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p.2 -「ⵙⵉⵏ」

Cp.2 -「ⵙⵉⵏ」


◃前篇


正午時刻,臨時營地正香氣四溢著,詩恩邊用木質鍋勺壓著麺餅,一邊動作生澀地把他寶貝著的煙燻香腸翻面烤熟,他撈起兩串架在烤架的碳烤羊肉,前後盛載了滿滿一碟食物。因騰不出手,他拒絕了好心團員遞來的菜湯,雖然看上去像是落荒而逃。


在偏離主營區外有個小小的帳篷,名為葛忒斯的友人正在陰涼處席地而坐,一隻漆黑的駱駝靠在他的另一側閉目休息。


「葛忒斯,這些,來吃吧!」

顫抖的嗓音掩不住的興奮與激動,他迫不及待地把堆滿出來的食物推到對方臉前。


「這個… …很香很香。」

指的是剩下半條的烤熟煙燻腸,他木板面具下的眼睛都在發亮了。後者的注意力從碟子上離開,只是淡淡回應道,


「謝謝,我不餓。你吃吧。」

「… …喔。」

詩恩應了一聲,覺得有股空蕩蕩的落寞感,但很快被重逢的喜悅淹沒。他與葛忒斯並排坐下,彷彿回到了從前兩人在沙丘的午餐時光。


「我找了你很久。」

葛忒斯冷不防的冒出來這句,

「你怎麼突然就跑了呢?」


詩恩單手拿起的麺餅還停留在嘴邊,連啄著餅碎屑的啾啾也停了下來,側頭望著葛忒斯。


「我迷了路… …走了好長一段路… …」

葛忒斯說著難以理解的話,邊把頭埋進雙臂間。他聲音輕到微乎其微,更像是講給自己聽的。


「不… …我也搞不清楚了… …我好像在沙漠裡,走了很久很久… …嗚!」

忽地,頭部劇烈抽痛,他伸手扶著前額,再也講不下去。見狀詩恩忙站起身,單手拉開披風高舉過頭,以身體為他擋住毒辣的烈陽,木板間露出的瞳透著擔憂與困惑。葛忒斯疲憊地搖了搖頭,隨即站了起來,手搭上了詩恩的肩以示自己安好。霎那閒,一層黑影蓋過了他的眼... …


一步一步又一步... …

他步伐蹣跚地前行,不知道自己繞了多少個數日,他搖搖欲墜的身影仿佛游離沙漠的一縷幽魂,回頭看去已變成星點的村落燈火,他不敢走更遠了,該止步於此了。


“回去吧,只好明天再來找了... …”

他爲自己的天真嗤笑出聲,

“找?可笑,這沙漠裏怎麽找?我還有回去的地方嗎?現在連繼續留在這裏的意義都沒了。”

大風吹的他一個踉蹌,他被自己的脚絆倒,匍匐在沙地。


他被無聲的哀怨吞噬,心被絕望撕碎。

哽咽聲從兜帽下斷斷續續地傳來:


“爲什麽... …”


一記重拳捶落沙地,他撐起身體跪坐在沙地放聲哭泣。


“爲什麽,爲什麽啊!你們都走了!爲什麽都要抛棄我——!”


「詩恩?」

友人的手依然搭在肩頭,換葛忒斯滿臉疑惑了。


「呃… …」

詩恩茫然地應了聲,被風拂過破舊披風的粗糙質感拉回思緒,他憶起另一件更重要的事。


「這個,說好的… …要還給你。」

說著作勢要脫下披風,被葛忒斯伸手制止,


「沒關係,披風你繼續幫我保管著。」

葛忒斯環視了一下周遭陸續收拾行裝的團員,拉了拉透風的粗布,輕柔地遮擋住遍佈在詩恩左半身的恐怖傷口。他清晰記得詩恩因身體殘缺被打工處的人們擲石頭和唾棄的畫面。


「出發時間快到了,我們準備一下吧。」




今天的行商過程並不順利。

最棘手的問題是,除了察覺到聚落的村民眼神中投來的不善,管理所的人光是開個門縫看了他們一眼,便面露驚恐,掩著鼻子合上了門。受老者之托的信件無法送出去,兩人硬是吃了個閉門羹。詩恩攥著信的手忍不住抬起,他聞了下手臂... …


嗯... …是該洗個澡了。


詩恩拿出商團嚮導贈與的浴場票卷。即使不是爲了任務,本就喜歡洗漱清潔的他,澡堂勾出了他的好奇心。葛忒斯搖了搖頭,表示自己會在陰涼處的角落等待。


詩恩帶著膽怯與雀躍的心踏進熱氣騰騰的更衣房,形形色色的男人們毫不忌諱地寬衣解褲,詩恩繞過他們,下意識的縮緊寬厚的肩膀,但實在是太過擁擠了,他按著披風的右手越來越用力,卻也無法完全擋住那如蠟般溶解發紫的燒傷痕跡。


過往的恐懼,對身體的自卑,讓他喪失了脫掉披風踏入浴池的勇氣。


見詩恩垂頭喪氣地回來,葛忒斯讀懂了他的沮喪,聊起花剌刺地域水資源豐沛,生態盎然的聚落必然有綠洲,兩人想也沒想便決定用更原始、更自在的方法解決這個問題。




「葛忒斯… …早上你說在沙漠走了很多路,是什麼意思?」

詩恩滿腹疑問,友人在沙地痛哭的幻象如鬼魅般蠶食著他的思維。


「… …我的族裏有個成年禮的儀式。」

葛忒斯牽著駱駝走在前方,沒回頭繼續說下去。


我們的族人千百年在大漠中游牧,

我們知曉風沙的氣味,我們聆聽沙丘的呼吸,

太陽考驗我們的毅力,群星為我們指路,

牽著與我們視爲一體的駱駝,

獨自上路,

不畏幻影,穿越恐懼,

獨自穿過沙漠的人,

成爲獨當一面的男人。


詩恩聽的入迷,葛忒斯沙啞的聲音在耳旁徘徊,他們的身邊陸續有一個... …兩個... …更多的,數不清的族人出現。他們沉默不語,牽著自己的駱駝前行,他們望著沙漠盡頭,明白窮極一生,這條看似寬廣的路,終究是只屬於自己一人獨行的旅程。


