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特刊|理论争鸣】 小资产阶级与社会主义革命——回应《列宁道路》（二）

一、基本态度

我们没有想到，在《民主革命还是社会主义革命？》一文中，关于当下中国的小资产阶级可以争取为社会主义革命的统一战线的一个组成部分的表述，会引起《列宁道路》如此嘲讽。

《列宁道路》幻想着在中国当下进行所谓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其目的是为了改变中国政治的一党专制的现状，达到所谓“资产阶级的民主政治”或者说“形式民主”的结果，以此来促进资本主义在中国的更广泛、更充分的发展。如此，争取小资产阶级自然是《列宁道路》的基本方针。不仅如此，《列宁道路》还将中国的小资产阶级人数“人为地”提升到了4亿5千万之多，占到劳动者总人数的57%。在《列宁道路》看来，小资产阶级这个群体在绝对数量上反而成为了中国劳动人民的主力军，而“工人阶级”在绝对数量上同小资产阶级相比，还处于下风。

既然如此，又如何进行社会主义革命呢？

与《列宁道路》的认识相反，我们坚持认为，未来的革命方向必然是，而且只能是社会主义革命。马克思主义者必然要，而且只能要争取社会主义革命。

站在这样的基本立场上，革命的主力军始终是无产阶级。

小资产阶级是这个革命潮流的从属的组成部分。虽然小资产阶级不是革命的主力军，不能决定革命的性质，不能左右革命的任务或目标，也不能决定革命的成败。但是在资本主义危机日益严重的今天，小资产阶级的中下层越来越不能维持他们的基本生活状态，无法固守他们原有的生产条件，而要不断地被抛入到或即将被抛入到无产阶级的行列中来。作为最革命的阶级，无产阶级应当积极争取小资产阶级中的多数，使之参与到革命的洪流中来，成为助推革命前进的一个积极力量。

在这样的条件下，对小资产阶级的经济条件及其政治立场的变化做科学的分析，是无产阶级革命过程中的一个必然选择。

小资产阶级究竟有多少可以支持社会主义革命，一要看该阶级（或者该阶级的一部分）在当下资本主义经济中的、具体的现实情况；二要看革命者针对该阶级（或其中的一部分）所做的具体工作。

但无论如何，分化，是小资产阶级这个群体的必然结果。一部分走向反革命的右翼，一部分走向支持或部分支持革命的左翼或泛左翼，将成为历史洪流的一个现象。

下文是对小资产阶级的一些分析，读者朋友们如有兴趣，请批阅。如无兴趣，我们的态度便如上所述，到此为止了。

二、历史变化

从马克思恩格斯，到列宁，最后到毛主席，他们对小资产阶级的地位和其在革命中的作用的认识呈现出一个由少到多、由浅到深的过程，同时也和他们所处的时代背景有异。

马克思和恩格斯所生活的时代仍处于工业革命蓬勃发展、自由资本主义席卷世界的时代。资产阶级的力量仍不断升起。一个工厂中如有数百人乃至上千人，便已经称得上是巨型企业。而大量的、在我们今天看来不过是小作坊的小型工厂普遍存在。小资产阶级在这个时代作为一个不容忽视的群体，在无产阶级革命的舞台上不断地加入进来。因此，马克思和恩格斯对小资产阶级有很多论述。

在《共产党宣言》中，马克思和恩格斯写道：“中层等级，即小工业家、小商人、手工业者、农民，他们同资产阶级作斗争，都只是为了挽救他们这种中层等级的生存，以免于灭亡。所以，他们不是革命的，而是保守的。不仅如此，他们甚至是反动的，因为他们力图把历史的车轮扭向后转。 如果说他们是革命的，那是指他们将转入无产阶级的队伍里来，那是指他们维护的不是他们目前的利益，而是他们将来的利益，那是指他们抛弃自己原来的观点，而接受无产阶级的观点。”[1]

在《共产党宣言》中，马克思、恩格斯还分析了当时流行的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文献，把流行的社会主义区分为【反动的社会主义】、【保守的或资产阶级的社会主义】、【批判的空想的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三种类型，其中小资产阶级的社会主义被纳入到【反动的社会主义】这一类别当中。

