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蜗牛

玻璃蜗牛

米洛拉德·帕维奇

《哈特谢普苏特女士》

哈特谢普苏特女士是女式内衣店的一名售货员,她又一次迟迟醒来,感到一阵孤独。她梦到了一个双口罐。酒在她的梦里打成一个结,呈两股喷出,同时盛满了两个杯子。

像往常一样,在感到孤独的时候,她明确地知道要做什么。她先瞥了一眼两条河流。那天早晨云层没有跨过河水。它们在多瑙河的右岸扭转而上,驾风而行,抵达萨瓦河的交汇口。傍晚时分她动身去上班。她负责第二次轮班,工作到深夜。那天她在街角的售报亭看到一位穿漆黑色冬大衣的绅士。她站在他旁边,右手向卖家付了报纸的钱,左手却伸进了绅士的大衣右手口袋,拿走了摸到的第一样东西。卖家递给她报纸的瞬间,她就离开了偷窃的现场,没有被任何人发觉。绅士进了一辆和他衣服颜色一样的汽车,离开了。

哈特谢普苏特女士现在可以放轻松了。在安全的特拉兹耶大街上,她从包里拿出一面小镜子照起来。她对自己的模样感到满意:“可惜的是我的模样不能一直待在镜子里。谁知道呢,可能会吧。至少我要在镜子上做个记号。”她吻了镜子,在玻璃上留下口红印。在特拉兹耶大街的地下人行通道里,她登上扶梯,谨慎地把镜子放进经过的女人的包里。

一切都很顺利,哈特谢普苏特女士松了一口气。她走进内衣店,精神焕发开始工作,就好像刚刚花了好几个小时做按摩,蒸桑拿,或是在健身房运动了一样。一如往常,只要她做了类似的事情,孤独感就消失了。一直都是以一样的方式。偷个东西,再送走另一个。每一次都是不同的目标。不去刻意选择物品或人群。有时,情况迫使她变换顺序——先给出东西,再偷窃。但这次一切都是按计划进行的。

许久之后,只剩她一人在店里,她抓住时机去查看从绅士的黑大衣口袋里偷的东西。

是一只打火机。崭新且昂贵。商标从皮革套里露出来。红色的骆驼皮套上印着“摩西三世”。像是主人的印章。打火机顶上刻着如下的字样:

如果你打了三次火,愿望就会实现。

哈特谢普苏特女士还没来得及仔细查看她的赃物,一位新顾客就走进店里来了。她的左手在背后握住右肘,打量这个新顾客。

他是个身着牛仔裤,蓝衬衫和棕夹克的年轻人,脚踏一双长皮毛制的鞋子。他带着一件雨衣和一个用蝴蝶结系起来并用金纸包装的小盒子。她一下子就注意到他的口袋。完美的口袋,开了个小口。然后她看向口袋的主人。作为一个年轻人,他的头发灰得很不寻常。他的头发分了从耳到耳横向的五道。他很苗条,有一双疏离的眼睛。

“我猜他在梦里也是近视的,”她想着,问他想买什么。

他把雨衣和盒子放在她椅子旁的小桌上,以羞涩且温和的声音说道,“我想买条睡裙。作为给我妻子的圣诞礼物。她穿八号尺码。”

“声音的暖意暗示了夏夜里孤独的女人走上高处的步伐……”哈特谢普苏特女士想着,并说,“八号的睡裙在架子上,”她把梯子滑了过来。爬上去的时候,她感到他凝视她的视线。他一直盯着她的大腿,爬下梯子的时候,她用脚把梯子推到一边去,金色的小盒子被撞下桌并掉在了扶手椅上。盒子与雨衣分开了。她希望年轻人不要注意到盒子丢了或是掉在了店里。

然而,他说了一些让人出乎意料的话,以至于使她离开梯子,凝视他的眼睛。他好像透过水,透过数千年的岁月直视她。他用被时光的距离染成蓝色的眼睛看着她。

“或许我的要求有点过分,”他说,“但我不知道要怎么挑女人穿的睡裙。你可以试穿一下吗?那样我就知道合不合身了。我的妻子跟你体型差不多……”

如果不是为了扶手椅上的小盒子,哈特谢普苏特女士肯定会拒绝他。但她还是回答,“你不是第一个要求我这么做的人。我会在试衣间里换一下让你看看效果。让我先把梯子挪开。”

了解男人的眼睛要比了解女人的眼睛难一些,因此哈特谢普苏特女士把梯子挡在年轻人面前,以便有充足的时间不被察觉地把打火机放进他的口袋。

她穿着八号的睡裙重新出现,发现他震惊地看着她。从他近视的眼中,她仿佛读出这样的话:“今夜意义深远。它预示着崭新而又美好的明天!”

然而他却悲伤地说:“其实,即便我有世界上最强的意愿,也不能买这个睡裙。你穿上它看起来太可爱了,如果我妻子在每个晚上穿上它,我肯定会无法克制地想起你……那是不对的。你理解的,对吧?无论如何我还是要感谢你,晚安……”

说完这些话,他离开店里,穿上雨衣,而哈特谢普苏特女士则兴奋地看着他走上街。仍穿着睡裙的她狂热地打开金色小盒子,把包装纸和小蝴蝶结留下来备以后用。

盒子里是个神秘的东西,她只能去猜想它的用途。这是个精美的装满银色粉末的玻璃蜗牛,以粉色的蜡封口,中间有个烛芯。看起来像是个节日蜡烛。哈特谢普苏特女士想要点燃它,但忽然想起来自己还穿着睡裙,而且她正坐在店里,手边也没有打火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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