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与《列宁道路》“理论争鸣”的两种声音:冒险主义者和浪漫主义者(3)

论与《列宁道路》“理论争鸣”的两种声音:冒险主义者和浪漫主义者(3)

列宁道路(读者来稿)

编者按:这篇读者来稿讨论了民主革命的阶级力量构成,指出民主革命会不会达到广大的规模和彻底的程度,主要取决于小资产阶级能否受到无产阶级的领导,而资产阶级必然退出这样激进化的民主革命。我们同意这样的分析,并且认为熟悉《两种策略》等著作的同志应该都同意这样的分析。那种将民主革命与支持资产阶级自由派相联系的思维方式,实际上和《两种策略》所批评的孟什维克思维方式是一致的:孟什维克也认为民主革命等于支持自由派,但由于看到了民主革命本身客观上难以否定,因此只能否定民主革命的领导权,认为民主革命就应该由自由派资产阶级来领导;那种认为在今天中国进行民主革命等于支持自由派的思维方式,从不能支持自由派出发,否定了民主革命本身。我们肯定作者的如下结论:民主革命和支持自由派没有关系,反而意味着与自由派争夺对小资产阶级的领导权。列宁还曾指出,为了争取对小资产阶级的领导权,工人阶级必须形成有组织的力量,并提出彻底民主主义的纲领去激发小资产阶级以暴力方式实现自身诉求——组织起来正是今天觉悟者应该做的事,要与工人接近并互相接近。

这篇读者来稿为了说明资产阶级自由派与民主革命之间并无必然联系,区分了狭义的与广义的资产阶级革命(见“(2)告别革命:资产阶级的角色”第二自然段)。作者提出狭义的资产阶级革命是资产阶级取得领导权的革命,广义的资产阶级革命等于民主革命,即不超出资产阶级生产关系界限的革命——因此必然存在着狭义范围之外、由无产阶级领导的民主革命。我们认为,或许这样的划分是不必要的,无须为了说服那种将民主革命等同于支持自由派的思维方式而费这样的周折。经典意义上,民主革命就是资产阶级革命,即不超出资产阶级生产关系范围的革命,和作者解释的广义资产阶级革命的含义一致。资产阶级领导的资产阶级革命是民主革命;工人阶级领导的民主革命也是资产阶级革命,哪怕资产阶级退出了这个革命也仍然如此。

这篇读者来稿还分析了一个常被谈及的问题:是不是一切帝国主义国家,包括美国、英国、日本等在内,在社会主义革命之前也必然经过民主革命的阶段。在许多人的心目中,美、英等国是可以直接进行社会主义革命的。作者在“(3)小资产阶级与‘革命民主专政’的关联”一节的第四段中作了如下回答:“但在某些例外中,使得小资产阶级大量破产的金融危机也可能造成民主革命的条件,例如美国的‘占领华尔街’运动就具有这样的性质。”在我们看来,作者指出的例外情况其实是多数情况。“占领华尔街”运动不是近二十年美国阶级斗争的低谷,而是斗争的高潮,而在这样的高潮中,得到广泛支持的“99%反对1%”的口号也显然是民主主义的。即便是在这样的群众运动高潮中,我们也看不到任何直接进行社会主义革命的可能性。在美国,和在今日中国一样,也需要觉悟者和工人接近并互相接近,形成有组织的工人力量去领导小资产阶级用暴力方式实现彻底民主主义的要求。这样才能打开通往社会主义的历史之门。而这一切的起点,在列宁看来,是创办一份能够稳定送达工人手中的报纸。概括来讲,我们认为通过领导彻底的民主革命走向社会主义是主观力量有待发展的国家的一般道路,即使中、美这样最发达的帝国主义国家今天也是这样;在主观力量已有较好准备的情况下,哪怕是经济上落后的国家,也可以直接进行社会主义革命,例如在1956年的中国就是如此;能否进行社会主义革命与资本主义在经济上的发展程度没有直接的对应关系。

