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inal Cp. -「ⵉⴹ ⴰⵎⴳⴳⴰⵣ 」
葛忒斯在風暴眼裏徘徊著,不知過了多少個日夜,他變成衆多漫無目的亡魂中的一員,一遍又一遍,重複回憶著支離破碎的記憶,尋著那塊遺忘在意識深處的拼圖。
詩恩頂著風暴,正大聲呼喊著葛忒斯的名字,友人不爲所動,堅定又飄忽的背影直直向前走著。眼看兩人近在咫尺的距離竟像是完全隔絕那般,無論怎麽呼喊,葛忒斯只是一心注視著眼前風沙塑成的層層虛像。
「天空的花——」
「這個,說好的… …要還給你。」
「今天的故事是什麽呢——」
「這個,真好看。」
「葛忒斯,這些,來吃吧!」
「好後悔啊好後悔——」
「… …早上你說在沙漠走了很多路,是什麼意思?」
「我們去找遙遠的家鄉,那裏有樹林,有食物,有溫暖的太陽,還有美麗的青空——」
「嫁對了人是女孩子一生最大的幸福... …真的是這樣嗎?」
風沙凝聚成一尊父親的虛像,巨大的沙雕屹立在葛忒斯面前,呼嘯嘶喊著他絕對的、至高無上的權威。
——嘖
葛忒斯露出鄙夷的譏笑。
他一生都對“女人”這個身份感到困惑又不解。爲此他偷偷跑去主人家的駱駝棚,放走了那隻老爸爲他安排的,作爲嫁妝的駱駝。
父親的巨像朝他傾倒,隨後凝聚成父母兩人并肩而行背影。葛忒斯朝母親的背影伸手,卻抓散了沙,風沙再度聚集,這次成了詩恩的沙雕。
詩恩在小姐大婚的當日失蹤。
他的失蹤比一隻走失的牲畜還不如,上頭甚至沒有派人去找的打算。只有葛忒斯急得不行,他知道詩恩有夢游的毛病,平時也總是說著看到了哪些虛影在和自己說著什麽話。他以爲詩恩被夢游所困迷失在了沙漠,夜以繼日反反復復地找著。直到某個清晨,詩恩又突然出現了,因爲奴隸的身份,他被人發現後送了回來。他的出走被主人視爲背叛而遭到轉賣。
詩恩在人群中見到了葛忒斯,眼睛都亮了起來。他猛地甩開了架著他的人,像隻野獸那樣撲進了人群,被麻繩捆綁固定在胸前的手上還捏著那封皺巴巴的氾黃信紙。
「信!我只差一點就到了,我被人發現了,抓了回來。我沒送到信... …沒送到... …」
這麽說著的詩恩,眼神依舊清澈又純净。
啊... …什麽啊,原來是跑去幫我送信了... …
一切來的太過突然,他給不出任何反應。
「你幫我保管。」
他呆然地把披風塞給詩恩。除了這個他不知道還能給詩恩什麽。
詩恩的雕像飄散,風沙開始塑成一副更大的畫面。這是他們分開後,他回到老家的模樣。他們一家人隨母親族人的習俗,住在天然的洞窟裏,中空的拱門塗成了灰白色,門的中間懸掛著一個手形狀的圖騰,這曾是他與她一起合作完成的。
「媽媽... …」
踏入門的這一刻,他總算是見到了朝思暮想的人。
「葛忒斯?」
女人也又驚又錯愕,葛忒斯的出現在她意料之外。
「你... …在幹什麽?家裏的東西呢?」他左右張望這個曾經承載了無數與媽媽溫馨回憶的小家,如今卻什麽也不剩了,只剩下慘兮兮、光禿禿的墻。
「啊,你怎麽突然回來了。」
葛忒斯比預計回來的早,她偷偷收拾行裝的行徑被發現,女人顯得有些無措。但她很快反應過來,露出鼓勵似的微笑,
「我們... …要去你爸爸的家鄉那邊了,他在那邊談成了一份買賣。今天就出發。」
「不過,這是個好消息!」女人的眼睛亮了起來,「你爸爸決定了... …以後我們和你分開生活。只要我們去了那邊,他可以不計前嫌,任由你做自己想做的事!」
「不,等一下... …媽媽你不要走!你看,我在主人那邊找到工作了... …我也按照和你約定的時間回來了,我證明了自己不用結婚也能生存的下去... …未來我可以更穩定,拿的錢也會多一點,我可以養活你的!」
他聽見自己的牙齒在打顫。
「乖孩子,你總是這麼貼心,但只要你活得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女人露出些微的笑意,接著說道:
「沒事的,葛忒斯,你還年輕!我們離開後,你就能自由自在地揚起沙土,快樂地投入在自然之母的擁抱!」
葛忒斯只覺得她講的每一個字句都刺穿著他的心。
「... …連你都要抛棄我了,媽媽。」
下一刻,他撲向了女人,他們雙雙翻滾在地。葛忒斯跨坐在女人身上,壓制其雙臂。
「葛忒斯?!」