在晚年，恩格斯同样尖锐地指出：“小资产者和农民的大批涌入的确证明，运动有了极大的成就，但是同时这对运动也是危险的，只要人们忘记，这些人是被迫而来的，他们来，仅仅是因为迫不得已。他们的加入表明，无产阶级已经确实成为领导阶级。但是，既然他们是带着小资产阶级和农民的思想和愿望来的，那就不能忘记，无产阶级如果向这些思想和愿望作出让步，它就会丧失自己的历史的领导使命。”[2]

我们发现，马恩两位对小资产阶级的总体看法仍持负面。唯一的突破口即：只有当他们“将”转入无产阶级的队伍中来，他们才会“接受无产阶级的观点”。换句话说，只有那些小资产阶级中的下层，也即地位及不稳固的小资产阶级、对保有自身阶级地位悲观的小资产阶级，才会支持无产阶级的革命。因为，他们谋求的不是现在的、小资产阶级的利益，而是未来的、可能的利益。

列宁对小资产阶级的批评就更加的不遗余力。其核心原因是在自由资本主义已经转入垄断资本主义时代后，第二国际也逐渐变质，走向机会主义的道路。各色小资产阶级的、工人贵族的观点在整个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大潮中此起彼伏。对小资产阶级及其混入社会主义工人运动的政治观点的批评就十分必要。

在毛主席这里，应对小资产阶级的态度更加炉火纯青。在《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中，毛主席写道：

“小资产阶级。如自耕农，手工业主，小知识阶层——学生界、中小学教员、小员司、小事务员、小律师，小商人等都属于这一类。这一个阶级，在人数上，在阶级性上，都值得大大注意。”

“这个小资产阶级内的各阶层虽然同处在小资产阶级经济地位，但有三个不同的部分。

第一部分是有余钱剩米的，即用其体力或脑力劳动所得，除自给外，每年有余剩。这种人发财观念极重，对赵公元帅礼拜最勤，虽不妄想发大财，却总想爬上中产阶级地位。他们看见那些受人尊敬的小财东，往往垂着一尺长的涎水。这种人胆子小，他们怕官，也有点怕革命。因为他们的经济地位和中产阶级颇接近，故对于中产阶级的宣传颇相信，对于革命取怀疑的态度。这一部分人在小资产阶级中占少数，是小资产阶级的右翼。

第二部分是在经济上大体上可以自给的。这一部分人比较第一部分人大不相同，他们也想发财，但是赵公元帅⑻总不让他们发财，而且因为近年以来帝国主义、军阀、封建地主、买办大资产阶级的压迫和剥削，他们感觉现在的世界已经不是从前的世界。他们觉得现在如果只使用和从前相等的劳动，就会不能维持生活。必须增加劳动时间，每天起早散晚，对于职业加倍注意，方能维持生活。……取了中立的态度，但是绝不反对革命。这一部分人数甚多，大概占小资产阶级的一半。

第三部分是生活下降的。这一部分人好些大概原先是所谓殷实人家，渐渐变得仅仅可以保住，渐渐变得生活下降了。……这种人因为他们过去过着好日子，后来逐年下降，负债渐多，渐次过着凄凉的日子，“瞻念前途，不寒而栗”。这种人在精神上感觉的痛苦很大，因为他们有一个从前和现在相反的比较。这种人在革命运动中颇要紧，是一个数量不小的群众，是小资产阶级的左翼。”

毛主席的结论是：

“以上所说小资产阶级的三部分，对于革命的态度，在平时各不相同；但到战时，即到革命潮流高涨、可以看得见胜利的曙光时，不但小资产阶级的左派参加革命，中派亦可参加革命，即右派分子受了无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左派的革命大潮所裹挟，也只得附和着革命。”

但是，当小资产阶级因为革命的浪潮而不断涌入无产阶级的队伍中来的时候，无产阶级的革命队伍看似在数量上、在声势上壮大了。但小资产阶级也不可避免地把其固有的阶级偏见带到了无产阶级的队伍中来。在这样的条件下，毛主席积极采取了批评和改造的方针，不是把已经加入到延安来的小资产阶级们清除出去，而是通过“延安整风”的活动对小资产阶级加以改造。

毛主席在《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中说道：

“无产阶级中还有许多人保留着小资产阶级的思想，农民和城市小资产阶级都有落后的思想，这些就是他们在斗争中的负担。我们应该长期地耐心地教育他们，帮助他们摆脱背上的包袱，同自己的缺点错误作斗争，使他们能够大踏步地前进。他们在斗争中已经改造或正在改造自己，我们的文艺应该描写他们的这个改造过程。只要不是坚持错误的人，我们就不应该只看到片面就去错误地讥笑他们，甚至敌视他们。我们所写的东西，应该是使他们团结，使他们进步，使他们同心同德，向前奋斗，去掉落后的东西，发扬革命的东西，而决不是相反。”

