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羨】契 3

【忘羨】契 3



射日之征還沒打完 


3


江陵一役後,射日軍勢如破竹,魏無羨更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吹笛馭屍所向披靡,魏無羨的名號一時如雷貫耳,令人聞之膽寒。


然而魏無羨有個致命的弱點:無法近戰。


比如此刻,眼前這名溫家修士一劍刺來時,他下意識要舉劍格擋,待驀然驚覺手上除陳情外一無他物,才匆忙向後退開。也就這片刻遲疑,劍鋒已毫不留情地劃下,離他不過半寸。


魏無羨心罵該死,剛見這人靈力暴漲,擊飛七八具兇屍欺身向前時,便該立馬撤回陣後。他催動笛音,然此時兩人距離過近,不及召來新鬼,見對方劍勢愈發凌厲,直朝他胸腹而來,他只得先護住心脈大穴,側身躲閃。


誰知那人攻勢急轉,劍尖一回,直朝手臂而去,他避無可避,右手硬生生被劃開一道長長的口子,瞬間血如泉湧,笛聲軋然而止。


那溫家修士眼中精光一閃,看來適才那招取命是假、卸他武器是真,又接著連發數劍,招招攻他下盤,魏無羨靈根虛弱,閃避間身法一滯,對方見機不可失,劍芒驟起,眼看就要全力落下一擊。


魏無羨見其來勢,心知已無退路,咬牙準備受下。


電光石火間,一道冰藍色的劍氣猛然自那修士心口竄出,魏無羨當即向後一躍,只見靈劍自那人後心穿胸而過,挾著他身軀拔起數丈之高,接著劍鋒倒轉,逕直摔了下來!


靈劍連著那團血肉就摔在魏無羨跟前,劍刃筆直插入地面。


他看也不看,幾個箭步退至後方,撕了一邊袖子草草包紮起手臂,傷口頗深,鮮血很快浸透整片布料。


魏無羨一邊止血,心下一邊嘀咕:方才那劍氣威力實在驚人,看來藍湛的修為益發高了,不過這麼簡單粗暴的拎人摔人還真不像他的作風。印象裡,他要不是用琴音破障於無形,就是避塵一劍到位了結性命,連血都不太見。 


想來要是換了數月前的自己,也不必這番折騰。剛剛對方刺來那一劍,他看得清清楚楚,要是隨便在手,應當如何卸去對方劍勢,如何佯露破綻、誘其勉強出手,最後再如何回劍反擊直取要害,招招了然於心。


只是現在……


一抹意料之中的白色身影闖入魏無羨的視野,打斷他模糊的思緒。


那身影走得很急,雪白的校服在風中翻飛,卻無一點血污,襯得他的臉龐亦如白瓷一般清麗好看。他眉頭微蹙,對上視線那一瞬才略舒展開,卻又再度緊鎖,眼裡流光變化甚是複雜。


魏無羨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麼解讀,又覺得何必去想,低頭見自己滿手是血,便胡亂在衣服下擺一抹,再拍了拍其上的塵土,才再度看向他,訥訥出聲:「謝了。」


藍忘機聞言停步,神色變了又變,似是欲言又止,最後僅澀滯地吐出了兩個字:「不必。」


他們相對默然片刻,彼此都聽見千百個句子在腦中咆哮,到了喉頭卻是無話可說。


半晌,藍忘機揚手召回避塵,轉身快步離開。


魏無羨盯著他背影的方向,見江澄風塵僕僕趕來,與正要走遠的藍忘機擦肩而過,兩人互相行禮時,江澄極其明顯地僵了一下,而藍忘機一步不停地離去。


江澄走至魏無羨身邊,俯身探了探傷勢,一面絮叨:「你搞什麼啊?我看那些兇屍忽然慢了下來,就知道是你出包,怎麼傷成這樣?還能不能動?你手抬起來我看……」


魏無羨任他擺佈,簡單交代了方才的局面,聽他繼續叨念:「誰讓你又不佩劍了?幸虧藍忘機手腳快,否則你有幾條命也不夠你死。倒是他又在氣什麼?整身氣息收也不收,我頭皮麻到現在還沒消停,」他瞥了魏無羨一眼:「人家好心救你,你又惹他是不?」


「是嗎?我沒有啊。」魏無羨心裡想,快是真的很快。


江澄喚了幾個修士過來守著,又沒好氣地囑咐一番,就回戰場去了。


魏無羨席地而坐觀望戰局,聽見遠處琴音奏響如排山倒海,靈力剛強至此,想必也只有那一人了。他側耳聽了聽,樂音除了平時的殺伐之意,更堆上重有千鈞的冰冷嚴峻,聲聲刺骨如霜。


看來是真的不開心啊。魏無羨捫心自問沒說錯什麼話,還是他單單看到自己就不順眼?