「你們一個兩個都是這樣,老爸也是,詩恩也是,媽媽... …連你也是,擅自地決定我的人生,我的需要。說著做這些都是為了我好的鬼話,然而最後你們都選擇離開我!」
「自由?快樂?你有問過我嗎?爲何你們總是幫我做決定?」
「但沒關係了... …這次我總算能自己決定了。」
他的聲音顫抖,臉上卻掛著奇異的笑容。他從身後緩緩抽出幫駱駝放血的旁身刀。
接著乾脆地一刀捅進腹部,瞬間抽出,甩出一抹血沫在女人臉上,女人驚聲尖叫,而他似感覺不到疼痛那般,接連捅了好幾刀。
「停下啊!葛忒斯!你要做什麽!」
女人發出近乎絕望的哭嚎,她伸長了脖子左顧右盼,期望自己的叫喊能吸引到別人。
「看著我!母親!」
他吼向女人,俯下身子貼緊女人的額,與其四目相對的雙眼能滴出血似的。
「我不想被你遺忘,我要你後悔,後悔無視我的意願,後悔抛棄了我... …我想永遠活在你腦海裏,我不想再被拋棄了!」
女人嚇的幾乎要暈厥過去,手脚止不住地痙攣。
「我要你看著我死,我要你每日每夜,每一分每一刻都想起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舉起刀子架在頸首,癲狂似地慘笑:
就到這裏了。
葛忒斯面向著天空,抑制著早已流不出的眼淚。
最後一塊記憶的拼圖歸位了,他拼凑起被自己親手撕碎的靈魂,回顧了自己短暫的一生,心裏出奇的平靜。
他緩緩地邁開步伐,煙燻般的嗓音傳入詩恩的腦海。
詩恩,你還記得我們族的成年禮儀式嗎?
在你身邊待的越久,我的記憶就像雨水般,慢慢注滿了乾枯窪地。
和你一起的那些日子,淨是些美好的回憶呢。
詩恩,我不能再和你一起走了。
接下來的路,只能一個人走。
此刻枯骨如柴的黑駱駝張開了眼,裏面有著璀璨熒綠色的星河。眼前的風暴變成了漆黑幽暗的海水,呈漩渦狀朝他席捲而來。水裏佈滿星辰,鋪成了路。駱駝行走在漩渦前帶路,葛忒斯感受到心口隱隱綠光與駱駝連城細線,他們成了一體,跟隨著來自盡頭的牽引。
詩恩看不見黑色的海與星辰的路。風暴吹得他眼前發著黑的暈眩,他殘破的身軀看上去搖搖欲墜。
「我們還可以一起旅行,可以去找海洋... …」
他共享著葛忒斯的記憶,淚水早已打濕了頭罩。
「你看,這裏還有你托我保管的東西啊!」
詩恩咬緊牙關,用盡畢生的力氣奔跑了起來,他看到友人的背影逐漸化成黃沙,分解消逝。他的步伐顛簸不堪,一邊跑著一邊解開扣住披風的扣子,他想追上友人,他想完成友人的承諾,他想拿這件大披風承載友人消散的身體,他不知道他想要什麽。
他奮力撲向僅剩的兜帽形狀,張開偌大的黑色羽翼攬盡那飄散的風沙——
⚜
身著亞麻色布袍的女性跨過門框,踏進了屋。她提著一個殘舊不堪的箱子,中間有個掉了漆的紋章,似是某種花朵。箱子配上了一把有同樣年歲的牛皮手柄。這樣配搭,箱子竟顯得毫不突兀,貌似回歸了它原本該有的樣子,變得和諧又完整。
這屋裏東西很少,卻收拾的舒適整潔,桌面被擦得一塵不染,似有人精心打理過。她踏入面積不大的中庭,一個黑皮膚的小男孩正背對著她掃著地。
「你是誰?」小男孩很快收起了吃驚,雙目如小犬般乖順,「是老師認識的人嗎?從來沒見過你... …」
「啊... …不過你來晚了一步,葬禮已經結束啦... …」
男孩繼續説著,語帶哽咽,
「一開始我們也是慌得不行啦... …大家都不知道怎麽辦好。但大人們聽到消息後都跑來幫忙,之後鎮上的人們也都來幫忙。老師說,他走了後這房子就給我們作學堂。不管什麽膚色的、信仰的,任何人都可以來這裏上課。」
「鎮長也同意啦...這件事大家會一起維持下去的,讓學堂繼續運作下去。算是了結老師最大的心願了。」
「老師... …我們做到啦。」
他忽地再也説不下去,用黝黑的手揉了揉眼角。待情緒平復後,他突然想起了什麽,
「對了,説起來,老師在最後... …一直說要看白色的百合。大家都沒見過,這裏沒有這種花呀... …不知道那是怎樣的花呢?」
女人蹲在一處土丘旁,土丘前方有個小小的、不起眼的石牌。周圍擺放著被人精心挑選過的小野花,被石頭壓著的信,還有幾顆放在燒過的紅土碗裏的仙人掌。
她動作輕柔地打開木箱,拿出一朵沙漠百合放置在土丘的中間。
她一遍遍地撫摸土丘表面,像是撫摸嬰兒的臉頰。
漠海商事 -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