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笛人與牧羊犬

吹笛人與牧羊犬

Plurk whisper

0 便利商店裡 | 1 雨中的公園 | 2 哈梅爾吹笛貓社 | 3 失蹤 | 4 湯姆龍歡樂世界 | 5 迷路 | 6 養樂多宴席 | 7 生日 | 8 養樂多百年展 | 9 願望 | 10 骷髏與蝶 | 11 遠行


  社辦桌上的佳餚一字排開,吹笛貓社社長的愛讓妳有些承受不起:養樂多日式咖哩飯、養樂多披薩、養樂多糖醋雞,甚至還有一大罐司康口味的養樂多。

  「學弟真不愧是我們餐飲科的帝王,」譚凱維讚嘆地搖頭鼓掌,「不可忽視的料理界新星!」

  「學長謙虛了,你們去年組隊在創意料理盃獲得冠軍的菜單,激發了我很大的靈感。」

  「我就說養樂多一定會引領潮流的。」

  「酸甜滋味,百搭各國料理,學長實在是真知灼見。」

  妳帶譚凱維來到吹笛貓社,主要是想要藉機多了解一下共事半年的搭擋,沒有想到他居然是社長同科系的大三學長,意外引發眼前這齣動人肺腑的世代情誼。

  「你們不是當同事半年了嗎?不知道彼此系級也是蠻厲害的。」陳孟語帶笑看著妳,咬了一口披薩,霎時間雙眼閃動著星光:「很好吃耶社長!」

  「宸安覺得呢?」

  「不要這麼直接忽略我啦。」

  「這口味的飲料是在侮辱司康還是侮辱養樂多?」

  「嗚,我是特別為妳設計這款飲料的說⋯⋯」

  「謝喬齊,」譚凱維頂頂妳的手肘,遞過來一碗日式咖哩飯,「妳又沒吃午餐吧?」

  妳看著他下手臂被狗咬傷的痕跡,目光不由自主飄到一旁在跟薩摩耶玩得起勁的小男孩,想起了昨天你們在電話上的對話。他指的人生中的鳥事,跟這有關嗎?

  「啊啊啊啊啊殺人哪啊啊啊——」

  妳整個人半擒抱上去用手肘扣住他的脖子,使出鎖頸絕技:「說!為什麼曠班!」

  「我呃呃——妳先放開——」

  「昨天是不是有問你!要不要找人代班!為什麼——不先講——你這個——大雷包!」

  妳的頭忽然被什麼軟綿綿的東西用力砸了一下,兩下,三下⋯⋯妳在薩摩耶的吠叫以及眾人一陣混亂之中抬頭,看見譚凱維的弟弟持續從沙發上的絨毛玩偶堆填充彈藥,朝妳彈無虛發投擲過來:「不准欺負哥哥!」

  譚凱維出力掙脫了妳的束縛,跨步上前,大手一抓把男孩放上沙發,板起臉孔,用妳從未聽過的嚴肅口吻大聲問道:「譚凱勻,你是不是有答應我不會再隨便傷害別人?」

  男孩咬著下唇,負氣不答話。

  「你昨天闖了什麼禍?」

  「⋯⋯我們只是在玩。」

  妳正想插嘴表示剛才也只是在跟同事玩,譚凱維就掩面笑了。

  「跟大哥哥大姊姊玩捉迷藏的時候,把櫃子門鎖起來,往裡面發射煙火,你真的覺得這很好玩對不對?你知道這有多危險嗎?」

  妳暗自咋舌,從在場其他人的表情看來,妳並不孤單。

  譚凱維蹲下身,平視雙目含淚的弟弟,語氣平和下來:「你一定也知道做錯了,怕被懲罰才會自己跑出來,對不對?但你要答應我,以後不可以隨便這樣跑不見,爸媽都很擔心你,知不知道?」

  「哥哥呢?」男孩斗大的淚珠滑落臉頰:「也會嗎?」

  譚凱維很明顯愣住了,臉部線條柔軟下來,伸手將弟弟攬進懷裡,揉著他的腦袋低語:「小傢伙,我找了你超過二十四小時,累到快暴斃了。」

  經過一番安撫,譚凱維順利讓家人把弟弟接回家。看見加長型禮車開到二活門口時,妳覺得對此人的認知有粉碎性的轉變,有必要跟他兩人進行一番深度交流,於是跟吹笛貓社的人說了聲,帶著兩杯養樂多特調跟譚凱維來到了頂樓。