極目望去,敵方已被沖得潰不成軍,烈焰旗幟及同色袍服接連倒下,與失了魏無羨加持後倒臥遍地的屍身一同緩慢發硬。


他想,今天這場接下來應該沒他的事了。




是夜,畢竟身上帶傷,魏無羨一反常態地早早回帳歇下,一如往常地無法安眠。


自亂葬崗歸來後,他幾乎沒有一夜睡好。沒了金丹的身體狀況自是大不如前,鬼道又消耗元神甚鉅,若當日怨氣催發多了,夜間必有夢魘。


夢魘內容五花八門,越是清醒時不願記起的畫面,就越是於夢裡歷歷在目:溫晁過份油膩的笑、蓮花塢校場堆積如山的屍體、溫情自他腹間劃下的那一刀、亂葬崗上無邊無際的黑暗、自己手上髮上衣上洗不去的血腥氣……


今夜的夢照例將這些情景輪過一次,但到最後,出現了一道霜雪般皎潔的身影,那人定定看著他,眼神比雪更冷,一字一句地問:「你是用什麼方法操控這些陰煞之物的?」


魏無羨猛地倒抽一口氣,奮力把自己從夢魘裡拖出來。他張開雙眼,感覺周身冷得發顫,胸口起伏不定,連忙將所有被褥往自己身上堆,費了好久才止住顫抖。


也不知又過了幾刻才勉強再睡過去。恍惚之間,他似乎嗅見一絲清香,聞著清涼,身子卻暖了起來,意識隨著他懸了整夜的心慢慢落下,一路落進無夢的淨土,終能安歇。




翌日魏無羨難得神清氣爽地醒來,發現早前的氣味不是幻覺,帳內確實縈繞著一股清冷的檀香。


他立時知道是誰來過,翻了翻身朝向床鋪外側,覺得那氣味清晰得簡直像他焚了整夜香爐一般,不禁暗自腹誹:這人還真古怪,夜裡進別人帳就算了,還留下滿室氣息……他們家家規沒規定不能如此嗎?


想到這就發現自己也挺古怪的。要是換了江澄做出一樣的事——他回憶了一下那股甜甜的荷香,不覺一陣反胃——他肯定一早就被激得火起,非得立刻用自己的味道蓋過去不可。


可現在他卻一點也不慍怒,反倒安然處之。


這信香離了主人,少了幾分冰冷嚴肅,倒是頗為清雅安神。


魏無羨心下一片安靜,想起那個人向來便是如此,紋風不動地安靜著。而大多時候,他也很能令人安靜。


前幾日他在江陵戰場初次大規模馭屍,雖然事前對江澄打包票萬無一失,但其實到底能以鬼道催動多少兇屍,他自己也沒個準數,真在場上見著滿坑滿谷的溫家修士時,心底隱隱忐忑起來。眾人的叫嚷呻吟、兇屍的嗥叫、靈力交擊的巨響,一一在他耳際炸開,他甚至快聽不見自己的笛聲。


可是聽到那近在咫尺的錚錚琴響,盈耳的喧囂便隨著琴音安靜下來。


在那當下,他知道自己只須盡力去做,其餘皆不必想。即使情況再險惡,藍忘機也不會棄他不顧,就如當年他卡在屠戮玄武口腔裡,被鐵劍的怨氣震得暈厥過去,那人一刻不鬆地扯著弓弦,總算磨死了妖獸救他出來,把自己的靈力都輸給了他,一路照料到他活著回了蓮花塢。


藍忘機從來沒讓他失望過的。


是自己讓藍忘機失望了。


他想起自己昨晚好像夢見他了,夢裡他又是那副深惡痛絕的表情。昨天在場上救了自己後,也是一句話都不願說。魏無羨悶悶地想,再怎麼說也是差點就一起死過一次的人,難道就這麼容不下他嗎。


他浮躁地坐起身,四下環顧,發現榻旁矮几上擱著一只瓷瓶,瓶身光潔,瓶頸處隱有一圈卷雲紋路。瓷瓶底下壓著一張字條,他取來一看,其上字跡如蒼松端嚴俊秀,正經八百地寫著:「一日三次,一次一枚。」


原來是給我送藥來了,看來還沒到徹底不願理睬。魏無羨不覺嘴角勾起,一想姑蘇藍氏出品,定是靈丹妙藥,便拿起瓷瓶倒出一顆,毫不猶豫地吞了。


他又躺回床上,覺得藍湛這人其實好得不能再好了,好得幾乎讓人心煩。閉上眼,方才所見的俊逸字跡竟一筆一劃化成主人挺立如松的身姿,一襲不染纖塵的白衣在日光下熠熠生輝。


魏無羨明明閉著眼睛,卻感覺那光輝亮得直刺入眼,只得舉起手用漆黑的袍袖將雙眼覆住。


12.9 大改大綱,原本搞不成的事情忽然可以成立了。(我怎麼至今每章都在寫完後還有話說呢?)


全篇會一章羨視角、一章機視角交錯推進,以老祖羨時期為主,希望用他們的眼睛各自看看這段日子裡看似處處火藥實則都是火花的彼此。兩個人常會輪流說起同一件或是類似的事,然而理解卻完全不同,這樣的落差,以及「即使如此也很想努力靠近」的心情,大概是我最想透過這篇文傳達的。(嗯早先你不是說只是為了開車嗎?)


後文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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