身邊的葛忒斯走的越來越快,甚至融入了前方的莊嚴大隊。詩恩開口叫友人等等,卻發現自己口乾舌燥出不了聲,耳鳴嗡地一聲抽走了他的感官,風的呼嘯與與脚底的觸感也被抽空了。他聽到自己胸腔内轟隆隆的呼吸聲,除此之外,一切感官都被隔絕了。


明明醒著,卻像在夢境中被鉗制。

小岩燕從披風竄出,飛到木板面具前,鳥嘴一張一合奮力地撲騰著羽翼。


啾啾... …你説什麽... …?我聼不到... …


直到他脚底一空,整個人失重墮入流沙,屬於他的重量回歸於此,眼前的大隊和友人消失了。詩恩耐著性子扭動身體從流沙内脫險,甚至連這個知識也是友人教他的。待他一身泥濘地爬出流沙,葱鬱的綠洲已近在咫尺。




「怎麽變更髒了… …」

友人靠在樹旁等待,見到詩恩的慘狀,語氣裏帶著不可置信的無奈。


「原來你已經到了?」

詩恩抓了抓頭,顯得有點羞愧。


「我先洗過了。你快點去吧,我們還要趕在入夜前回去呢。」

葛忒斯站起身,準備接過詩恩準備褪下的衣物。

「嗯?怎麽了,啾啾你也要洗嗎?」



曾經獨自穿過沙漠的那三個月,詩恩也會時不時陷入剛才那樣的狀況。有時是一整個城鎮的海市蜃樓,一些面孔模糊的人為迷途的他指路,有時是枯骨如柴的動物,輕咬著他的手,走去水源的方向。


我剛才迷路了嗎... …?


他呼了口氣,畢竟重新見到葛忒斯了,詩恩放下了梗在心口的不確定感,走入半身高度的清澈湖水中,解下那珍視如己的披風,任其在水面浮蕩。


他喜歡水。水總是在他一日辛勤的工作後爲他帶走身上的污穢。水清洗了他的傷口,燒傷的結痂一片片地經水褪去,他用長滿厚繭的手摸到新生嫩肉,如生機盎然的泥土,他感受到劫後重生的身體正在恢復力量。在穿越沙漠的那幾個月,水無數次拯救了他的性命... …


他重重嘆息,將旅途的疲勞、壓抑、恐懼,窩藏在心底的不安一呼而去,由水帶走。




果不其然,沐浴後的他們沒再受阻,順利的進了管理所將老者托付的信件交出。詩恩和葛忒斯在露天市集閒逛了一會兒,準備趁著暮色來臨前離開聚落,在外圍扎營。


「等一等,別走啊,送信人!」

洪亮的男聲由遠至近,身著亞麻布袍裹著頭巾的阿拉拔斯男人揮舞著信,一路小跑趕來,身後跟了群嬉笑的孩子。他跑來面前已是氣喘吁吁,斗大的汗珠滴落在他蓬鬆茂密的鬍子上,他左顧右盼,似乎沒見到想尋的身影而沮喪,但很快又打起精神。


「恩師他過的好嗎!身體呢?身體也好嗎?」

大鬍子炯炯有神的杏眼直盯著詩恩,眼眶因激動飽含濕潤的水氣。他知道對方指的是老者,下意識地嗯了聲。


「那就好... … 恩師啊... …聽到您的消息就是對我最大的安慰了... …」

哭腔轉爲嚎啕大哭,他的情緒來的過於突然,詩恩和葛忒斯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我會謹記您的教導!一定… …一定會… …讓智慧的種子散播在這片大地!」

他誇張的攤開雙手仰天長嘆,孩子們被他戲劇化的情緒感染,勾著他的手臂上蹦下竄,笑的更歡騰了。當他激情地把鼻涕全數擰在大片的樹葉後,緊緊握住了詩恩的手,深情詠嘆道:


「謝謝你!謝謝!你簡直是真主派來的使者啊!可以再幫我個忙嗎?」

詩恩不是很懂他講的複雜詞彙,他視線飄去了包裹著鼻液的樹葉,再看看大鬍子握住自己的手,最後默默把視綫挪到了兩人的腳尖,似是應允了。


大鬍子破涕爲笑,抓著他的手更用力地緊握了一下,從腰間的隨身袋摸出一卷羊皮紙和羽毛筆... …




夜幕降臨,聚落外有個小小的帳篷。葛忒斯正專心地看著篝火,時不時往裏面填些乾枯樹枝,一隻漆黑的駱駝靠在他的另一側閉目休息。詩恩坐在一旁,看著友人輝映著火光,兜帽下那張忽明忽暗的側臉。


那麽模糊,那麽遙遠,似是虛幻。


葛忒斯的臉,是這樣的嗎?


他覺得自己或許是累了,強壓下那股不安的躁動,決定想想別的事。他想起分別前大鬍子眉飛色舞的揮筆在紙上書寫著的樣子,老者細心的把信件夾在牛皮套内的樣子,葛忒斯拿著信發呆的樣子... ...


或許我也可以試試看。


他想著,打開了那個存放老者交代信件與紙筆的隨行袋。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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