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2.14.佚名公園悲喜劇
妻子的血漫過他剛買的皮鞋,里曼在一片空白過後聽見自己的喘息聲,溫熱液體從斧頭尖端滴落,與那正在擴散領域的鮮紅色湖泊融為一體。
停下來。
他告訴自己,身體卻不受控制跨過倒臥在玄關的妻子,直直走進自己的臥房,兒童床上躺著他正睡著午覺還沒醒來的兒子,他隨手將斧頭扔在地毯上,沒發出什麼聲音,他走近那張床看著他剛滿兩歲的兒子平靜的睡臉,規律呼吸聲告訴他孩子依舊深陷平穩夢境尚未從美夢中回歸現實。
停下來!
他在心裡大聲這麼說。
但身體不受控制的拿起了妻子用來當抱枕的鵝絨枕。
於是父親拿起枕頭按住兒子的臉。
只需要五分鐘就可以讓鮮活的幼小生命停止掙扎,他不敢拿起蒙在兒子頭上沾染血色的飽滿鵝絨抱枕,發出像是野獸般沉重的喘息聲渾身顫抖離開了臥室。
里曼冷靜的進入浴室淋浴,洗掉妻子留在自己身上的痕跡,隨意擦乾頭髮套了幾件衣服,悄悄把地上的斧頭撿起用毛巾層層包好,放進他登山用的包裡。
想起車裡有之前為了露營使用的粗麻繩,於是里曼打開後車箱在裡面一陣摸索,發現幾天前他放在紙袋裡給妻子作為情人節驚喜的禮物,想也不想就把東西隨手扔在車裡將麻繩塞進紙袋,開了車庫門徒步走出家門。
他記得家附近有座挺大的公園。
得去那個地方才行。
里曼很清楚明白沒有旁人注意到他哪裡不對勁,奇怪的是腦中又同時間幻想自己正被許多雙眼睛注視,遠處傳來責備他嘲笑他對他一切所做所為強烈批評話語的幻聽,在他腦海裡以高分貝交錯撥放。
恐懼讓他全身顫抖克制不住開始啃咬所有未受損的指甲,哆嗦著前往他叫不出名字的公園路上。
從充滿溫馨住宅的街區一路來到下課後群聚吵鬧青少年的校園旁,經過幾條街之後終於看見被夕陽染成帶點橘黃的暗紫色巨大公園,在他靠近氣氛詭譎的公園內部之後原先聽上去很遠的昆蟲叫聲變得震耳欲聾,讓已經夠混沌的腦袋更加昏沉。
過程中他有撞到誰嗎?
說實在的一點記憶都沒有,但他聽見紙袋發出了奇怪的碰撞聲,還有聽上去有點生氣的驚呼。
對不起,但我真的沒空管你。他搖搖晃晃的繼續往前走,嘴裡喃喃自語。
我現在就要去死。
逐漸擴散開來的鮮紅色湖泊在腦袋裡揮之不去。
我要去死。
枕頭底下劇烈的掙扎而後歸於平靜的觸感在他腦袋裡揮之不去。
我得去死。
車道前那沒有情緒的眼神在他腦袋裡揮之不去。
我想去死。
所以他得找一顆結實的樹,實實在在的將自己殺死。
哈哈,這下就沒人會知道我的秘密了。
當他將粗繩繞過停著天牛的結實樹幹上,忍不住因為期盼的解脫即將到來笑了。
天牛在嘲笑著,他不介意。
樹林在訕笑著,他沒有理會。
一切都要結束了,沒人再有那個機會嘲笑我。
里曼將繫在脖子的繩結束緊,踢掉原本踩在底下從某處撿來的木墩。
啪。
一陣劇痛將他崩解的理智拉回現實。
里曼發現自己現在正倒栽蔥的躺在地上,後腦杓跟背部隱隱作痛著,原本繫在樹上的粗繩毫無理由的斷成兩截,在他頭頂微微晃動,另一段還掛在自己的脖子上。
期待的死亡並沒有到來。
現在他突然清醒過來,不曉得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包括親手殺死妻子,還有他的孩子。
他真的瘋了。
里曼忍不住縮起身體抱頭痛哭,直到有其他人的聲音驚擾他才停止那些窩囊到了極點的舉動。
「不好意思,你能晚點死嗎?我不想看到我的甜心在有死人的地方休息。」
高跟鞋踩在地上的聲音從他身側傳來,接著某個人的陰影壟罩在他頭頂上,他花了點時間才在昏暗的光線中辨識出這道陰影來自一名金髮綠眼的女性身上——而他居然不合時宜的拿著把十字弓出現在這,此時正用困擾的表情看著里曼。
「你看起來真困擾,但我剛好有辦法能幫你解決。」
他愣愣看著全身漆黑穿著一雙黑色紅底鞋的金髮綠眼女性,眼淚鼻涕甚至都還沒來得及用袖口擦乾淨。
「只需要你用不法行為騙來的所有家當作為交換,我會幫你清理乾淨。」
一切清零,沒有警察會找到你。
除了上帝沒有人會發現你的罪。
他拿到了一張只印上手機號碼的名片,在一陣猶豫之後鬼使神差的向那個女人點了點頭。
女人給他一個小時的時間帶走自己需要的東西,他半信半疑的回到家中,發現所有的痕跡都消失了,就像那一團混亂都不曾發生那樣,包括他的妻兒,他們的存在也無聲無息的消失在這個世界。
最後他只帶了裝著斧頭的登山包便走出家門。
用他從一群愚人手中騙來的財產,里曼換來了一貧如洗卻被抹消一切罪孽的自由。
他失魂落魄的離開這個城市,從這天開啟沒有目的也沒有終點的航行。
不知不覺靠在椅子上睡著的他正久違夢見自己全身浸泡在鮮紅色溫暖湖水中溺斃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