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笛人與牧羊犬

吹笛人與牧羊犬

Plurk whisper

0 便利商店裡 | 1 雨中的公園 | 2 哈梅爾吹笛貓社 | 3 失蹤 | 4 湯姆龍歡樂世界 | 5 迷路 | 6 養樂多宴席 | 7 生日 | 8 養樂多百年展 | 9 願望 | 10 骷髏與蝶 | 11 遠行


  「起床、起床了,方庭帆,妳要睡到什麼時候?」

  煎好完美的荷包蛋,蓋上剛烤得金黃酥脆的吐司,妳將圍裙脫掉,在一室的咖啡香氣中走向主臥。粉紅色的床上隆起一團棉被,妳毫不留情地掀開,裡頭縮成一團的人發出了不明的哼哼聲。

  妳替她攏了攏長髮,湊近耳邊呼喚:「妳女兒今天生日,快起床。」

  她先是皺起眉頭,長而濃密的睫毛眨了眨,啊了一聲後對妳微笑起來,軟軟的嗓音帶著一貫的慵懶:「生日快樂,喬齊,我們年齡差愈來愈小了耶。」

  「說什麼傻話啊,早餐要涼了啦。」

  妳啜著黑咖啡,看著餐桌對面的美麗女人像個孩子一樣喝著溫牛奶,在唇上沾了一圈,伸手為她抹了抹。「我今天要去參加吹笛貓社的活動,會晚點回家。」

  「跟朋友好好玩吧,」她笑瞇了眼:「要記得回來吹蠟燭喔!」

  寒假過了兩週,妳沒想到大半時間會跟新認識的一群人一起度過。早上的超商工讀結束後,妳會跟要回家陪弟弟的譚凱維告別,來到位於二活頂樓的社辦,加入規劃韋森育幼院的寒假戶外郊遊。

  社長會為大家準備午餐,並在桌上擺著一個寫著「自由捐獻」的空養樂多罐,有一次妳把錢投了進去,卻發現陳孟語自在地倒了出來,沒幾分鐘妳的手上就被塞了條巧克力。她對妳眨眨眼,撕開包裝咬掉半條,把剩下半條塞進許宸安嘴裡,而社長則獨自對著白板上的流程苦思。

  郊遊這天,你們很幸運地碰上了久違放晴的日子,領著育幼院的孩子整隊浩浩蕩蕩穿越好幾個路口,來到偌大的森林公園,入口處站著熟悉的身影。

  「你在這幹嘛?」妳挑眉。

  「我弟的同學約他一起來的啊。」譚凱維指向快樂跑向朋友的男孩。

  原來他跟那個獨自來店裡買多多的女孩是同學啊?妳暗想,難怪迷路那天他那麼快就融入大家。

  今天的活動有排笛合奏練習,養樂多快飲比賽,以及自由自在與狗狗的玩耍時間。在社長跟陳孟語忙著替大家分配樂器跟聲部的時候,許宸安牽著一看見草皮就到處跑的小山豬,一路上窸窸窣窣對牠說話似乎前功盡棄,她看上去一臉無奈,只好解開牽繩讓牠放電。

  這兩週觀察下來,陳孟語才是那個常找妳搭話的人,而據說要追妳的許宸安,則是一如往常沈迷在手遊世界。雖然,她總是盡可能待在妳附近。

  妳雖然不相信她真的想追妳,但妳愈來愈好奇原因。

  妳走到許宸安身後,點了點她的肩膀:「待會的養樂多快飲比賽,跟我兩人對決一下。」

  她提了提鴨舌帽帽緣,露出漂亮的綠眼睛與妳對視。「為什麼?」

  「輸的人要無條件聽從贏的人一件事。」

  「我吃飽太閒?」

  「這個嘛⋯⋯如果妳想拿回這個?」

  妳朝她笑笑,一手迅速把她的帽子掀起,戴到自己頭上。她用一種詫異跟惱怒交雜的眼神瞪著妳,伸手想搶回去,但妳們十公分的身高差讓她無法輕易得逞。

  「謝喬齊!」她咬牙收回被妳格擋住的攻勢:「這是妳自找的。」

  於是在排笛合奏落幕之前,妳都要時時刻刻注意不被她偷襲成功,以免喪失對決的籌碼。站在她對角線吹著排笛的時候,被那冷得像要殺人的目光掃射,妳不免想著這頂帽子果然對她有著非凡意義,才會這麼珍惜地時常戴著。

  各自練習的時候,角落一名瘦高蒼白的男生用力把排笛砸在草地上,生氣地用鞋踩踏。妳正想上去教訓一下他,卻看見譚凱維的弟弟湊上前去和他說話,雙手遞上自己的排笛:「哥哥這個給你用,我擦過了,很乾淨喔。」

