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疤》

《傷疤》



  *接續《信仰》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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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回到營地時,趁夜襲擊的盜匪已被擊退,只能說妄想以約莫三十人的戰力襲擊百人商隊實在是不智之舉。此時嚮導正吆喝著清點人數與貨物,並且派醫療人員處理傷患,團員間充斥著戰勝的喜悅與快活。

  和嚮導們報過平安之後,他們就回到帳篷。C要路米安坐下並脫掉上衣,自己則走到角落,從腰包內翻出一罐藥酒、藥膏和幾條乾淨的麻布。

  她用水袋的清水沾濕麻布,開始清理路米安身上的血污,大部分傷口都集中在肩膀與手臂,有幾道割傷則在後背和大腿,一道在臉頰。

  從深色的玻璃瓶身能夠隱約看到底部漂浮狹長羽狀裂葉的洋耆草,她換了一塊乾淨的布,拔開藥酒的塞子,以瓶口對著布面倒扣濡濕,清晨陰冷的空氣瞬間瀰漫一股酒精與涼草味。

  「這會有點痛。」雖然外頭人聲嘈雜,C的聲音又小,但她的距離卻近得路米安足以聽清。

  如果說剛才濕布撫過的感覺是輕微疼痛,那現在藥酒布壓著的感覺就如同在傷口灑鹽般強烈刺痛難忍。雖然路米安習慣了不斷受傷的情況,但任誰都不喜歡疼痛。即使他一聲不吭,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卻仍掩蓋不了肌肉抽動的反射動作。

  C停下一瞬,雖一句話也沒說,下手動作卻放輕了點。

  最痛苦的部分結束以後就是上藥,拔開藥膏塞子,是百里香清新溫和的草香緩緩散開,帶了一絲檸檬的酸甜,敷在傷口上的微涼感大大舒緩了發炎的腫痛。

  當血污被洗去、傷口得到適當的照護後,連日緊繃的神經也逐漸放鬆。路米安感覺有些睏,他將頭歪向一邊讓C替肩膀的傷口上藥。她跪在他身前,因看不清而靠得很近,卻讓路米安可以聞到她身上的氣味。

  「你好香……」本只是下意識脫口,見C吱一聲想後退卻激起了他的玩心。他故意抱住她的腰,將臉埋進頸窩與髮間深吸一口氣,「嗯……乾草、苔蘚、檸檬,還有……黑莓?我喜歡帶點濕潤氣息的感覺。」

  「你幹嘛……」已經進入工作狀態的C被他這樣一抱,慌得被嚇掉手中的藥膏。

  路米安倒很眼明手快地接住,舉到她頰側:「小心摔碎了。」

  C以手巴頭回應他的好心。

  「好啦,對不起,我不會再碰你了。」路米安強忍住笑意舉手投降,哄著彈跳到帳篷尾端的C,她甚至在後退的時候不小心踢翻了她的腰包,「我沒辦法替背後的傷口擦藥……你放心啦,你在身後我也不能對你做什麼。再說,等會就要啟程了,得快點上完藥……所以,請主人大發慈悲地過來幫幫我,好嗎?」

  只僵持了幾秒,C就知道這是一場沒有意義的堅持,不一會就乖乖地搶過他手裡的藥膏走到他身後。

  「痛、痛痛痛!我錯了、我錯了,輕點!」

  等被按壓的刺痛終於停下,他以為C終於放過他,正想起身,冰涼的指尖卻從肩胛骨下撫過脊柱再到下背,讓他不禁顫了一下。

  「這條疤是什麼造成的?」她的聲音輕輕地在腦後響起,帶了點研究的意味,卻聽不出其中隱含什麼情緒。

  路米安忍住回頭的衝動,回想幾秒後才答道:「嗯……小時候調皮,跟領主的兒子一起瞞著我爸偷拿真劍來對練,結果就是那條疤。當時還以為自己會死呢。」

  腳步聲經過身側,感覺手移開一會又點上肩膀滑下手臂,那裡有一些糾結的疤痕:「燙傷?」

  路米安看著C走到他面前,便抬頭迎視她的目光:「在領主陷落以前,開始有人闖進莊園,我試圖對抗刺客,最終被一把掐住脖子扔進壁爐裡。」

  C跪坐在他面前,沿著肩頸相連處摸上頸側,拇指滑過橫越喉結連成一線的不規則擦傷:「勒痕?」

  他下意識仰起下巴,感覺她的拇指擦過自己的下顎線:「這是……我和爸爸跟著領主一家去打獵。獵場很大,長滿了蘋果樹,我想偷摘卻從樹上跌下來,剛好把自己掛在陷阱裡。」

  她移開視線,微涼的手擦過鎖骨,掌心整個貼上他寬厚溫暖的胸膛,稍微蜷起手指,下方是一個近圓的凹陷:「穿刺傷?」

  「這是……」路米安卻沉默了。

  C突然眉頭一皺,語氣夾雜著氣憤、悲傷與痛心:「騙子。」

  面對指控,他倒不慍不火,只是伸手將她的瀏海撥到耳後,露出一條直直跨過左眼、幾乎快長至下顎的傷疤。不同於完好的右眼,那隻眼被迫維持在一個半瞇起的狀態,墨綠的眼始終沒有與右眼對焦。

  他用拇指輕觸那條疤,感受它和周圍肌膚不同的粗糙感。

  C的視線游移了一會,最終還是與他那雙深邃如海的藍眼對上:「這個是、因為我小時候從樹上跌下來,但事實是……」她緊張得咽了口唾沫又舔舔唇,「事實是,這是死神造成的,祂拿走了一部分靈魂。」

  她感到心跳得很快,同時又懷有一股期待,因為自從小時候與父母和兄弟姐妹講過,卻沒有人相信以後,她就再也不敢對任何人提起。

  路米安凝視她一會,而後笑了一下,再溫柔地捏住她的下巴,沿著那條疤從上到下慢慢吻過一遍。C只覺鼻間充斥藥膏的氣味,還有那股獨屬於他的,混合陽光、小麥與啤酒的氣息,讓人醉得臉紅至耳根。

  最後路米安與她以額相抵,以近乎耳語的低沉嗓音說道:「我想你已經知道我的疤痕是因為哪些事造成的了。」

  C眨了眨眼,她不知道此刻該為自己被接受感到欣喜,還是追問他的話語是否含有言外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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