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蜗牛

玻璃蜗牛

米洛拉德·帕维奇

《建筑师大卫·森穆特先生》

年轻建筑师大卫·森穆特的前妻在离婚不久之后感到极其孤独。她明确地知道要做什么。她先瞥了一眼两条河流。那天早晨云层没有越过河水。它们在多瑙河的右岸扭转而上,驾风而行,抵达萨瓦河的交汇口。森穆特的前妻狂热地打开金色小盒子。盒子里是个神秘的东西,前一天她在水晶店里买它的时候只能去猜想它的用途。这是个精美的装满粉色粉末的玻璃蜗牛,以粉色的蜡封口,中间有个烛芯。看起来像是个节日蜡烛。这是她为前夫买的礼物。她曾一度想在蜗牛壳上写一些赠言,但还是放弃了。她不相信文字。

她知道语言只是人类的思想、情感和记忆的地图,“像所有地图一样,”她想,“语言是将事物呈现出的画面,但这画面被缩减了千倍万倍。一张人类情感、思想和记忆的微缩图。在那张地图上海不是咸的,河水不会流动,山脉是平的,雪不是冷的。替代飓风和风暴的只是一阵小小的微风……”

所以森穆特的前妻没有写赠言,而是小心地把蜡封揭开,把蜗牛壳里的粉色粉末倒进洗手池,再从一个小瓶子里倒出一种致命的银沙作为替换,瓶子上写着:“烈性炸药。易燃”。之后,她再费力地将蜡封和烛芯放回去。

把蜗牛放回盒子之后,森穆特的前妻用金纸将它包装好,系上蝴蝶结。

“我知道大卫无法抗拒它,”她低声说。她把系上蝴蝶结的盒子放在曾属于前夫的绘图桌上,并离开了公寓。

年轻的大卫·森穆特先生是一位建筑师,他已经不住在这了。离婚之后,他租了另一个公寓,但他还留着前妻所住的老公寓的钥匙。他被允许在前妻不在的时候拜访旧公寓。他可以看电视,喝点饮料,但他不能带走公寓的任何东西。这是他们的协议。如果他违规的话,前妻明确地知道该采取的措施。门锁将被马上替换掉,警察也会前来查看丢失的物品。

所以一如往常,森穆特先生在知道前妻不在家的前提下,于这一天经过此处。他用旧牙刷刷了牙,喝了威士忌兑苏打,坐了下来。但他无法继续休息。天色渐暗,他发现自己的绘图桌上有一个系着蝴蝶结的金色小盒子。他无法抗拒诱惑。他像偷窃一般将它拿起,实际上,他就是在偷窃。然后他走上街去。

他在城市里游荡,想去酒吧里偷点别的东西,顺便等着适宜的时机来检查从前妻那里偷来的赃物。就在那时,他透过内衣店的橱窗看见柜台上的一叠睡裙。他毫不犹豫地走进店里。店内有一位年轻的售货员姑娘,刚好能满足他的意图。根据经验,如果你偷了东西,就得在说“你好”前就欺骗别人。不然就太迟了。

他进去的一瞬间扫了一眼柜台上整齐地叠在盒子里的睡裙。没有一件是八号尺码。他对售货姑娘说了“你好”并将他的东西放在柜台上。他说他想买条睡裙。

“八号是我妻子穿的尺码,”他说。

“柜台上的都是六号尺码。八号尺码在架子上,”姑娘说。她拿了把梯子,爬上去拿顾客要求的商品,而他试图从柜台上拿走一条六号尺码的睡裙,并将它卷起来。然而售货姑娘已经从梯子上爬了下来,手里拿着一条睡裙。她收起楼梯,在狭小的空间里撞到了他,身上散发出浓烈的进口香水的味道。他克制住偷窃的意图。他羞涩地对她说,“其实我并不擅长挑睡裙。你能替我妻子试穿一下吗?你跟她的体型差不多……拜托了……”

她给了他一个矜持且沉重的眼神。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她答应了。她走进试衣间试穿睡裙,在此期间建筑师大卫·森穆特先生再一次陷入了诱惑之中。他第二次卷起一条六号尺码的睡裙,将它塞进口袋,在柜台上留下一个关闭的空盒子以不被人察觉。

当姑娘穿着睡裙从试衣间出来时,他被她的模样迷住了:“就好像我是第一次见到她。每当这种情形出现的时候,就好像曾在前生相遇过。这个姑娘值得让人为她建造房子,成为她的守护者,以及一切,甚至是照料她的孩子,成为她的崇拜者或朋友……”

他是这么想的,然而他却说:“其实我不能买这条睡裙。它太贵了。”

说完之后,他逃出商店,口袋里装着偷来的赃物。他忘了拿雨衣。

他去了一些酒吧以消磨时间,途中偷了两三根香烟,他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午夜了,发现电话掉在楼梯上。由于付不起租金,他已被赶出公寓。他失望地打开隔壁咖啡店的答录机去听录下的留言。只有一条消息。是来自他前妻的。她从机器里传出的声音很甜美:“我知道你来了。我知道你做了什么。你拿了东西。系着蝴蝶结的金色小盒子。别担心。我暂时还没告诉警察。其实你拿的是我买给你的圣诞礼物……”

他忽地按停了留言,开始掏口袋。但系着蝴蝶结的金盒子不见了。他开始回想把它丢在哪了,但什么都没想起来。他又一次掏口袋,这一次找到了某样陌生的东西。他拿出了一个装在皮革盒里的昂贵的男式打火机,但他怎么都不知道这个东西是怎么到他衣服里去的,他也不记得是何时从何人身上偷来的……打火机上写着如下的字样:

如果你打了三次火,愿望就会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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