我们希望读者能够理解讨论民主革命问题的现实意义何在:自由派资产阶级在一般的历史时期都掌握着对小资产阶级的领导权;而要夺取这一领导权,就需要工人阶级觉悟和组织起来,并提出科学精确的纲领。在工人阶级觉悟和组织的过程中,需要工人小组、各革命派别的互相接近、能够送达工人积极分子的政治报、实质建党、对工人进行工业化的政治教育和组织等工作。在1905年与孟什维克进行关于是否领导民主革命的争论时,列宁曾指出:工人阶级有了组织起来的力量,“两种策略”的争论是要不要使用这种力量的争论。我们现在还没有这种力量,而关于民主革命的讨论应该让我们更加强烈地意识到组织起这种力量的迫切性。

我们收到这篇稿件的日期是2024年3月28日,作者因此无从得知近日读者群里的讨论。

作者按:这篇文章是“论《今朝》与《列宁道路》的‘理论争鸣’(1)”和“论与《列宁道路》‘理论争鸣’的两种声音:冒险主义者和浪漫主义者(2)”两文的延续。因为加入了关于冒险主义者的讨论,所以修改了标题。

二、革命阶段问题:民主革命与社会主义革命的区别

2、民主革命的力量构成

如果说民主革命和社会主义革命的历史时序从绝对化到相对化,那么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如何确定接下来将爆发的革命的性质?革命必须有特定的阶级主体。因此,革命性质首先取决于阶级结构,更具体地说,阶级斗争中的力量对比情况——谁是革命的领导阶级,哪些力量在特定阶段能够成为同盟军,谁是不可靠的“骑墙派”或彻头彻尾的“反动派”,它们的力量如何随着阶级矛盾运动此消彼长。

(1)民主革命中的主要阶级力量

对于“资产阶级革命”或“无产阶级革命”(“社会主义革命”)而言,革命的领导力量是显然的。资产阶级革命意味着(工商业)资产阶级推翻了比它更保守的阶级,例如封建地主、专制官僚或垄断资产阶级,自身成为统治阶级,此时无产阶级的力量还很弱小,所以小资产阶级只能跟在资产阶级后面走,尽管后者只能有限地满足前者的利益诉求。无产阶级革命意味着无产阶级推翻资产阶级的统治,并迫使小资产阶级跟在自己后面进行社会主义改造,尽管这必然会触及小资产阶级的一部分利益。

那么,“民主革命”呢?从这个表述本身,我们应该意识到它的模糊性。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都追求某种意义上的“民主”,尽管有着不同的判断标准、不同程度的彻底性。按理来说,民主制度最符合小资产阶级的利益,因为他们能够单纯凭借数量占据优势,而资产阶级或无产阶级的“民主”都必须配套对其阶级敌人的“专政”。民主革命的阶级性质在资产阶级革命和无产阶级革命之间形成了一个复杂的光谱,以至于无法照猫画虎地认为它是“由小资产阶级领导的革命”,因为处在资本和劳动两极过渡带的小资产阶级很难具备独立领导革命的能力。这不是说没有建立过小资产阶级性质的政权,而是说这些政权很难稳定存在,很容易向其中一端滑移,要么回落到中等资产阶级乃至大资产阶级的统治,要么成为无产阶级革命的垫脚石。例如,法国大革命期间的雅各宾专政是小资产阶级性质,是很彻底的资产阶级革命形式,但由于后期丧失了无套裤汉(城市贫民,属底层小资产阶级)与农民的支持而很快崩溃,逐步被工商业资产阶级、大资产阶级攫取革命成果。在中国,民主革命最初的领导者,即孙中山的国民党,是民族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性质的,但它取得的成果非常不彻底、不稳定,不久就落入官僚资产阶级囊中,直到作为无产阶级代表的毛主席的共产党争取到对小资产阶级和民族资产阶级的领导权,战胜了堕落为官僚资产阶级代表的蒋介石的国民党,才完成了新民主主义革命,并向社会主义革命继续前进。

