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p.1「 ⵢⴰⵏ」
大漠的夜幕降臨，風發野似的呼嘯著。
戴著木板面具的男人環抱著木箱，窩在雜物堆後。他壓低著呼吸聲，身子隨著心臟的猛跳微微抽動，夜晚的沙漠溫度降得飛快，這止不住的戰慄不知是因為寒冷還是由心而發的恐懼。
經過一日長途跋涉，在酣睡中隱約聽到同行嚷嚷著賊人從後包抄了商團必須馬上撤離的呼喊。一片有序的慌亂中，他幫忙同行牽駱駝、搬物資，直到黑衣突襲者的刀光劃破夜空——
待回過神來，已窩在了這片狼藉中，躲避那騎著馬，仍在巡視的黑衣人。
詩恩嚥了嚥唾，用力地合上澀的發乾的眼，想讓靜止的時間快速流動。再次睜眼，方才的經歷一波又一波的在眼前重現——馬的嘶鳴、驚呼著逃竄的人們、不成形的黑影，以及這幾日總是在他眼前出現的黑駱駝... …
這是隨著商團行走的第三天了。
琳琅滿目的貨品，形形色色的人，無不讓他新奇不已——雖然他不敢正面直視那些面孔，只得用木板下的餘光偷瞄。但最讓他震驚的，是商團分發的食物。
一口咬下去肉餡飽滿的臘腸，肉香混著淡淡的煙燻味在口腔中滿溢開來，這股陌生的滿足感，讓他眼淚都要流下來了。他有點戀戀不捨，多啃了一小口便包好存起來了。
正午的熱浪徐徐升起，詩恩走在隊伍後排，遠方的大隊變得一浪接一浪的模糊起來。
“原本... …有這麽多人嗎？”
他默默地想著，聽到細碎的人聲在耳旁彼此起伏，講著聽不懂的語言，原本寬敞的沙路大道竟有種擁擠到喘不上氣的錯覺。唯獨人群當中有一隻高聳的，沒背貨物的黑色駱駝，讓他特別在意。
詩恩... ...詩恩... ...
「—— ！」
他猛地回神，開了口喚友人的名字，卻發出啞不成聲的哼叫。周遭的同行被他怪異的行爲驚到，偏過頭古怪的看了他一眼。
剛剛友人的聲音確實出現在耳邊了，是那麽的逼真！
詩恩在人群中穿梭進出，每翻過一個戴著兜帽的人，得到的都是失望，忙乎了好一陣子，最後從大隊中退出。他沒落地轉過頭，卻又見著那黑駱駝，遠遠的杵在沙丘上，它凝望遠方的樣子像一尊聖像。詩恩眯起眼看去，突地感到頭暈目眩，他單膝跪倒，一陣陣作嘔感從體内湧上。
「你還好吧？」
陌生的嗓音喚回了他抽離的意識。詩恩勉强抬頭，對上淡褐膚色，臉部有著醒目白色塗紋的男人。
「你的狀況不太妙，先喝點水。」
男人對他怪異的行爲並無忌諱，邊蹲下身擰開皮囊，把水袋凑到詩恩臉旁。他拉開木板與布的面罩，猛灌了幾口，水滋潤了他乾澀的喉，原本竊竊私語的喧嘩與壓迫感也瞬間消失了。
「好點了？」
他虛弱的喘著氣，對上男人淡色的瞳。
「現在是正午，缺水是很危險的，你身上還有水吧？」
他用力點點頭。男人似是鬆了口氣，笑的淡雅且莊重。
「那就好... …對了，我是賈維德．亞里茲。你是... …」
… …
…
「呀—— ——！！！！」
女性尖聲的悲鳴將他的思緒驟然扯回當下。
是同樣沒來得及撤退，窩藏在另一邊的同行者，她哭喊著向後跑走，但僅憑雙腿怎逃得過騎著馬的獵者。
「噢！神啊，請俯聽我的祈禱。」
黑衣人舉刀過頭，皎月輝映著刀光，那神聖的樣子宛如落下審判的神。