“在文艺界统一战线的各种力量里面，小资产阶级文艺家在中国是一个重要的力量。他们的思想和作品都有很多缺点，但是他们比较地倾向于革命，比较地接近于劳动人民。因此，帮助他们克服缺点，争取他们到为劳动人民服务的战线上来，是一个特别重要的任务。”

可见，从马克思恩格斯到列宁，最后到毛主席，革命导师们对小资产阶级的剖析越来越深入，与此相伴的是革命的大潮也越来越汹涌。小资产阶级中的不少成员“不可避免”地会加入到无产阶级的革命洪流中来。对这样一批人，采取团结和批评的态度使之转化为无产阶级革命的一个力量应该说是一个正确方针。这和对严重破坏无产阶级革命活动的成员采取敌视和打击的基本立场也并不矛盾。它们都构成无产阶级及其先锋队在革命运动中采取的具体的策略之一。

三、小资产阶级在当下中国的基本概况

在当下的中国，小资产阶级继续分化着，甚至毋宁说，小资产阶级作为一个阶级，一直在分化中挣扎。他们和过去那个时代的小资产阶级既有相同性，也产生了新的差别。

我们参考《中国新时代的阶级斗争》这本书中关于阶级的划分标准进行阐述。该书具有相当大的价值，同时推荐给读者朋友们阅读。[3]

根据该书的作者所收集的大约2016-2019年的数据，中国社会就业人口中按“职业”划分的成色如上表。

基于上述职业划分的数据，该书作者进一步对阶级成分进行了划分：[4]

根据2022年的《中国统计年鉴》，中国的劳动力构成大致保持平衡。[5]

在就业人口的数量上，只有第一产业的劳动力总量从大约2亿下降到1.7亿，第三产业就业人数从3.4亿增加到3.58亿。其余关于国有单位就业人数、有限公司就业人数等等均未发生明显变化。因此，继续沿用该书的数据仍具有合理性。个别不同的数据笔者会在文中补充进来。

按照该书的划分，小资产阶级由四个部分组成：自耕农、个体工商户、较高级的技术人员、中层管理人员。

其中，自耕农部分大多属于经历过进城务工，最终由于年龄问题回到乡村职业务农的中老年人。这部分成员收入极低，乃至于低于一般无产阶级。其数量在不断减少，在未来可能成为一个消失的职业。这批自耕农掌握着少量的农业劳动工具，据有部分农田，按照与生产资料的关系来看似乎可以划归为小资产阶级。然而其所获得的收入、其在社会生产体系中所起的作用与深度参与市场经济的典型小资产阶级相差异巨大。因此，是否将自耕农划入典型意义的小资产阶级仍待考量。笔者倾向于划归为半无产者。

个体工商户部分是现代社会典型的小资产阶级。根据最新统计，截至2021年底，全国登记在册的市场主体达到1.54亿户，同比增长11.1%，其中，企业4842.3万户，个体工商户1.03亿户。根据调查显示，个体工商户平均从业人数为2.68人，以此推算，全国个体工商户解决了我国2.76亿人的就业。（来源：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政府网）即，统计意义上的个体工商户共有2.76亿人。在上述数据中，还有大量外卖员被迫进行了个体工商户的注册，以及有大量因生产关系变化而离开该生产条件的死户。因此，实际的个体工商户从业人员应当低于该数据。

其中，农村个体工商户的平均收入水平与一般工人相仿佛，城市个体工商户的收入水平则略高于城市平均收入。

当前的个体工商户想要在中国垄断资本的经济环境下生存，除了依靠惊人的“自我剥削”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出路。也许他们中的个别可以鲤鱼跃龙门，成为一个小资本家，而大多数不可避免的要成为无产阶级的一个组成部分。毋宁说，相当多的个体工商户本来就一直在“打工”和“个体经营”的状态中来回交替。中下层小业主的社会地位，收入和社会地位已经很接近无产阶级了，可以将其归为半无产者；只有上层的小业主，才是市场经济下的典型小资产阶级。