根据上述讨论,并结合上一篇文章中对阶级的政治经济学界定,我们可以区分出民主革命中的主要阶级力量:1、极少数的黑帮统治者(封建地主阶级、垄断资产阶级、帝国主义殖民势力等),以国家机器进行超经济强制为主要手段来掠夺全社会的剩余价值;2、作为专制制度拥护者的大资产阶级(地主资产阶级、金融资产阶级等),以非生产的方式从生产部门转移剩余价值;3、作为专制统治者“御用反对派”的(工商业)资产阶级,在生产部门直接剥削剩余价值;4、摇摆不定的小资产阶级,包括农民、小业主这样的小生产者,和非生产性雇佣劳动者这样的“新小资产阶级”,劳动但不创造剩余价值;5、作为最彻底革命力量的无产阶级,是唯一生产剩余价值的阶级。

《列宁道路》之所以将布尔什维克党领导的俄国革命与当今中国可能爆发的革命在“民主革命”的意义上相提并论,不是因为两种形势下上述力量有着相同的经济基础或阶级矛盾,而是因为这些矛盾具有相似的关系模式。在沙俄,它们的代表分别是封建地主阶级(沙皇黑帮)、十月党、立宪民主党、以农民为主的民主派(社会革命党、劳动派)、无产阶级(社会民主党)。在当前的中国,则可以划分为中特黑帮(包括国家机器和国企)、垄断性的民营企业主、中小企业主、小资产阶级(传统的小业主和新兴的非生产劳动者)、无产阶级。相比于存在“前资本主义残余”或帝国主义阶段的资本主义,资产阶级革命后的一个时期内的阶级关系是相对简化的。以1848年时期的法国为例:封建地主阶级在大革命中被打倒,正统派(地主资产阶级)和奥尔良派(金融资产阶级)相当于俄国的十月党,共和派是工商业资产阶级的代表,山岳党具有小资产阶级性,无产阶级的组织还在形成当中。由于专制统治者倒台、小资产阶级青黄不接,阶级斗争才会简化为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的对立。对于殖民地或半殖民地的民主革命,各阶级的关系更加复杂。这是因为,反动的力量更加强大,在20世纪上半叶的中国,它包括封建地主阶级—帝国主义—官僚垄断资产阶级“三座大山”,无产阶级的力量更加弱小,陷入小资产阶级的汪洋大海中,不过小资产阶级(特别是农民)的革命动力比非殖民地国家更强,甚至部分“民族资产阶级”也可能具有一定的革命性。

这几个阶级希望使民主革命的结果停留在符合自身阶级利益的水平。首先,专制制度,也就是民主革命的彻底失败,符合各种黑帮统治者的利益。这是1905年前沙俄的情形。其次,“半专制”或民主革命“半失败”的结果,最符合大资产阶级即比自由派更右的保守派的利益。这是斯托雷平时期的情形,在“六三政体”下存在黑帮—十月党和十月党—立宪民主党两个多数。第三,议会民主,也就是民主革命终结为资产阶级革命,最符合一般的工商业资产阶级,即自由派的利益。俄国1917年二月革命后的临时政府正是这种情形。第四,民主革命本身最符合小资产阶级的利益,其彻底形式“革命民主专政”则与半无产化的小资产阶级相应。其典型是1905年和1917年俄国革命中工农兵的苏维埃政权。最后,只有社会主义革命才能根本地实现无产阶级的利益,以最终消灭阶级。在俄国十月革命后,社会主义革命仅仅在城市初步实现,处于民主革命中的农村还要更长时间才能开始社会主义改造。

可见,在民主革命涉及的各阶级力量中间,对于革命的无产阶级以及反动的黑帮和保守派,大家异议不大。而由于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的地位有一定的历史可变性,在左翼内部存在很多争议。接下来我们将着重分析这两个阶级扮演的角色。

