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那隻烏鴉脫下美麗的裝飾

當那隻烏鴉脫下美麗的裝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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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生活很平凡,而他不甘於平凡的生活。

擁有一個健全的家庭卻不見得讓人擁有健全的倫理觀念,從以前他就是個善於說謊的孩子,不為什麼僅僅是為了幾句如點心般甜蜜卻空虛的讚美與肯定,但對那時候的里曼來說卻足以讓人上癮。


撿起繽紛羽毛裝點在烏鴉身上的行為並不是件卑鄙的事情,烏鴉所得來的一切全靠他聰明的手段而非僥倖。只要當時所有人都是你情我願皆大歡喜,欺騙反而並不是件壞事——前提是不被任何人揭穿,這對善於說謊的人來說是很簡單的事情。


人們總輕易相信嘴上說著看似正確能說服他人話語的權威人士,卻很少有人會停下來仔細思考這個正確以下藏了些什麼。對於深信不疑的一切也時常深陷其中再難抽身,只因為他們大多不願意承認自己花了大把時間、精力乃至金錢的信仰在其他人眼中或許不過是鞋底不小心沾上的垃圾,至始至終都是一個錯誤。


他們會在錯誤中不斷投入更多的資源,好告訴大家自己是「先知」來洗刷自己可能是小丑的屈辱,哪怕那「好像哪裡做錯了?」的聲音不斷告訴他這並不是個好主意。


掐住質疑的源頭讓他們繼續信仰下去是里曼的拿手把戲,這只需要簡單的製造些甜頭與恐嚇讓他們感覺非做不可這一切又會像是上了潤滑的齒輪順暢運行下去,直到無限出鈔永動機發出枯竭的訊號為止,為這個完美的邂逅畫上句點封鎖按鈕與根除聯絡方式永遠是你最好的選擇。


他在約會軟體壓榨女性(有時候是男性)的資源從來沒有失手過,即使在他遇上真愛之後也只是從約會軟體收山,改以偽造金融從業身分向親近的對象以投資金融商品為由詐取資金,對他來說一切都很容易,適時在那些人感到懷疑時給他們一點甜頭就能真的取信於他們,鄉下城鎮的人們心性不如城市裡的人狡猾,等到他們注意到哪裡不對的時候八成也過了很多年,接下來只要拿著這些錢馬上消失在這個城鎮在別處重新開始就能解決一切。


再也沒有什麼比聰明過其他人更棒的事了。


他在幾個月後藉口換工作帶著未婚妻從原本的城鎮轉移到新的城市定居,一切都如他所想得順利,現在他有美麗的妻子,剛滿兩歲的兒子,還有他靠著龐氏騙局從他人手中移轉過來的大量財產,里曼用這些錢買了一棟擁有漂亮庭院的房子,對他來說他充滿希望跟快樂的人生才正要開始。


雖然他還未找到新的工作,只能假裝開車來到謊稱就職的金融辦公大樓附近的停車場待上一段時間,滑著手機等待下班時段一邊看盤、讀幾封大企業委婉回絕他求職信件的答覆,一開始總是不會這麼順利,但他相信再過不久就能憑著聰明的腦袋順利混進一間不錯的公司,做一份正經又體面的工作。


打著這種算盤的他卻在某天回到家門前看見了故人來訪的身影。


隔著一條街他聽不見對方跟妻子說了些什麼,他隔著車窗觀察他們的表情,卻什麼都看不出來。

回到家中的時候妻子還是一如往常的迎接剛回到家中的里曼,用好聽的嗓音對他說聲辛苦,除下他身上的高級外套掛在衣架上(他知道這發展挺父權的,但他的妻子是經典的南方淑女),然後那剛學會走路不久的孩子一邊喊著爸爸朝里曼走來,一邊抱住他的大腿。


他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恐懼,一時之間竟忘記伸手扶穩那個孩子,直到他在腳邊大哭才想到要把兒子抱起來哄著讓他安靜下來。


不管做得多過頭里曼從未有過任何害怕或後悔的感覺,如今他卻因為不知何時會戳破的謊言陷入恐慌,明明開著暖氣的房間是如此溫暖,這時他卻覺得全身異常冰冷,胃底沉重得讓他感到噁心,待在餐桌進食就像是他此生最糟糕的一段時刻。


不可以。

絕對不可以讓妻子知道。


心裡有道聲音在這樣大喊,一直到與妻子並肩躺在床上入眠之前他都還心神不寧。

但他的妻子卻什麼都沒有告訴過他,甚至沒提過與他交談的人都說了些什麼,他背著妻子聽著對方平穩入睡的呼吸聲,不知不覺熬到天亮才回過神來。


一天又過了,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他睜著徹夜未眠的眼睛狼狽出門,在出發後沒多久的路上看見了那位故人。

車身與對方錯身而過時那人的眼睛確確實實的在盯著他,面無表情看他急踩油門驅車離開。


終於將車停好之後他忍不住在空曠的停車場大聲咆哮,蹲在車子旁邊乾嘔不止的里曼最後什麼都吐不出來,眼冒金星的扶著車身站了起來,發現腳邊不知何時爬滿了螞蟻,噁心得讓他伸腳踏死了幾隻,急匆匆的回到車內關上車門。


一天又過去了,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他再度睜著沒睡好的眼睛狼狽出門,在出發沒多久的路上再度於同一個路段看見了那位故人。

他假裝沒有注意到踩下油門開車離去。


但那雙看著他離去的眼睛一直留在他腦海中沒有消失。


一個月過去了,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每天他都能看見那位故人站在同一個路段,同一個時間,同樣的眼神。

今天他開著車離開的時候不經意瞥見那個人在錯身而過的瞬間張著嘴像在對他說話。


我 會 告 訴 他 的 。


里曼不自覺的將油門踩到最底,在差點撞上電線杆之前回過神來急踩煞車,他滿身冷汗的下了車蹲在路邊不住喘息,拿手遮住他蒼白到有些病態的臉,在烈日下不合時宜的顫抖。


螞蟻。

不經意在指縫底下看見的是在他腳邊亂竄的該死昆蟲,圍著營火跳舞般雜亂無章的走動。


他感覺自己快要徹底崩潰,螞蟻總在他陷入癲狂的時候圍著他跳舞,他咬著指甲拼命踩死那些幸災樂禍的傢伙們,並感覺自己就要瘋了。


煩死了,煩死了,煩死了。

我必須處理這一切,必須處理這一切,必須處理。


不可以讓他知道。

不可以。


我必須馬上處理。


必須馬上處理。


身體不自覺的動了起來。


里曼開車回到家中,背著黃昏的陽光看見開門迎接自己的妻子,他的耳朵充斥著讓人心煩意亂的噪音,除了自己的呼吸聲里曼聽不見妻子說了些什麼,他攥緊手裡的東西尾隨妻子進入玄關,悄悄帶上了門。


然後他拿著斧頭往那毫無防備的背影砍了數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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