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p.4 「ⴽⴽⵓⵥ」
自與葛忒斯在黑庫庵的路途中失散後,詩恩便魂不守舍地一遍遍來回翻找漆黑盲眼駱駝,他幾乎翻遍了全商隊所有人,也沒見到那隻纖瘦的過分的駱駝。首先發現詩恩面露異樣的是有過一面之緣的賈維德.亞里茲。
「詩恩,怎麽了?」
他出聲叫停了急得滿頭大汗的奴隸。
「葛忒斯走進了沙的漩渦... …我發不出聲音... …喊不回他... …」
「他沒有回來。」講完那刻他便泄了所有力氣地落魄跪下,微顫的右手捂住了臉,「我弄丟了他... …我弄丟了他... …」
「有人遺留在了大漠裏?」賈維德單膝跪在了詩恩側旁,「先冷靜點,告訴我事情的經過。」
賈維德.亞里茲的沉穩靜謐與磁性低沉的嗓音,似乎有某種奇妙的穩定力量,詩恩在他簡短的引導下逐漸止住了顫抖,拼凑著不太順暢的句子講起葛忒斯在商隊的種種。他那眼盲的黑色駱駝在盜賊之夜如何解救了自己,兩人如何找到綠洲沐浴以及葛忒斯不顧一切的離去,最後消逝在風沙中的背影。
… …換來賈維德長久的沉默。
「很遺憾,我對你的同伴沒有印象。而且... …」
你不是一直都單獨行動?
看著詩恩的眼中不帶半點虛飾的惶惑,他硬是把這句到嘴邊的話嚥了回去。
「嗯?但你一直都是一個人喲。」
清澈的女聲從男人背後冒出,一個與賈維德.亞里茲面部特徵相似的女孩探出了頭,眨了眨泛著金綠的眼眸,那機敏的靈動使詩恩不禁想起了某種沙漠動物。
「我記得你哦,喜歡自言自語的大塊頭,嘻嘻。」
「法蒂瑪。」
女孩嘎然而止,明亮的瞳黯了下去,她收起了慵懶的從容轉身離開。
最後在賈維德的幫助下尋到商團嚮導。身型壯碩的女嚮導聽到有人失蹤的消息,二話不説翻查起了名薄,結果卻讓三人爲之困頓。
商團名冊裏甚至沒有葛忒斯這個人的記錄。
「或許是點名的時候有什麽疏漏。」面對詩恩越發的迷茫,賈維德安慰道:「這種情況也是有可能發生的,聽你的描述,你的同伴帶著駱駝吧?説不定已經走回了花剌刺附近的綠洲,畢竟駱駝很擅長找到水源。」
詩恩落魄的回到了最隊尾。其實他心底早已隱隱約約察覺到了葛忒斯的異樣,這份直覺式的遲疑卻無法輕易浮出意識的表層。他清晰記得風暴内的葛忒斯在離去之際的回頭,以唇語無聲訴説著:
永別了,詩恩。
夜晚的篝火旁,詩恩還是選了那個遠離中心的偏僻帳篷。他幫沙塵暴中受了傷的小岩燕包紥固定好翅膀後,動作輕柔地放回了披風内。今天大漠的星空依舊璀璨,瞭望這遙遠的遼闊,竟感到如此悲苦枯寂。他又變成孤身一人了。
不久前友人坐在身旁盯著火光的身影一瞬即逝,兜帽下那張凝思般的面孔在火光裏若隱若現,越發模糊了起來。這一程旅途的相伴,難道只是一場美夢?