(2)告别革命:资产阶级的角色

资产阶级之所以在最低限度上允许民主革命的发生,是因为还存在更保守的力量——专制制度,使黑帮集团凭借超经济强制获得超额利润。也就是说,一般资产阶级要求分享仅仅由只构成资产阶级一小部分上层的黑帮所独占的利益。资产阶级在民主革命中追求的目标是停留在能实现自身利益的“自由”(资本流动和利润率平均化的自由,根据资本占有量换取统治资格的自由)的程度,而不让小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分享或挑战这种自由。如果没有专制制度的阻碍,垄断资产阶级、大资产阶级与一般的工商业资产阶级在政治表现上的质的区别就降为量的差异。例如,1848年法国革命后,原来的正统派和奥尔良派都一时间成为了“共和主义者”。资产阶级实现这种自私的“自由”,意味着他们彻底退出民主革命,转向反革命。

由此可见,资产阶级革命不等于民主革命,我们必须澄清这样的混淆。混淆的原因在于人们在两种意义上谈论资产阶级革命广义的资产阶级革命,意味着革命达到的成果并没有超出资产阶级生产关系的范畴,它大体上相当于本文所界定的“民主革命”,包含了各种从资本主义统治的狭隘形式扩展到广泛形式的运动。狭义的资产阶级革命,意味着资产阶级在革命中掌握领导权,或者说革命的结果停留在符合资产阶级利益的程度。这样看来,狭义的资产阶级革命可以说是民主革命被资产阶级夺取领导权而下行的结果,彻底的民主革命(即“人民民主专政”)是广义的资产阶级革命的上限。

但现实中的资产阶级并非始终希望“借力”民主革命达到(狭义)资产阶级革命的水平,有时甚至希望停留在更低的半专制水平,这取决于资产阶级力量和构成的差异,也就是工商业资产阶级(自由派)与大资产阶级(保守派)的比例。从历史渊源来看,在“向资本主义过渡”阶段有着较强的“市民社会”传统,即城镇的工商业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作为资本主义的主要动力,更有可能使民主革命在相当时期内稳定在资产阶级革命的水平(议会民主);相反,如果“市民社会”弱小,淹没在分散孤立的农民的汪洋大海中,资产阶级更可能转向地产或金融等非生产属性,从而使得资本主义在专制制度的庇护下发展,导致民主革命的失败或半失败。从地域来看,正如俄国社会民主工党一大的纲领所指出,“越往东,资产阶级越软弱”。在这里,“越往东”意味着国家越苦于资本主义的不发展,例如从德国、俄国到中国再到非洲。由于不具备先发资本主义国家在市场争夺中的优势,落后国家的阶级矛盾也特别尖锐,不仅无处转移,反而成为前者的转移对象。这种情况下,资产阶级很难独立统治,在议会民主政体中非但不能取得实质的支配地位,反而会使“民主”成为阶级斗争的火药桶,因而不得不依附于国家官僚的力量,依附于专制制度。国家一方面能提供投资资金、贸易保护等经济支持,另一方面能够履行维稳职能,镇压被压迫阶级的斗争。可以说,“国家资本主义”和官僚集中制成为了后发资本主义国家的替代性发展动力。当然,上文也指出,在介于不发达与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以及发达资本主义国家,资产阶级在不利的政治经济形势下也可能为专制制度招魂,以寻求贸易保护和镇压群众运动。

尽管专制制度确实会给资产阶级的“自由”造成一定限制,由于害怕失去国家对自身利益的保护,在全球资本主义中处于不利地位的资产阶级更不敢坚决地推动民主革命,更早转向反动。民主革命在初期带来了一些符合资产阶级利益的成果,使他们默许了革命的发生,但当无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希望继续革命,资产阶级就开始了他们阳奉阴违的表演,正如列宁在一系列评论中揭露的那样,一边把自己打造成民主派来吸引小资产阶级、无产阶级做自己的尾巴,另一方面则与专制制度媾和,严打无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的先进力量。在自身权力无忧的理想情况下,他们希望民主革命终结于资产阶级革命,即议会民主,不希望再推进到“人民民主专政”。但“半失败”的结局也是他们能够接受,在不利条件下甚至更愿意接受的,例如,资产阶级革命在法国终结为复辟王朝、奥尔良王朝、波拿巴政体,德国终结为容克地主主导的俾斯麦政体,在沙俄终结为地主—资本家主导的斯托雷平政体,在中国终结为官僚垄断资产阶级主导的南京国民政府,在非洲殖民地国家终结为国族资产阶级主导的后殖民政体。相比之下,资产阶级统治的纯粹形式,例如法兰西第一共和国和第二共和国、魏玛共和国、临时政府或“联合政府”,都是不稳定的。

