶幸自己沒有說出最後那個字。

　　妳退開半步，讓她悠哉踱步到身旁。在妳把整把傘都挪到她頭頂遮雨的時候，她沒有任何表示，只是自顧自地從塑膠袋裡拿出貓罐頭，以及一整排未開封的養樂多。

　　大雨沖淡了她身上的香味，反而讓她顯得比平時更加容易親近。於是妳重新開始思考該如何與她搭話。腦海中瞬間閃過早上的情境，手遊、養樂多、手遊、亂咬人的柯基、手遊、北七的同事、手遊、紅衣服亂牽狗的女學生、手遊、髒話⋯⋯

　　「妳也會吹養樂多排笛嗎？」妳決定開啟一個幽默的話題。

　　不知道是好是壞，總之奏效了，她第一次把目光放在妳身上。哇，眼神接觸。妳覺得打在妳肩膀跟頭髮跟渾身上下的雨水都要蒸發了。妳對美麗的人類抵抗力簡直是負的，只要她開口，妳可以把全台北的養樂多都買來給她練習吹排笛。

　　雖然隔著口罩，但妳拿同事手臂的傷勢打賭她絕對笑了。然而她沒有正面回應，只是把空掉的罐頭收到塑膠袋裡，直接掀開兩罐養樂多的蓋子，遞了一罐過來。

　　「喔，謝謝。」

　　指尖碰到了，妳滿腦子都只有這幾個字，沒聽清楚她說什麼，於是她又問了一次：「妳家在附近嗎？」

　　「要搭公車，半小時左右。」

　　「好遠。」

　　「我覺得還好？」

　　「跟家人住？」

　　「跟我媽。」

　　「她在上班嗎？」

　　「在家，接案翻譯。」

　　她噢了一聲，安靜喝起養樂多。妳才不管她為什麼突然對妳身家調查，能直視那雙漂亮的綠眼睛是妳這輩子最幸福的光陰。妳飄飄然把摻了雨水的養樂多喝個精光，遲緩意識到妳們之間只剩下雨聲、貓咪的叫聲和幾不可聞的呼吸聲。

　　妳下意識對她喵了一聲。

　　她睜大眼睛看著妳，妳覺得心臟受到爆擊。小黑小白抗議似地喵了妳幾下。

　　這次她卻明明白白地笑了出聲：「你們店的人都好怪。排笛男沒事嗎？」

　　「出事了我會收到訃聞。」妳晃了晃手機。

　　「訃聞是什麼？」她語氣真誠地問。

　　也對，妳知道她是高三才從英國轉學回來的，說起中文是道地的台灣腔已經是個奇蹟，不懂一些非日常用詞似乎也無可厚非。

　　「就是，通知有人死掉了的東西。」妳超直白地解釋。

　　她理解地點點頭。「是個好東西。」

　　「啊？」

　　「總好過沒有人知道妳的死訊，不是嗎？」

　　「有道理。」妳踢了踢水窪，濺起泥色的水花。「真是個富有哲理的好東西呢，訃聞。」

　　雨勢不見轉小，妳們兩個共撐一把便利商店的透明傘，比起發展出浪漫情節更有機會一起去掛急診。對此她提出了建議。

　　「要不要來我們社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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