幾日前的詩恩正藉著火光寫著給葛忒斯的信。友人好奇的張望了兩眼,詩恩故作神秘地搖了搖頭,語氣溢著笑意:
「到了終點後,再給你看。」
「真是讓人在意。」葛忒斯笑笑,沒追問下去,他接著說:「説起信... …我想起來了些事。小姐大婚那天你突然失蹤,也是爲了幫我送信。那之後我找了你很久呢。」
詩恩停下手上的動作,「你找過我?」
「呃,對啦... …好吧,沒有很久,也沒很認真就是了。我趁著工餘的閒暇隨意在城門口晃了一次,沒踏出大沙漠。」
葛忒斯在沙漠哭泣的畫面在詩恩腦内閃過。他哽住差點衝口而出的好奇,吞下疑問。
「當初沒讓你看到那封信就好了... …你就不會冒險穿過沙漠幫我送信,而我也不會... …」
「哈哈... …真是傻啊我。」
他單手壓低帽簷,把臉完全埋入兜帽内,用只有自己聽見的音量呢喃。詩恩以爲葛忒斯又犯了頭痛的毛病,手忙脚亂地要遞水給友人,卻見水壺倒不出一滴。他想起身去打水,被友人伸手攔截。
「我沒事... …抱歉,讓你擔心了。我們聊點別的吧。」
「還記得幫你挑選名字的那本書嗎。」詩恩點了點頭,葛忒斯繼續説道,「你的名字來自詩歌與恩惠,而我的名字來自死亡與海洋... …我的媽媽也是在那本書上幫我挑選名字的。」
「死亡... …海洋?」
陌生的詞匯在詩恩腦袋裏打轉,他找不到與之相符的畫面。
「我們的族人認爲... …死亡只是身體換了一種形式,是方便進入另一趟旅途的開始。」詩恩本想回應點什麽,葛忒斯接著説下去,「聽説海水是鹹鹹的,和雨水、井水、綠洲的水都不一樣。是因爲裏面有鹽哦,當你說這趟旅程終點是鹽堡時,我有猜過它附近會不會有海... …」
「終點之後,我們一起去看,去看海洋!」詩恩打斷了友人,藏於木板後的雙瞳亮了起來。
「呃... …但也許沒有,我們對那地方毫無概念。」
「就算鹽堡沒有,我們可以去別的地方,我們繼續走,去有海洋的地方。」
「但... …我... …」
我沒辦法。
葛忒斯明顯的動搖了。他似是意識到了不自覺流露出的心意,又急於撲滅這個希望。
「我去打水。」説著,他連水壺也沒拿,慌忙地逃進了黑暗。
接下來朝向終點鹽堡的旅途中,詩恩渾渾噩噩地像個丟了魂魄的空殼。先前的溫順模樣已不復存在,精幹壯碩的身軀也消瘦了一大圈。他變得消沉、多疑又古怪,經常在空無一人之處喃喃自語,並稱以此獲得某些“訊息”,這裏再也沒有人敢靠近他。有人傳言,他是被傳聞中大漠的幽靈竊走了心智,也有人說他在旅途中罹患了惡疾,現在已命不久矣。
到達目的地鹽堡後,他沒有跟隨商團前往召見,而是擅自在小巷内穿梭,尋到了一棟被守衛包圍的辦事所。詩恩雙手遞上老者交付的木箱。
「去去去,討飯去市集那邊。」守衛誤認他是哪來的乞丐,伸手要打發他走。
「喂,等一下,這箱子上印的紋章... …不是學院的嗎?」兩個守衛研究著木箱上的漆紋,打量詩恩的眼神半信半疑,最後還是召人帶走了木箱。
「別走,你這家夥實在可疑,在這邊等著。」守衛用長矛指了指詩恩,再示意墻角邊。
他覺得怎樣也無所謂了,倒是非常配合地站在角落,且毫無目的的等待著。直到身著亞麻白袍的青年疾步走來,對著詩恩欠身鞠躬,他靛色的寬腰帶墜在下擺,正中間勾勒著與木箱同款的圖紋。
「送信人,院長非常感激您的幫助,礙於公務在身無法親自來道謝。」白袍男子面對他的態度畢恭畢敬,邊從寬大的袖口内拿出一個痲布袋,「這是一點小小心意,不知是否足夠支撐您回程?」
詩恩接過沉甸甸的麻布袋,依舊毫無反應。
「不夠嗎?那請再等我一下。」
「不... …我不要錢。」詩恩這二十幾日來首次對人開口,他的嗓音乾澀又枯竭。「我要回去黑庫庵。」
「黑庫庵?那可是沙塵暴地帶。」
「我必須回去... …請讓我回去。」
聼出了他口中的乞求,青年雖不解卻也沒阻止。
「明白了... …我會想想辦法的。」
詩恩牽著一匹骨架纖細,肌肉綫條均匀的棕馬,在綠意盎然的矮木叢内緩緩蹲下,他攤開手掌,動作十分溫柔地放下一隻小鳥。
很抱歉,讓你受了傷。
「啾?」
小岩燕歪著小腦袋盯著詩恩看。它一如既往地蹦躂著鳥爪,朝向詩恩的獨掌彈跳。
但我不能再讓你冒險了。
詩恩收起獨臂,乾脆的站起身。小岩燕雙翅沒使上力,撲了個踉蹌,
就在這裡分別吧。
你要好好活下去。
詩恩跨上馬背,伴隨著一聲嘶鳴,馬兒提足奔跑。
對不起。
可以原諒我嗎?
小岩燕展翅,出於本能的想追上那抹身影,它竭盡全力,卻怎麼也飛不高,飛不快,它沒有放棄,邊跳著走邊再度撲騰著起飛,即使那身影已化作了黑點,消失在黃沙與荒蕪的彼方。它再也追不上了。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