这些规律不仅对于19-20世纪的民主革命成立,对于自中世纪晚期起“向资本主义过渡”阶段的反封建斗争而言同样如此。我们可以参见恩格斯在《德国农民战争》中的精彩论述。中世纪城市主要分为三个集团:城市贵族、市民反对派和平民反对派。恩格斯指出,市民反对派起到了1848-1849年德国革命期间“立宪派”(即资产阶级自由派)的叛卖性作用。由于无产阶级尚处于萌芽阶段,尚未摆脱封建行会的束缚,平民反对派往往只能做市民反对派的尾巴。农民是当时最受剥削、数量也最庞大的阶级,只有在农民战争的感染下,平民反对派才成为党派。农民和平民团结在革命派中,在其政治代表闵采尔的理论中已表达出共产主义思想,不顾以路德为代表的市民阶级温和派的动摇倒戈,向保守的天主教阵营发起了相当彻底的民主革命攻势。因此恩格斯指出:

“资产阶级党派总是在领导运动时,一转眼就被站在它背后的平民党派或无产阶级党派抛到后面去了。”(《德国农民战争》,《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七卷第406页,人民出版社1959年版。)

这是因为,资产阶级发现平民和农民的革命性比自己委身于贵族、放弃政治自治权更加危险。另外我们还应指出,妇女在这些民主革命中扮演了重要作用,也因此遭到统治阶级的残酷镇压,沦为形同家奴的地位。可见,资本主义的发展不是反封建斗争的唯一可能性,而是更激进的民主革命,即“农民战争”、“平民革命”以及“妇女革命”被镇压的结果,是市民阶级与封建统治阶级妥协合谋的结果,这些失败者最终成为“资本主义原始积累”的耗材。

这就是资产阶级在民主革命中扮演的角色。资产阶级不是民主革命的动力,最多只能在资产阶级革命的程度内接受(更精确地说,窃取)民主革命的成果。如果没有小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以革命的威胁倒逼资产阶级反对专制制度,甚至连资产阶级革命的水平都未必能达到。因此,资产阶级“领导”的从来不是革命,而是“告别革命”。小资产阶级可能积极参与民主革命,但不能领导它。只有受到最深压迫的阶级——无产阶级——才有可能取代资产阶级来“领导”彻底的民主革命。

(3)小资产阶级与“革命民主专政”的关联

资产阶级的参与与否最多只能影响民主革命的阻力大小,并不决定它的动力。正如列宁所说:

“谁真正了解农民(在今天的中国,小资产阶级的主体不再是农民,而是非生产劳动者和小业主——引者注)在胜利的俄国革命中的作用,谁就不会说革命的规模会因为资产阶级退出而缩小。因为事实上只有当资产阶级退出,而农民群众以积极革命者的姿态同无产阶级一起行动的时候,俄国革命才会开始具有真正的规模;只有那时,才会有资产阶级民主革命时代可能有的那种真正最广大的革命规模。”(《社会民主党在民主革命中的两种策略》第12节“民主革命的规模是否会因为资产阶级退出而缩小?”,《列宁全集》第十一卷第83页,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

在专制制度下,资产阶级在“告别革命”前多少能迈出一步或半步;在议会民主下,资产阶级或者寸步难行,或者开起倒车。但两种情况下,只要小资产阶级仍然存在民主革命动力,并且愿意跟随无产阶级一同前进,民主革命仍然能够推进下去,甚至更快、更彻底地推进。

