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話、被贈與的自由
琉隨著季節的推進，冬季的初雪降臨了水之都，在城市的頂端凍出一層薄冰。
隨著城市外逐漸被落雪覆蓋，水都的人們減少與鄰城韋蘭德的往來。在城市逐漸被光燈覆蓋的瞬間，過節的氣氛漸濃。
水底的城市依舊如春。
在距離新年會的兩周前，魔族位於水之都歐蘭諾的別墅終於準備迎來貴客。
這天紫晶也在屋內住下，與亞德提早用餐之後，兩兄妹嘰嘰喳喳地討論，空氣中瀰漫著坐立不安地興奮感。
「你們兩個吵死了！」
於是，龍將來回踱步的兄妹倆與戀人一起趕出家門，讓兩對四人先到水晶階梯盡頭等待。雖然龍嘴裡這麼麼說，甚至還抓著書閱讀，手指卻不自覺在桌上敲擊，時不時就會仰望天空。
結果當然什麼也看不到。
「不是已經事先通信了，你怎麼還那麼緊張？」
由於太過專心，龍還被伊芙蕾希雅的聲音嚇了一跳。「我沒有緊張。」
伊芙蕾希雅也不戳破，笑吟吟地望著他。龍安靜片刻，忍不住深呼吸，倚在她的肩膀上。「我那麼晚聯絡她，不曉得她會不會生氣。」
「如果她生氣了，你再撒嬌一下，她就會原諒你了。」
「哪會那麼容易？」
「一定會，畢竟姊姊那麼喜歡你。」伊芙蕾希雅語調非常肯定。
龍作為魔王與龍王的幼子，與年長的王儲們感情淡薄，唯一親近的只有同父的姐姐。因為種種原因逐漸生疏爭執，失去了親情也不被皇后所愛的龍開始向父親與情人尋求溫暖。這確實跟露有關，卻不只與她有關。
這是走錯了無數步才會走到路的盡頭。
龍嘴裡這麼說，但心裡也清楚要獲得露的諒解非常容易。
龍最後是死在與歐龍的戰鬥中，理由是因為同情歐龍的王儲反而被殺，當時的同行者就是露。
這段時間，龍也從由希那而大概知道了在聖法提加的事情。
龍一方面因為受到重視感到高興，又覺得無以回報而感到困擾。
正因為這份關照實在太過，甚至讓人很有壓力。雖然一直在意這件事，過去往來的信件卻沒有提到隻字片語，乍看之下像是毫不關心似的。
鄰近見面的時候，龍才開始感到焦躁。
伊芙蕾希雅好奇地問：「聖，你見過露姐嗎？」
聖本來在喝茶，這才抬起頭。
「見過幾次，當時我就知道她是滄雨的人。當時她的身分特殊，是雷爾契伯爵的情婦……對亞德跟斐斯特蕾雅來說，她是類似母親與姊姊一樣的存在。」
翼姬問：「為什麼堂堂的魔族公主要去神族？」
聖聳聳肩：「我猜是為了亞德，但我看魔王陛下跟神后陛下都知道這件事，可能是跟魔族有過什麼約定吧？在我看來，諾雅好像不怎麼討厭威尼爾，反倒是威尼爾單方面喜歡她。」
「威尼爾喜歡她？」「什麼？」
伊芙蕾希雅與龍瞪大眼睛，交換了驚訝的表情。
「是真的，如果不相信可以直接問本人。」
翼姬不滿道：「為什麼你能看出他們之間的關係，卻不知道我喜歡你？」
伊芙蕾希雅一臉錯愕的回頭。
此刻，翼姬仍然表情冷淡，語調也沒什麼起伏。正當她以為自己聽錯的時候，聖嘆了口氣：「妳到現在還在問這種問題。」
「這有什麼奇怪的，你是我的戀人。」翼姬雙手叉腰，顯然已經很不高興。即使如此，她的口吻依舊平靜：「亞德跟我比起來，哪個重要？」
好爛的問題。伊芙蕾希雅正想這問題太無理取鬧，但其實有正確答案，那就是說謊。一般狀況下，聽到這問題的人都會出言安撫。
只可惜聖外表看來普通，腦袋迴路卻絕非常人。
「廢話，當然是亞德。這還要問嗎？」
「哈哈哈哈哈哈哈！妳看看妳！」一旁的古特爆出巨大的笑聲。
翼姬氣得扭頭不說話。
