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尾主任特展》
ddd在離家一分鐘左右的步行距離,等待紅綠燈的時候黑尾抬頭望向天空,看見月亮的同時才驚覺時間已經這麼晚了,還慶幸斜對角那間小店算是營業的夠晚,就看見招牌燈剛好熄了。
上次踏進那間店應該是好幾個月前的事了吧,天氣還沒那麼熱、偶爾還下著小雨的時節,黑尾突然想不起來那上次在天還沒那麼黑、還能看到落日的下班路是哪時候的事了。
已經快到家了,揮之不去的鬱悶讓黑尾把才冒出「要不要繞去哪裡吃點東西」的念頭掐熄了。最近的工作太忙了,以往忙也忙得很有幹勁,從上次的全明星賽、升職到推廣部的奧運後,隨著引人關注的賽事結束,人們對於排球的熱度也迅速消退了。在沒有大賽事的淡季要推廣排球就是各種使不上力,照常舉行的職業聯賽都平淡的不能讓人稍微留心,官方經費被其他更有歷史更熱門的球類運動排擠不說,連去跟企業談贊助的時候因為無法立竿見影看到成效、無法量化的數據,黑尾碰的軟釘子逐漸在心裡紮根。
太多次只在當下產生激盪跟迴響的巡迴講座或營隊了,那些年輕學子在活動結束後拿起手機跟同儕討論手遊,或追星,或只是沉迷在社交軟體,這些讓黑尾拼命忽略的失落感都要讓黑尾習慣了,偶爾清醒的時候會覺得自己好像都在瞎忙,認真說起來可能除了他自己也沒人在乎他的理想吧。
他很多自我懷疑,會不會當初研磨跟月島都只是剛好不討厭排球、剛好的時機、剛好也讓他膨脹了自我,以為讓大家喜歡排球這件事非他莫屬。
理想很豐滿,而現實就是他成了行屍走肉有體無魂的社畜,他快要跟其他人一樣跟自己妥協、跟現實妥協,就只要做做樣子給別人看就好了。
偏偏又過不去。
黑尾過了馬路邊走邊嘆氣,忍不住自言自語了起來,「如果不要堅持那個理想多好啊,我不就一個月領那些錢,我幹嘛呢我。」現在要妥協又不甘心,要熱忱又有氣無力,以前很多創意的啊難道是上了年紀真的什麼都可以隨便了嗎?上次辦全明星賽多風光啊,啊但那會不會是因為很多以前的戰友才得以自我陶醉的啊……。
明天又要去拉贊助了,他們今年給足球和棒球很多錢,看來又是薪水小偷的一天了吧,但這樣講也不對啊,我也是很賣力在做簡報跟說明的,可是如果沒拿到經費其實就是沒有業績吧,就算多努力沒有錢就等於沒有績效,就跟我推廣排球一樣沒有成績。
該死的量化數據,有經費就是有量化,有錢就是量化,很多個零就是漂亮的量化。
事業慘兮兮,跟小月也好久沒見面了,然而這卻是可以量化的真的好可恨又好可憐啊!
黑尾鐵朗,30歲,一無是處一事無成,黑尾自暴自棄的想著還是明天就這樣跟企業做自我介紹好了,邊打開自家大門。
家中的燈亮著,黑尾還以為是自己早上趕著出門的時候忘記關了,畢竟前幾天早上他看到牙刷被擠好了牙膏也想不起來自己的牙到底是刷了沒。但玄關的鞋櫃好像被挪了,電視櫃也有移動,遭小偷?
黑尾還在警戒狀態,就看月島一身工作中的穿著從客廳走來,「歡迎來到黑尾主任特展,我是今天負責為您導覽的月島螢。」
黑尾呆滯的連鞋子還只脫了一隻,腰都還沒挺直,看見月島的識別證掛在胸前,懷疑自己剛剛是聽見月島說導覽嗎?特展?黑尾主任特展?
「麻煩請換上拖鞋往這邊移動。」
客廳被布置成一個展覽空間,一張由月島親手繪製的黑尾鐵朗大事紀海報在電視櫃上的整張牆面,「首先從這張大事紀上一覽黑尾先生到目前為止的人生軌跡,可以看到黑尾先生在排球運動上的啟蒙是在兒童時期,與貓又教練的相識、結交孤爪研磨等好友相繼在音駒高中的排球社發光發熱,進而在排球協會任職,從這裡我們已經大略知道排球對黑尾先生的重要性,以及黑尾先生和排球的不可分割性。」
大事紀的海報上寫了他在哪些年份認識了誰,竟然還挖到他小時候去參加貓又教練的排球社團的照片,高中時期寫的蠻詳細的,比較重要的幾個人都貼了照片,垃圾場決戰那年還有音駒跟烏野的合照,全明星賽跟球員的個別合照也都有。
電視櫃擺了以前音駒時期的球衣、音駒高中的手舉牌,有他在音駒接受採訪的那期校刊,還有那顆被他擺在房間的排球。
月島站在窗台前,旁邊的系統櫃上面被放滿了各種剪報、刊物,有他在《月刊VOLLEYBALL》的邀稿撰文,全明星賽時期跟巴黎奧運跟自己相關的報章雜誌。
「這個展區是跟黑尾先生有關的一些出版品和受訪紀錄,如果有興趣歡迎翻閱。」
月島恭敬的在一旁等候,老實說黑尾沒什麼看過展覽,有看也都跟排球或跟工作需要有關,不太清楚這是正式的導覽,還是這是對黑尾的月島式導覽。這些文字黑尾的確在出版後遺忘了,有些段落看了看還有些疑惑,自己以前是這麼胸懷壯志的嗎?讓全世界的人都喜歡排球這種話真輕狂啊。