需要指出,没有专制制度不等于没有民主革命。由于资产阶级议会民主下的阶级矛盾也有很大差异,除了资产阶级专政或无产阶级革命以外,也可能存在民主革命的条件。只有在那些在全球资本主义中占据稳定优势的帝国主义,例如美国、英国,才能长期通过超额利润收买小资产阶级和工人贵族,维持稳定的议会民主政体。这种条件下的“民主”实际上是一个反无产阶级的“神圣同盟”,一般情况下只能通过无产阶级独立完成革命来推翻它。但在某些例外中,使得小资产阶级大量破产的金融危机也可能造成民主革命的条件,例如美国的“占领华尔街”运动就具有这样的性质。而在那些介于发达与不发达之间的资本主义国家,或者资本输出严重受阻的新兴帝国主义国家,更难以实现上述收买,阶级矛盾尤为激烈。这种情况下的议会民主往往是不久前的民主革命停留在资产阶级革命的结果:资产阶级在无产阶级以及小资产阶级压力下不得不抬出议会民主作为减压阀,但随时又准备依附更保守的力量,以将他们从议会中赶出去,甚至取消议会民主。从纳粹党掌权、西班牙内战、奥地利内战,到东南亚、拉美国家的一系列军事政变,都源于这种不稳定的议会民主。这些事件中无产阶级、小资产阶级“保卫民主”、反法西斯主义或反独裁的防御性斗争,具有一定的民主革命性质。如果某些议会民主的国家并没有消除“前资本主义”残余,在社会主义革命前也需要经过民主革命阶段。例如在印度,至今未能解决的土地问题成为了印共毛发动农民战争的主要阶级动力。我们可以得出推论:专制制度是民主革命的充分非必要条件

鉴于小资产阶级构成的复杂流变,他们的革命程度可能有着较大不确定性,取决于具体的受压迫程度和自身的兴衰。对于农民而言,民主革命的动力与土地问题直接相关。如果在无产阶级政党影响下来反对“前资本主义”残余,他们往往会把对土地的诉求涂上社会主义的色彩,在俄国是社会革命党,在格鲁吉亚则是孟什维克。但如果土地革命早于工人运动而完成,获得土地的农民就更倾向于反对社会主义,甚至可能倒向新的半专制制度:既要共和国,也要皇帝,也就是说,选出一个垂直支配他们的主子。在法国大革命打倒封建贵族后,农民成为了两个波拿巴政体的支柱;在巴尔干独立运动赶走奥斯曼地主后,保加利亚、克罗地亚的农民政党在君主立宪制下蓬勃发展,甚至发起了与共产国际对垒的“绿色国际”。不过,在帝国主义、殖民主义的压迫下,农民即使不倾向于社会主义,也具有更高的民主革命动力。随着多数农民在资本主义排挤下半无产化乃至无产化,他们也会重新表达出民主革命的诉求,例如失地农民运动、反资本主义全球化以及生态运动。城市小资产阶级,例如小手工业者、小业主,除了在“向资本主义过渡”阶段的城市以外,很少能够成为独立的革命力量。在发达资本主义国家,新小资产阶级会成为数量上不亚于无产阶级的政治力量,他们作为非生产性的雇佣劳动者,虽然从生产部门分享到少量剩余价值,但自身处境也因垄断资本主义和经济危机而恶化,其中不少人会自我认同为“工人阶级”,倾向于社会主义,特别是受过教育的分子。新小资产阶级正是《今朝》之论断的阶级基础。我们还不应该忘记工人贵族,小资产阶级化的工人阶级,会将无产阶级的利益限制在民主主义的水平。但他们仍然可能参加民主革命,例如德国工会领袖卡尔·列金曾领导反对卡普暴动的总罢工。但是,小资产阶级的民主革命诉求,毕竟和无产阶级革命有着明显的区别。一般只有在存在专制制度压迫或复辟威胁、或者面临生计危机时,小资产阶级的主要部分才能和无产阶级形成合力,使民主革命通向更为彻底的形式,也就是“革命民主专政”。这意味着什么样的阶级关系?