「……」一旁的龍與伊芙蕾希雅看得無言以對，正要開口勸聖改口，他又說道：「但如果要我選一個，我會選妳。」
「騙子，你明明總是丟下我。」
「那是因為亞德哭了。如果妳傷心的話，我也會盡我所能安慰妳。」
翼姬仍然雙手抱胸，但表情沒那麼生氣了。「那如果我們都哭了呢？」
其實這已經有點無理取鬧的成分了，但聖還是陷入了思考。換作伊芙蕾希雅，這段思考時間已經足以激怒她。
可是，翼姬不但沒生氣，居然還期待地看著聖。
聖王大人很快放棄思考，對翼姬張開雙臂。
翼姬瞇起眼睛，「這是什麼意思？」
「過來。」
完全居高臨下的命令語氣，但翼姬卻沒有發怒，反而杵在原地。兩人僵持了好陣子，聖站起來將翼姬摟入懷裡，重新開口時語調卻溫柔很多。
「好啦，都是我的錯，別生氣了。」
「當然是你的錯。」
翼姬作勢推拒著聖的擁抱表示不滿，最後還是乖乖被抱著。鬆開擁抱後，翼姬仍是一副看不出情緒的樸克臉。
「不准有下次。」
與此同時，敲門聲響起。聽見亞德說：「我回來了！」
不久後，亞德、斐斯特蕾雅的聲音與另一個陌生女人的聲音逐漸靠近，踩著高跟鞋的聲音談話聲停在會客室前。
魔族混血侍者妃晴的聲音響起。
「三皇子殿下，露殿下來了。」
應該不是錯覺，妃晴的聲音帶著顯而易見的笑意。
這段時間，龍也透過水鏡跟露見過幾次面，可始終談得很淺，實際見面還是不免緊張。他深呼吸推開了門，隱藏不安推開了門。
「姐姐，好久不見。」
與在聖法提加時的打扮不同，露穿著一襲紅色洋裝綴以黑色蕾絲。帶著蕾絲手套的手稍微提裙，帶著笑意對兩人點頭行禮。
露笑著在龍臉頰上親吻，眉眼間都是收不住的笑。「龍，好久不見，我很想你。還有伊芙蕾希雅也是。不請我進去嗎？」
眾人這才結束招呼，在會客室落座。手腳俐落的侍者們端上了溫暖的茶點，為來自細雪中的貴客沏茶。優雅的茶香在室內蔓延開，露輕啜一口，嘴角漾開了微笑。
「我小時候也來這裡住過，現在看起來跟以前不大一樣……感覺東西變多了。」
「是我跟伊芙一起挑的。不好看嗎？」
「我覺得挺好看的，只是有點出乎意料。我沒想過聖法提加風格風格的東西放在屋裡會這麼合適，只是需要方法。」露笑得意有所指，「我當初還以為你是真的死了……你們是用了什麼魔法？」
龍講述了一個更適合大眾的故事。龍血、假死與黑森林女巫，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麼合理，即便是露也聽得半信半疑。
「父親知道這件事嗎？」
「算是知道吧。」
露的表情顯然不信，卻不戳破。「就當成這樣好了。你過得好嗎？」
「很不錯。」龍內心微微吃驚，心想她怎麼不相信呢？雖然被露發現也無妨，但是仍令人介意，並決定私下找露問問。
「對了，伊芙蕾希雅殿下……那些僕人們沒有欺負妳吧？」
伊芙蕾希雅發出愉悅的笑聲。「暫時不敢。」
「這些有一半是我的僕人，如果他們不聽話，可以請妃晴告訴我。妃晴是個好孩子，但跟其他人一直不怎麼合拍，我才想讓她來水之都看看。她表現得怎樣？」
由於外表突出，伊芙蕾希雅對這位金髮藍眼的混血侍者印象頗深。她一般沒什麼表情，現在也是如此——只不過稍微翹起的嘴角洩漏了她此刻的好心情。
「她是露殿下的侍者，怎麼會不好？」
露稍稍瞇起眼睛，「露殿下？」
伊芙蕾希雅立刻改了稱呼：「謝謝姐姐，不過我很希望不會用上這功能。」
「這才對嘛。戒指都買了，你們什麼時候結婚？」
露終於滿意了，笑咪咪的坐在沙發的主位上，一邊發號施令。