他本沒想把全部的文章看完的,但真的越看越像在看另一個人的人生。等到他從那些刊物中抬眼,那些迷茫好像被月島臉上淺淺的微笑驅散了。
「其實可以發現黑尾先生從高中時期到進入職場,對於排球的狂熱從單純到複雜,以前只需要對一個社團負責、或是對啟蒙的貓又教練負責,或許也是在這期間黑尾先生發現了自己的專長,所以進入職場後他負責的對象從單一到大眾,談論的可能都不只是排球有多好玩,而是更多這個運動在國內的發展困境,需要國人重視的部份。
「不過推展教育一直都不是簡單的,一件事情要引起大眾的興趣有難度,這件事情對於大眾的日常生活如果不是必要的那就更有難度。而排球運動除了空間,技術也是一項門檻,加上升學主義,黑尾先生在做的工作從來就不是一件輕鬆的事。」
月島自黑尾的眼前走到被推到沙發的桌子的另一角,從沙發放著黑尾進排球協會第一天到職的西裝照,放在官網上的形象照,還有他的識別證,從社員到部長的職位變遷,主任那張還掛在他脖子上。桌上堆滿了黑尾經手的各種講稿、發言稿、活動的成果,各類企劃手稿紙本的截圖的,各種場合的照片,這張桌子幾乎沒有任何一點空隙。
旁邊的音響開始撥放他之前去上電台專訪的音檔,從喇叭傳出自己的聲音說著他還在致力於將網子降低,語氣語調充滿活力;還有去上體育頻道的Podcast,其中一個讀者來信的環節他怎麼鼓勵因為同學不打排球覺得孤單想要放棄的聽眾。
黑尾腦熱的嗡嗡作響。他有意識的闔上嘴的時候都不知道自己的嘴巴剛剛打開了多久。
他的導覽員將他帶到餐桌那邊,餐桌上的筆電連接著投影機投向廚房那邊的空牆,畫面是Q版的黑尾鐵朗在辦公室的樣子。
「這個展區的互動遊戲是讓您體驗黑尾先生的工作日。」月島說著,畫面跳出對話視窗「今天要先處理什麼事好呢?」
撰寫贊助企劃、聯繫學校討論巡迴講座、回信、回電、開會、都是他平時的工作事項,黑尾點了兩個項目,穿插了工作中的Q版黑尾後,畫面跳出「下班時間到了,要繼續工作還是回家呢?」
黑尾違心點了回家選項,但回到家以後的黑尾鐵朗跳出的選項還是寫發言稿、聯繫主持人、安排賽程、撰寫成果報告這幾個工作項目。
這次只點了一個畫面就跳轉到居家的日常,然後睡覺後又重複一天、只是工作項目不同的花式變換,這次黑尾在下班後選了加班,結果加了班回家後又是工作選項。
他正想說些什麼,但又嘴軟的進入黑尾鐵朗虛擬人生的第三天,這一天回到家後總算有一個跟小月講電話的選項,他開心地按下選項畫面卻直接跳轉到第四天。
黑尾扁著嘴哀怨,「這真的超難玩……。」
月島笑出聲,「是的,推廣排球運動就是這麼艱困乏味又很難獲得成就感的一個工作。」
黑尾看著像是認真在玩黑尾鐵朗虛擬人生,但內心的動盪和被暖流包圍的感覺讓他手心都是汗。他按了好幾天、跳出一封以前帶營隊的學生寫著自己在進入排球社後被選為先發選手的信;又過好幾天、跳出企業同意贊助的通知;還有一些球員或是民眾的訊息被截圖穿插進這個遊戲裡,他很難細說這個特展、這個遊戲帶給他的激動跟被理解的釋然竟然巧妙並存,月島居然一聲不吭的做了這些,黑尾感動之餘又很驚喜,他進家門前渾身的無力無能都被輕易的化解開了。
「最後一個展覽項目,是我自己。」月島眼神很堅定的看著黑尾,「作為一個被黑尾先生引導而敞開心胸喜歡排球的人,我想我可以是黑尾先生在這個工作上的活生生的證明。儘管排球運動的推廣教育從單一個人而轉往一般民眾,也許成效不是一蹴可幾,但是在我看來黑尾先生的所有努力都具有意義。」
黑尾想起了那時在第三體育館外的生人勿近的月島,眨眨眼又看看眼前說著這些話的月島,幾乎是衝向月島將他抱得死緊。
雖然最近他只是在訊息中說他好累,工作好累,但是因為這是他喜歡的工作所以他沒有太多抱怨,也不敢說好想月島因為是自己造就了今天的局面,可是今天已經開始在懷疑「這真的是我喜歡的工作嗎?」的時候他還在想要怎麼跟月島紓發這件事,因為他猜想月島可能會說如果很痛苦的話要不要考慮離職這種乾脆且有用卻可能又更糾結的建議。
「我剛心跳好快我覺得我可能快死了。」黑尾像是得救了的語氣。
月島的手環住黑尾,「……那是因為前輩腎上腺素激增的衝過來吧。」
「才不是我從進家門就這樣了。謝謝小月,喔唷小月好好喔!我可以拍照嗎?我可以分享給別人嗎?還是這個特展可以改成常設展?我最近真的心靈脆弱我好需要小月也需要這個特展嗚嗚嗚。」
「我是沒意見但要在家裡吃飯的話怎麼辦?」
「沒事我根本也沒有在家吃飯的機會……小月還沒吃飯?走走走我們出去吃,現在還有居酒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