  「拿開啦!」新來的國中生蹙眉揮趕:「誰要吹這鬼東西?」

  「這是我哥哥給的神奇排笛,」譚凱勻轉身指向遠處正在教導其他小朋友排笛演奏法的同事,小臉蛋上綻出自豪的笑容:「你拿著,試試看,一定可以吹出很好聽的排笛!」

  也許是他的眼神過於真摯,那個總是在惹事的國中生——出乎妳意料——竟然真的接過了男孩手中的樂器,半信半疑地吹了起來。

  笛音沈鬱空靈,少年舒緩眉心,原本身上的暴戾之氣逐漸淡去。不賴嘛譚凱維?妳驚訝地瞅了眼同事,他這會正聞笛音往這邊看,向妳揮了揮手咧嘴而笑。把這麼好的笛子給弟弟,自己跑去吹養樂多排笛?真是個好哥哥。

  「喬齊,妳幫我把冰桶搬到那邊去可以嗎?」

  結束合奏活動,陳孟語左右各牽著一個小孩經過妳時這樣吩咐,她瞥見妳頭上那頂鴨舌帽,眼底的驚訝一閃而逝:「這頂帽子⋯⋯」

  「許宸安借我戴的。」

  「是喔?」她淺笑,顯得有些落寞:「她從來不給別人戴的耶。」

  妳牽起嘴角,輕鬆提起兩個冰桶。「畢竟她在追我嘛!」

  陳孟語絆了一下腳,差點往前撲倒。妳不清楚自己幹嘛突然這樣,但妳對她總是抱著一絲微妙的不悅,大概是因為她跟許宸安是分租公寓的室友,兩人時常拌嘴但感情很好,默契極佳,每天都會一起出門遛狗。

  她們一樣奇怪,最奇怪的就是非要把妳攪和進去不可,這股不悅讓妳逮到機會就想捉弄對方,否則胸口悶得難受。

  養樂多快飲比賽採分隊對抗制,社長擔任裁判,陳孟語和許宸安分別是兩隊隊長,每輪各派一名隊員單挑誰先喝完一排五罐養樂多,勝出多的隊伍勝利。約莫是吹完排笛又渴又累,戰況激烈,輪到妳跟許宸安對決的時候,正是五比五。

  隔著小方桌,妳雙手抵桌,昂然宣告:「說到賭注,我可是從沒輸過。」

  「妳這麼想贏我,到底是為什麼?」

  許宸安氣勢不減,傾身欺近,妳們的鼻頭幾乎要相碰。妳吞了口口水,屏住呼吸,在碧綠的虹膜上凝視自己的倒影:被馴養的野獸,方庭帆是這麼形容妳的,美麗而危險——她實在無可救藥的浪漫。

  事實是馴養讓妳喪失了捍衛的能力,而妳無比懊悔。

  「要妳無條件聽從我一件事。」妳復述了賭注,「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許宸安瞇細了眼睛,以一種不帶侵略性的目光打量著妳。妳抬手阻斷她的凝視,轉頭對社長說:「我們可以開始了吧?」

  妳幾乎是以一口一罐養樂多的速度在前進,許宸安也不遑多讓,為了一頂帽子卯起來灌,最終妳仍舊以半秒之差勝出。如果眼神能殺人,妳大概已經死了千千萬萬遍。

  妳繞過桌子走向她,把鴨舌帽輕柔按回她頭上,揚起微笑。

  「跟我交往吧,許宸安。」

  現場片刻靜默。

  譚凱維首先發難,勒住妳脖子又揉亂妳頭髮笑喊「妳好意思先下手啊不是要公平競爭嗎」,熱情的舉動帶動圍觀的孩子們起鬨,社長跟陳孟語在一旁歡呼的態勢好比贏了球賽的球迷。

  許宸安提起帽緣看著妳。「妳在開玩笑嗎?」

  眾人因為這個問句安靜下來,妳撥開同事,對她淺笑:「我在實行賭約。」

  「我才不要!」

  「願賭服輸。」

  「神經病。」

  「妳不是想追我嗎?」說完,妳笑著瞥向陳孟語,意有所指:「這樣跟我在一起不好嗎?」

  妳以為比賽時許宸安那是想殺人的眼神,但妳錯了,她現在看著陳孟語的表情,就像跟她有血海深仇似的。而後者則一個轉身躲到社長寬闊的臂膀後頭,相當沒有魄力地發出公告:「接下來是跟小山豬遊玩的時間!大家自由活動!」

  陳孟語邁開步伐,朝原本貼著許宸安嗚嗚叫的薩摩耶吹了聲口哨,小山豬猶豫半晌,也奔馳起來,孩子們像是羊群一樣被驅散開來。

  「妳們兩個好好談談,」社長輕拍妳們的肩,「不要吵架、不要打架,床頭吵、床尾和——」

  「學弟你還是先閉嘴吧。」

  譚凱維把社長拖走後,許宸安仍站在原處,帽緣壓得低低的。

  「這種反應,」妳在她身邊坐下,抬頭望:「妳根本不喜歡我吧?」

  她沈默以對。

  「所以幹嘛一直在我身邊打轉?」

  「⋯⋯要是我說實話,妳會相信嗎?」

  「怎麼不相信?」妳輕笑:「如果真的是實話的話。」

  許宸安在妳身旁盤腿坐了下來,膝蓋碰上妳的腿側,一絲微小的幸福感油然升起。妳忽然想,要是她真的打算追妳,妳會不會一口答應?