第三部分是高级技术人员。虽然这些技术人员不像资本家那样掌握着生产资料，乃至自己也要成为雇佣劳动者；同时，他们也不作为管理人员出现，不具有支配他人劳动的权力。但是，他们在实际的社会生产体系对生产资料和劳动过程具有一定的支配权（如副主任医师以上而不具有医院管理权的医生，也能够通过开药拿回扣，也能够每年拿科室的分红），其收入水平远远超越了一般无产者实现劳动力再生产的成本，他们在就业市场上的议价权和选择权也更大。因此，将之划归于无产阶级显然不合适，划归为小资产阶级比较妥当。

第四部分是中层管理人员。中层管理者虽然不是生产资料的所有者，然而，他们也是为资本家进行生产的一个环节。他们不所有却部分占有（或辅助占有）着生产资料，拥有生产资料的使用权；在生产组织中，具有部分的支配其他人劳动的权力；在收入上，他们也高于一般工人的水平。因此属于小资产阶级。与之相比，中高层到高层则毫无疑问属于资产阶级的行列。

基于上述判断，在剔除了自耕农之外，当前中国资本主义社会中的小资产阶级大约为1.4亿人，占总劳动人口的18%左右。而无产阶级+自耕农占比为78%左右。

以上均为估算，欢迎读者朋友们批评指正，更欢迎大家对当前社会中国各阶级成分的划分做出更多贡献。

由以上情况分析可见，小资产阶级在当前社会的经济地位极不稳固。如果说在毛主席的时代，所谓的小资产阶级的中间部分还是“人数甚多，大概占小资产阶级的一半”，那么，当前社会中，经济条件每况愈下，“瞻念前途，不寒而栗”的成员则更是大大扩充起来，成为小资产阶级中的重要部分。这批小资产阶级在经济条件上处于小资产阶级的下层，在人数上处于多数。他们无法在垄断资本主义的环境下实现多少剩余，更不用说扩大资本以晋升为可以进行雇佣劳动的小资本家了。他们对社会是不满意的，这种不满同无产阶级的不满在不断地接近，对统治阶级的不满在不断地扩大。在这样的条件下，我们才可以说，他们的利益同无产阶级的利益在不少方面都具有重合性。

说小资产阶级全体成为无产阶级进行社会主义革命的同盟是不正确的，但说他们的下层，那些生活境遇越来越糟糕，乃至几乎已经不能维持其个体的经营状态的小资产阶级们，他们转入支持社会主义革命则是可能的。这与小资产阶级的中上层反对社会主义革命甚至走向反革命丝毫不冲突。

小资产阶级在分化。这个“分化”不是自由资本主义条件下的分化，不是列宁时代的垄断资本主义条件下的分化，而是在今天资本主义高度发达、金融资本统治世界、国家垄断资本不断吸血、垄断压制着局外资本和小资本的条件下的分化。分化，是一个趋势，这个趋势蕴含着小资产阶级支持社会主义革命的基础。

四、总结

小资产阶级是否会转向支持社会主义革命这一话题，如果不能在一定的条件下进行讨论，那将毫无意义。我们认为，小资产阶级在当前的社会经济条件下，其不断分化出来的下层具有转向社会主义革命的可能性。因为社会主义的经济关系也将改造他们的经济地位：不是把他们推入更加落魄的深渊，因为他们已经很落魄，落魄到其经济条件已十分接近无产者；而是从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中解放出来，成为一个不必如今日这般辛劳和漂泊的劳动者。

然而则一切都仅仅是“可能性”，它还不具备转入“现实性”的条件。小资产阶级具有一定的生产资料，这样的条件必然反映到其对待革命的认识和立场上来，这是该阶级在革命问题上消极的成分。该阶级的下层乃至中下层是否会真正的转入支持社会主义革命，既取决于其客观的经济地位，也取决于无产阶级的革命策略。

但无论如何，小资产阶级并不构成革命的主力军，而是可能的同盟军。无产阶级才是决定革命成败的根本因素。而无产阶级的解放本身却不仅仅会实现阶级自身的解放，无产阶级的解放过程将使全人类获得解放。因此，为了推动革命的进展，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是一个正确的策略。

[1] 《马恩全集》第4卷，第476-477页。

[2] 《马恩选集》第4卷，第639页。

[3] 《中国新时代的阶级斗争》，第80页。

[4] 同上。

[5] 《中国统计年鉴》2022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