第一,这表明了民主革命对于社会主义革命的必要性:无产阶级还不能独自夺取政权,还需要借助小资产阶级同盟的力量,这有助于无产阶级实现自己的政治目标。无产阶级在尚未成熟的条件下单独夺取政权,会面临着其他一切阶级的反对或孤立而失败:1848年法国的六月起义、中国大革命失败后的“左”倾路线就是明证。革命民主专政意味着得到数量庞大的小资产阶级支持,从而在消灭专制制度的同时也可以孤立资产阶级。资产阶级丧失权力后,对小资产阶级的影响就大为削弱。当社会主义革命触及小资产阶级利益时,由于没有资产阶级作为靠山,对他们的改造带来的反革命风险是较小的。

第二,这表明了小资产阶级有条件的革命性:民主革命也符合小资产阶级的利益,因此小资产阶级仍然可以站在革命的一方。《列宁道路》和冒险主义者都指出了《今朝》的错误——把多数小资产阶级划入“社会主义派”的行列(《只有通过领导彻底的民主革命才能实现社会主义革命》)。革命民主专政的实现意味着小资产阶级利益实现的顶点,也是他们革命性的顶点。而且,小资产阶级只有在无产阶级的“激发”下,才成为彻底的、有组织的民主主义革命者(就像德国农民战争激发的平民反对派),推动革命上行到这一水平。此时小资产阶级打出“社会主义”的旗帜,但他们对此的理解并不能超出自身的阶级局限。

《斗争报》则倾向于贬低小资产阶级的革命动力。该作者将民主主义斗争视为小资产阶级两面性的表现,认为应该“支持他们反抗资产阶级的民主主义斗争,同时既指出民主主义的幻想必然破产,又不指望他们能够转到我们这边”。他们反抗的首先是专制制度,在这方面可以相当彻底,其次才是反对资产阶级,这方面是不彻底的。无产阶级当然不指望小资产阶级在社会主义革命阶段还能像《今朝》设想的那样“转到我们这边”,只是希望充分利用他们在民主革命阶段的革命性。

第三,这说明了民主革命与狭义资产阶级革命的鸿沟:资产阶级已经退出革命,他们和专制制度的统治者一样,也要成为专政对象。无产阶级应该参与(并且领导)革命民主政权,但不应该参与资产阶级政权。正如列宁指出,俄国无产阶级参加临时革命政府与米勒兰、屠拉梯等人的“入阁”是完全不同的。议会民主是资产阶级提供的合法政治舞台,即使小资产阶级政党成功组阁,无产阶级政党加入其中也只能实现小资产阶级的利益,而事实上小资产阶级政客也终究逃不出资产阶级利益设定的范围。只有割断了小资产阶级与资产阶级在政治上的有机联系,前者才能成为无产阶级在民主革命阶段的同盟军。

这一部分揭示了民主革命的阶级性质与其可能结果之间的关联。民主革命从无产阶级、小资产阶级、资产阶级反对专制制度的共同目标出发,通向不同的可能性。一般情况下,三种主要力量意味着三个基本阶段:第一级台阶是资产阶级革命,限制专制制度以满足资产阶级(大资产阶级获胜,或资产阶级与专制制度妥协媾和的结局相当于半级台阶);第二级台阶是劳动人民的革命民主专政,消灭专制制度、限制资产阶级以满足小资产阶级;第三级台阶是社会主义革命,消灭资本主义制度、限制小资产阶级以满足无产阶级。它的发展趋势——上行或下行,取决于“很不彻底的革命力量”(资产阶级)和“彻底的革命力量”(无产阶级)谁更能取得对“比较彻底的革命力量”(小资产阶级)的领导权。接下来我们将讨论民主革命在具体的政治诉求表现上与资产阶级革命和无产阶级革命的区别和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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