  「那是因為,妳不知道人的意念有多大的力量,才會這樣說。」她纖長的手指拂過草地,小草彎腰、彈起,輕觸妳的褲子。「人只會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事,只有那才是真實。」

  「反正妳說說看。」

  「妳說錯了,我沒有不喜歡妳。」許宸安側過臉來,與妳相視。「只是,妳看起來實在太寂寞了。」

  妳的指甲掐入掌心。「哦?」

  「跟我太像了。」

  這種時候該作何反應呢?

  妳沒有多餘的時間思考這件事,因為小山豬忽然狂吠起來,許宸安幾乎在第一時間彈跳起身,拔足往事故方向狂奔,妳也緊隨在後。

  新來的少年砸碎了排笛,尖銳的竹片劃傷了小男孩,譚凱維怒喝著將受傷的弟弟護在身後,而陳孟語跟社長則拉開了警戒線,把其他孩子隔離在遠方。

  小山豬第一線與少年對峙,一改平時憨傻,喉頭發出沉聲威嚇。

  牠蓄力撲上前去,少年卻不畏不懼,揮舞著殘破的排笛,使牠無法欺近。小山豬訓練有素,繞著叫囂的少年徐行,時而底沉咆哮,時而吠叫制止他行動。

  少年失去耐性,拔足要走,只見一團白影縱身一躍,張嘴欲咬,卻因為一瞬遲疑而讓排笛的尖刺劃上側臉。

  「No no no no ... Piglet!」

  許宸安夾帶哭音高喊,妳第一次看見她如此驚惶失措。妳來不及阻止,她已經衝到哀聲低鳴的小山豬身邊,絲毫不顧自己的安危。

  「宸安,後面!」陳孟語焦急大喊。

  少年發出吃痛的悶哼,摔坐在地,嘴角淌血。

  妳甩開從他手中搶下的排笛,鬆了鬆右肩的筋骨,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想幹架?我奉陪。」

  少年眼中燃燒的怒火,和過去的妳實在太像了,像得妳能感受體內熱血翻騰,許久沒有嚐到的痛楚自綻開的皮肉中盛放,刺激著妳全身細胞。

  當妳準備揮出下一拳,卻有人攔腰抱住妳。

  「可以了,喬齊。」許宸安抬頭看妳,眼眶有些泛紅:「妳受傷了。」

  這個擁抱像是清澈溫暖的泉水,澆熄了妳旺盛的怒意,將妳重新拉回這個世界裡。妳環顧四周,陳孟語跟社長制住了少年,而他不知何時昏睡了過去。

  妳有些困惑,遲鈍地感受到熱燙的血液正沿著手臂往下滴。

  「傷口很深,我送妳去醫院。」許宸安強作鎮定地按著妳的傷處,鮮血仍汩汩流出,她閉眼嘆息:「真是⋯⋯妳幹嘛幫我擋下來?」

  「本能反應。」妳誠實地說,又補充:「我很會打架喔。」

  她加強了按住妳傷口的力道,妳無聲哀號以至於無能說話。她看起來很生氣,把妳送進計程車的力道簡直是用扔的,但這樣的行徑令妳想起了當年總這樣拽妳回家的人,讓妳忍不住吃吃竊笑。

  「笑屁笑?」許宸安語氣不善,卻仍緊壓著傷處替妳止血。

  「開心啊。」

  「妳真的是神經病。」

  「我比小山豬重要耶。」

  「牠傷口不深,給陳孟語處理一下就好。」提到室友的時候,她神色忽然黯淡下來:「⋯⋯是她跟妳說的?」

  「什麼?」

  她迴避目光。「追妳的事。」

  按在妳傷處的手輕微顫抖,妳想起了陳孟語那深怕被滅口的神情,輕笑了一下。妳用另一隻手覆上她的,語帶戲謔:「才跟她沒關係,是因為某人一直跟蹤我,這推測很合理吧?」

  「是嗎?」

  她沒有否認跟蹤的部分,只是把目光放在車窗外後捲的景色,陷入自己的世界裡。

  陽光熱烈地灑落,把無聊的冬日街景點綴得閃閃發光,妳想起了今天是個好日子,於是順著司機的一個轉彎,把頭靠上了一旁的肩膀,輕輕闔上雙眼,像在虔誠地許願。

  「許宸安,陪我過生日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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