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椒魚終將離開翡翠城

山椒魚終將離開翡翠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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徘徊的蟻群失去蹤跡。


桃樂絲替里曼闔上眼睛,忍著噁心跟恐懼蹲在一片狼藉前,盡可能不去看那面朝下被遮住臉孔的頭顱,哆嗦著一根根慢慢掰開約翰緊握住斧頭木柄的手指,費了很多力氣才從他已然僵硬緊縮在一起的拳頭中搶走那把斧頭,他抓著握柄試圖站起來,那把斧頭的重量比他想像中的還要沉,稍微拿起就立刻讓他重心不穩的跪倒在地。


桃樂絲雙手撐在地上,才剛開口蓄滿眼眶的淚水就瞬間潰堤,溫熱的液體一點一點滴落在地面,滲進土裡的淚水染黑乾燥土壤,明明腦袋裡一片空白什麼都無法思考,他卻在這時候聽見自己正在哭泣的聲音。


桃樂絲看著里曼挪動嘴唇想說些什麼,嘴裡卻只能發出尖銳的破碎呻吟,無法定義胸口傳來這近似於憤怒悲傷甚至帶點悔恨的痛楚,連他自己都不曉得那份情緒代表什麼,身體控制不住地顫抖,夜晚稍低的氣溫也沒能冷卻因情緒激動而沸騰的血液。


他不知道是什麼讓約翰變成這樣,至今都還是無法理解,被對方稱為魔女的時候他感到錯愕,但又認為也許真的是自己的錯,是因為作為一個聖物的載體他不該妄想成為人類嗎?不,他現在認為不是這樣的。是他沒有盡早意識到自己不該像個家畜一般被馴養在這個方寸之地,讓別人誤以為自己是可以任由他者隨意擺布的物品,才會在他試圖學習像個人一樣活著並擁有知識之後成為約翰口中的「魔女」。


當「物品」成為不可控的「活物」,先前的惡意對待就會刺痛人們僅有的良知。

然後他們為了平復被刺痛的傷處,只好將好不容易成為活物的存在醜化為邪惡的魔女。


但他沒有殺死「魔女」,桃樂絲這時才發現,他根本不了解跟他相處數年的約翰。

不了解他的糾結,不了解為何他會落得如此下場,更不明白為什麼他在被灑上桃樂絲的血找回清明的瞬間選擇殺死自己。


而他以為自己很理解那個僅僅認識不到一個月的邋遢流浪漢,在那天晚上告訴自己他一生中做了多少糟糕的壞事,真的很糟,超越所有他擅自猜測這個人能做的任何壞事,這個爛人十足十的是個該下地獄的惡人,即使如此他現在還是為了幫助自己逃離危險死在這裡,桃樂絲根本不覺得他是個真正的壞人。


實在太多讓桃樂絲難以理解的事情,未知使他克制不住感到恐懼,一種莫名的期待卻也同時在心底萌芽。


你根本就還不夠認識這個爛透了的世界,他想起里曼是這樣告訴他的。

我連自己還有相處過的人都不夠理解,何況是這個世界?桃樂絲這時才終於理解里曼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從這裡離開之後,也許他可以知道更多。


至少要嘗試一次他留給我的機會,花了很多時間才冷靜下來的桃樂絲看著沉睡般躺在地上的里曼,想起他剛才交代自己的話,於是拿沾滿汙血的手背擦拭爬滿淚水的臉頰。


獵獵風聲裡充斥著訕笑,勸他盡早拿起這把斧頭了結自己好免於受苦,畢竟他毫無在外獨自生存的能力,離開這裡與死也相差無幾,倒不如現在就丟下理智穿上那火烙過的銀鞋,在黑暗中狂舞迎向終結,以魔女之死將這齣喜劇落下帷幕。


桃樂絲。

你。

像你這樣的存在怎能妄想會思考的家畜用雙足站立之後會變得不同?


這個殺人犯的話可信嗎?


你終究會一個人步向毀滅。


是啊,他輕聲附和,明知跟這樣的存在對話是件危險的事情,但桃樂絲打從心底認同這句話。


就像1900無法離開維吉尼亞號,廣大的世界會逼死像螞蟻般渺小甚至拿掉「聖物容器」這種詞彙之後連存在都毫無意義的他。


你害怕的不就是這樣嗎?

那陣風聲如是說。


是啊,你說得沒錯,桃樂絲握緊那把斧頭站了起來。


以前的他或許會十分同意,但現在桃樂絲已經有所不同。

至少他已經脫離桎梏,不再是一個全身被標明價碼等待死後被瓜分的物品。


「不過我想晚點再死。」


最後他還是拒絕了這個聽上去比他現在決定要做的事情輕鬆過百倍的提議。


「還有,我沒有邀請你進來,你走吧,我也要離開了。」


那就到時候見。

說罷他拉起身上那件過大羽絨外套的拉鍊,轉身走回木屋撿起里曼放在門口幫他準備好的行李,按照那人先前的指引離開困住他許多年的老舊木屋。


跟隨指引方位的指標星,脫離桎梏的戴環者嬌小身影像抹幽魂般消失在樹林深處。


是啊,是啊。

到時候見吧。


一陣狂風穿過樹林捲走落葉與迴盪在空地中的模糊訕笑。


只剩月光靜靜照在山椒魚留下的血色足跡與終於靠岸抵達目的地的愚人身上。







最終獅子獲得勇氣、稻草人擁有智慧,而錫樵夫也找到他遺失已久的心。

那麼穿著銀鞋長居翡翠城的桃樂絲,桃樂絲到底得到了什麼呢?


即使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

山椒魚最終還是離開了翡翠城。










































And They Lived Happily Ever After?

hmm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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