「妃晴，上茶。還有我的點心。」
「是。」
這在神族可是相當沒禮貌的作為，但龍跟露都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妥。一行人邊聊邊談，話題從課業、新年會。
露比看起來還擅長帶話題，偶爾提到與亞德、紫晶在聖法提加的往事，又會將話題轉到在滄雨的時候。
有了露的加入，氣氛變得更加和樂，不時發出愉快的笑聲。雖然亞德跟紫晶已經知道露的真實身分，卻還是習慣喊她諾雅。
桌上的茶點都換過了兩輪，露不顧龍的反對要來一些酒，幾乎一個人就把酒杯喝得見底。沒多久，她臉頰微紅似乎喝醉了，半夢半醒地對妃晴招手。
「妃晴，過來。」
「……」妃晴只是瞥了她一眼，完全不動。
「過來嘛。」
兩人僵持不下，在旁看起來還有點不倫不類。
紫晶不說，看亞德的表情似乎懂了點什麼。龍趕緊上前扶住露，「妃晴，妳帶姐姐去客房，好好照顧她。這邊我會找其他人負責。」
妃晴沉默了片刻，這才點頭接下。
看這反應，兩人之間肯定有些貓膩。其實伊芙蕾希雅還有很多問題想問，可現在並不是提問的時機。
她們究竟是什麼關係呢？伊芙蕾希雅忍不住盯著兩人離去的背影。
紫晶隨口道：「為什麼要讓妃晴去，她不是帶了很多僕人嗎？」
「妃晴她是姊姊的專屬隨侍，就像神族的守護騎士那樣，是只效忠個人而非家族的特殊存在。」龍解釋道，「但她們兩個一起長大，所以比起隨侍反而更像姊妹。」
紫晶道：「諾雅居然願意把這麼特別的侍者送過來，她是真的很喜歡你。」
龍望著妃晴離去的方向，低聲嘟噥。「如果是喜歡就好了。」
雖然紫晶一臉困惑，但伊芙蕾希雅卻聽懂他的意思。他覺得露只是基於罪惡感特別照顧他，卻不怎麼喜歡他。
「要是姐姐聽到肯定會生氣。」
龍無聲微笑。「所以我才在她背後說。」
之後龍探望了露，問起稍早前她有點微妙的反應。
「……姊姊，妳怎麼知道我剛剛說的是『官方說法』？」
露微微笑。「外人姑且不論，但是，只要參加過葬禮的人多半都知道。因為父親真的哭了。我很少看到父親微笑之外的表情，他每次流淚都是為了你。」
心臟一滯，有瞬間幾乎無法呼吸。
「這回他是真的打算放手了。不論你最後打算去哪裡，都一定要幸福。」
「我以為妳是希望我或者亞德成為魔王？」
「我是這麼想過也勸過父親，但他始終不答應。他對你一向溺愛，捨不得逼你做不喜歡的事。」露稍微頓了頓，倒了杯酒遞給龍。「要喝嗎？」
午後並不是喝酒的好時候，但是，現在的心情卻很適合飲酒。
「坐上王座對我來說很容易，但我跟伊芙都更想要自由。」
「……下一任的魔王不是你就是將，可他在是魔族中是對神族最不友善的王儲。如果他當上魔王，不只伊芙蕾希雅，紫晶也會很辛苦。」
「這我知道，但——」
「不，你不知道。」露打斷他，「對王族而言，自由意味著強大。弱者受到強者支配，沒有選擇的權利又何來自由？只可惜強者必須君臨五國之上、壓制著五國的國王，魔王又怎可能不受束縛？說到底，王族不可能擁有真正的自由。你的自由是父親給你的禮物，而不是理所當然。」
「……」
最後龍還是接下了露遞來的酒杯，仰望天空。
盡頭的海面被薄冰覆蓋，不明顯的積雪壓在上頭，象徵著冬季正式到來。
距離新的一年還有兩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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