「協助祢贏得那些渴望已久的靈魂！」
彎刀劈下的瞬間，一塊黑色的物體從側襲來，直直地擊中馬頭。——是半塊黑麵包。
馬兒頓時痛的撕聲鳴叫，躍起前蹄奮力掙扎著甩下了人。黑衣人摔下了馬，連滾了好幾圈，匍匐著撐起身，眼見馬與女人朝著不同方向跑走，轉而看去丟出麵包的罪魁禍首… …
他又清晰的聽到了。
那聲音如當頭棒喝，把詩恩從恐懼的泥潭中拉回現實。他提起麻木的腳轉身想跑，卻因慌亂被一地雜物絆倒，迎面而來的就是彎刀的劈擊——
… …
…
「已經不行了啊。」
回憶中的友人蹲在沙黃的土堆上，看著四肢伸直抽搐，痙攣著的羊羔。
「它被毒蠍子蟄到，只有死路一條了。」
死？
友人的左手輕碰著羊腹，似是安慰，右手在腰間刀鞘抽出小刀。
「抱歉了。」
割下的那刻，羊腿的抽搐停止了。
詩恩眨了眨眼，他不是沒見過屠宰動物的場面，唯獨那天的畫面讓他印象深刻。血泉從幼崽膚下湧出，沿著沙路小徑一直流啊流啊... …
… …
…
—哐！
刀鋒砍中木頭的聲響，情急之下詩恩抄起了塊破碎的木板，擋住致命一擊。
「這該死的... …」
黑衣人惡狠狠地低吟，抽出彎刀就是反手劈下，木板瞬間斷裂，被砍了個稀爛。他再度舉刀時，一坨毛絨咻地從披風裏竄出，直撲向他的臉。
「什麽鬼東西！」
黑衣人被這突如其來之物驚到，伸手揮擋小岩燕奮力的撲騰。
詩恩順著那把聲音回望，餘光見到的竟是白天那隻黑駱駝迎著風跑進了帳篷。他被驚嚇過度與奇異的探求欲占據了心靈，撐著獨臂掙扎著爬了起來。
他太想知道答案了——已無暇思考這一切是否合理。
黑衣人見他跌跌撞撞地往帳篷跑去，也顧不得小鳥了，緊追而上。
這帳篷原本是存放裝備的地方，緊急撤離後只剩下些零星散落在地的武器。
詩恩壓低了身子窩藏在暗角，此刻身體已不再無助地顫抖，一股難以隱喻的平靜油然而生，他完全鎮定下來了。
——駱駝又消失了。
他合了合眼，再睜開，視覺已完全適應了黑暗。黃瞳的微光如狼般敏銳。
「這是救贖... …」
跟著進來的黑衣人念叨著禱詞，左右揮舞著彎刀劃破空氣。
「是神對你們的寬恕。」
友人的呢喃越發清晰，詩恩把呼吸放的不能再輕，幾乎完全融入了空氣。他伸手朝後，尾指觸碰到了一把木製弩弓。
「出來！你這骯髒的污物！」
死般的靜默讓黑衣人心慌。他再也掩不住燠燥，揮起刀來在空中狂舞，已全失了耐性。
此刻帳篷口忽地颳起一陣怪風，掀起小波飛揚的塵土，哭嚎似的席捲而入。黑衣人以爲遭了什麽偷襲，一個沒站穩向前跪倒。這刹那間，詩恩從賊人身後，見著一團人型似的黑影。
「什麽人！」
黑衣人厲聲咆哮，幾乎是反射性地向後方揮刀... …
——咻！
木箭直中太陽穴，他握著彎刀的手依舊僵直，整個人像是個被砍斷的木樁般向後倒下，再也不動。這場狩獵在一瞬間結束了。
「詩恩！」
那黑影喘著氣，逆著月光站穩身子。兜帽的友人完全顯現在他眼前。
他聽到自己的牙關發出吱吱咯咯的顫抖，擠出了語不成句的那個名字。
「葛忒斯。」
to be continue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