  妳用靈魂死亡的眼神狠狠瞪向對方,開口問:「那車是租的吧?」

  他被喝進去的那口司康口味養樂多嗆得咳了半天。

  「好難喝。」

  「你學弟會傷心喔?」妳說完自己喝了一口,皺成苦瓜臉:「噁。」

  譚凱維哈哈笑起來,很有勇氣地把整杯養樂多一口氣灌完。接著他雙手搭上圍欄,深吸了口氣,朝夜空大吼起來,中氣十足,久得讓妳多喝掉半杯養樂多。

  「好想重新投胎。」他筋疲力竭靠著圍欄坐倒在地:「這個家爛透了。」

  「重新投胎的話會有十分之一的機率出生在中國,而且也一樣不能選擇要去哪種家庭喔。」

  「不要提醒我啦幹。」

  妳坐到他身邊,跟著仰頭望。傍晚的雨才停歇,烏雲仍掩蔽天色。

  「妳知道最近那個很有名的黑金議員吧?長得特別帥那個。那是我爸。」

  「喔。」

  「就這樣?」

  「你真沒有遺傳到他欸。」

  「⋯⋯這是在拐著彎說我不帥嗎?」

  「摸摸你的良心,」妳槌了一下他的胸口,「你絕對比你爸正直善良。一看就知道從沒混過黑道,沾過一些有的沒的壞習慣跟爛事,像隻小白兔一樣。」

  譚凱維沈默下來,妳感受到他的目光在妳側臉停駐。

  「妳今天是不是吃錯藥啊?」

  妳不置可否,轉著手裡拿剩下半杯的養樂多,在裡面製造出一股小小的漩渦。「你搬出來自己住,明擺著不想繼續待在那個家,那你弟呢?」

  「所以我很頭痛。」他雙手掩面,音節費力從縫隙裡推擠出來:「那個聰明的小鬼頭,好的不學盡學壞的。」

  「他都不太說話,我還覺得他呆頭呆腦的。」

  譚凱維笑了笑:「最好別小看他,他五歲就把家裡的書全讀完了,要知道我家可是比妳想像的還要大很多。不過呢,我的音樂天賦比他好,他超愛聽我吹排笛。」

  妳回想起他陶醉地拿一排養樂多吹奏著每日一字的配樂,平時那個北七的同事又回來的感覺,讓妳懸著一天的心總算放了下來。

  「喂,怎麼都只聊我?」譚凱維拉高音量:「分享心事不是互相的嗎?」

  妳皺著眉把剩下的飲料喝光。「我沒心事啊。」

  「騙鬼,在育幼院的時候看起來有夠凝重,本來就已經長得很兇了。還有妳的手是怎樣?也被狗咬?」

  妳被他逗笑了。「我長得兇幹嘛還一直來親近我?」

  「不要迴避問題!我雖然常常嬉皮笑臉,但現在非常認真。」他側過身來,勉強稱得上眉目俊朗的面容果真找不到一絲輕浮:「不管是什麼,我都會聽。」

  不知道是因為這樣陌生的凝視,還是他將謹慎藏起的那面揭露於妳,這份交付的信任,使妳在多年以來第一次有了敘說的勇氣。

  妳深吸了口氣。

  我不知道該從哪裡說起。育幼院,大概,應該是從這裡開始吧?喔,沒有,我沒待過這種地方⋯⋯對這裡印象很糟糕,因為我國中最好的兄弟是在育幼院長大的,童年過得跟屎一樣。他雙親健在,但欠錢跑路,把兒子像垃圾一樣說丟就丟,厲害吧?

  總之我對育幼院最初的印象就是這個人,他對我很重要,他恨透這裡,我也就跟著討厭起這種地方。我們會變得這麼好,就是同病相憐:在同樣的年紀,對家人懷有同等的恨意,雖然兩邊的背景根本就天差地遠。

  說到我家,我真的沒有跟別人說過⋯⋯有點彆扭欸。我對生我的媽媽沒什麼印象,她在我很小的時候就病逝了,我爸在我國三那年再婚,對象是他在大學課堂上的學生。

  我繼母在畢業前就跟我爸交往,在一起的時候她才二十歲。我發現的時候覺得很想吐、很噁心,一個四十多歲的人,竟然只比女兒大沒幾歲的人談戀愛,這不是變態是什麼?從小那麼景仰的爸爸,竟然是個偽善的變態教授,誰接受得了啊?

  所以我從婚禮現場溜出去,一個人跑到河堤,想測量水有多深。

  河堤的風刮得很厲害,風裡傳來同學嘲弄我沒有媽媽的笑語,然後變成爸爸老牛吃嫩草,妳這樣是多一個姊姊還是媽媽啊?妳爸爸是不是小時候特別喜歡摸妳啊?妳是不是喜歡老男人?妳上次被叫去辦公室是不是跟老師在秘密約會?

  水很混濁,進去之後可能很冰又很臭,但隔音效果會很好。我挪動腳尖的時候,旁邊突然有人跟我搭話,我嚇得差點直接掉下去。他說,欸,那女的好正。

  我反射性往他指的方向看過去,嗯,真的很正。頭髮長長的,瓜子臉,眼睛圓圓亮亮,看起來很文靜的乖學生,一看就有個美滿正常的家庭,我很羨慕。但我只回他白癡喔,校花都不認識。

  他看起來真的不認識,只回答是喔,想了一下,跟我打賭他可以要到校花的line。我看這個人又高又帥,一臉混混樣,好學生怎麼可能跟這種人扯上邊,就說好。結果校花變成他女朋友,成績一落千丈最後還被他甩了,他真的會遭天譴。

  後來愈混愈熟,常常翹課跟他和幾個兄弟去遊樂場閒晃,那時候真的好快樂。把所有令人厭惡的事物踢到一邊去,聚在一起抽菸喝酒,就感覺自己成熟到不需要那個令人作嘔的家,學會打架之後,在學校也漸漸沒有人敢欺負我。我從來沒有那麼自由過。

  「他後來怎麼了?」一陣沈默後,譚凱維問。

  妳輕笑一聲。「遭天譴啦。」

  「被雷劈到喔?」

  「被關進少年監獄了。」妳用玻璃杯對著夜空,像是透過望遠鏡在觀測遙不可及的過去:「去跟人幹架,拿刀砍傷人,然後就,掰掰。」

  妳聽見譚凱維默默碎念「現在該不會在我爸底下做事吧」,朝他擺了擺手:「他被關進去之前我們就絕交了,是死是活跟我沒關係。」

  他一臉有話想問,但大概是聽出妳語氣中強烈拒絕追問的意味,體貼地把話題帶開。

  你們後來聊了很久,直到城市變得寂靜,吹笛貓社的成員傳來訊息說他們先離開了,杯子洗洗放社辦外的盆栽旁邊就好。譚凱維主動說要載妳回家的時候,妳微笑婉拒,只讓他目送妳上公車。

  今天是漫長的一天,但終於能對某人坦承過往,讓妳一夜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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