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論〉

〈魔鬼論〉

小兔床單鬼


. 亂七八糟的萬聖節paro:魔女小姐花奈和惡魔先生涼城。也許是另類的魔女集會,只是花奈放養了惡魔?反正誰都不在乎身分吧。


. 涼城的世界總有太多需要質問的地方,但花奈不提供解答。她是解答。




  金黃的髮絲在他眼前晃蕩,猶如令人生厭的日光,猶如無比飽滿的稻穗,不該出現在這樣深沉的夜裡。


  魔女整個人蹲下來看他,露出好潔淨的一張漂亮面孔:白皙透著薄粉的皮膚,淺色的睫羽在他的注視下微顫,異色的眼眸是妖冶的花,底下綴著一顆痣。既可愛又可憎。


  他在這種距離裡,產生了魔女興許脆弱的錯覺


  你連錯覺都能輕易地影響我嗎?惡魔淡然地想。她可與脆弱一詞毫無瓜葛,如此強悍而果敢。


  他半個身體都淹沒在黑夜裡頭,沼澤似的影子鋪成一塊絨毯,可以捕獲所有誤踩此處的生物。惡魔會將他們抓握在掌心中,張開血盆大口,很愉快地反覆咬嚼。


  但他親愛的友人毫不避諱,將高跟鞋踩在自己的利器之上,黑色袍子與他的交疊在一塊。她用著狡黠的眼神看他,唇邊是抹顯得慈愛的笑容——慈愛。是的。惡魔的詞彙裡竟也有這樣溫馴柔和的字眼嗎?這樣的突兀,只心安理得於她。


  惡魔伸出手,撫摸她垂落下來的鬢髮。




  「涼城,」魔女小姐張嘴就沒什麼好話,所有柔情蜜意的成份都用在臉蛋上了。她眉心微蹙,似乎實在無法理解狀況,所以伸出手指來,戳了戳他:「你喜歡睡在這種地方嗎?」


  他翻了個爽快的白眼。


  涼城的手還在摩挲著花奈臉龐的痣,帶著幾分矛盾意味,去碰觸美麗的魔女小姐。擁有赤焰般紅髮的青年平日不羈慣了,生來漆黑的利爪從不忌諱刺穿些什麼,但這時他收著指尖,用如墨色般的柔軟指腹去捏起她顴骨上的光。


  花奈只笑著看他,甚至側過頭,好讓整個白皙的臉頰都落入他掌心裡,討好地蹭了一下。她的臉頰很溫暖。涼城這麼下意識去感受溫度,類似於確認存在的方式,手僵持了許久才肯收回。


  他敢肯定花奈每一個舉動都有精心策劃,否則自己怎麼會差點屏住呼吸呢。


  「別拿小爺尋開心了。」他的嗓音慵懶,手往後一撐就坐直起來,鮮豔的紅髮披散在身後,他瞇起狹長的金色眼眸,對於倒在這裡這事沒解釋下去,他張開唇齒,尖銳的犬牙就在月光裡若隱若現:「花奈。」


  「你為什麼來到這裡?」他問。


  呼喊魔女名字的時候涼城總會停頓,像是嚐到過於美味的食物一般:喉嚨深處會湧出一種鮮美,花奈曾施捨的血液滋味甘甜,是至今為止最令人恐懼的滋味。


  對花奈的情感混雜了許多食慾。這究竟能否算是一種好事?


  少女正思索他的提問,漫不經心地伸出手,將他像拔蘿蔔一樣從地面拉了起來,過程牽動傷口,引得他發出一絲不滿的氣音,盛氣凌人的眸子瞪著她。


  其實花奈很清楚摯友的處境。越是近十月末的日子,秋冬交際的過度,夜晚開始變得冗長,夜行種族就會逐漸甦醒,或多或少會影響惡魔先生的捕獵。這種兩敗俱傷的爭搶打從初識,花奈就見證過了。


  惡魔——花奈左思右想下,那樣稱呼了涼城。即便對方唇齒邊帶了血,赤褐色的液體在夜裡並不明顯,但她還是隨意撫摸他臉上的金紋,給他下了定義。她說:小惡魔。


  小惡魔,你看起來快死了,我救救你吧。魔女大發慈悲,好心地宛若他們對立的種族。她當年低垂著漂亮的一雙眼睛,相當柔和的,用腕間去貼住他的唇,脈搏和生命都抵達在俊朗臉龐裡最柔軟的一處。


  魔女柔聲蠱惑:我贈予你。


  這裡使用的是贈予而非贈與,相當微妙,一種上位者對於下位者的施捨。涼城本來不想接受這樣的血液,明晰赤紅裡存在著陷阱,知曉那裡頭存在很危險的、可以被稱之為愛的可怖成份,但她微笑起來,身上傳來很細膩的香氣。


  涼城張開嘴。從此愛意成為食慾的基底。




  「嗯,我因為你,所以在這裡。」


  多麼曖昧的語句,從少女涼薄的唇瓣裡吐出。花奈喜歡這樣子捉弄他,知道他會為這樣淺薄的語句動容,話語裡大概只有三五分真心誠意,但他低頭看她。


  「……是嗎。」涼城喉結滾動,不輕不重回答。


  花奈會從隔壁小鎮過來的理由能有很多,從她懷裡抱著的骷髏來看,大約是美紀小姐在找尋某種魔藥的調味料,而他所在的地區鄰近森林與大片墓穴,魔女能輕易找到生長在上頭的苔蘚。又或者,花奈懷裡的死人骨頭只是她隨手帶來的,目的是引誘其他生物。


  但他沒有什麼好追究她的,她既然這麼誘哄自己,就只能跟著偏頗:如果世界是圍繞著花奈運轉的,那也再正常不過。


  他抬首時是仰望,是居高臨下;他低頭又是臣服,是心甘情願。涼城的世界總有太多需要質問的地方,但花奈不提供解答。她是解答。


  涼城後來要比魔女小姐來得更高大壯碩,逐漸成長為脫離她掌心的野獸。時至今日,他都猜想自己大抵混雜了更多獸類的血統,因此熱衷於撕咬他人的血肉。


  但花奈既稱他為惡魔,那就是了。這會讓他感受到被平視,哪怕他親愛的花奈性格糟糕,奴役他的次數不勝枚舉。好吧,是很可愛了。少女擁有如此美麗的容顏,能夠輕易讓他折服。


  比起被平視,也許他只是被理解。分明惡魔該是違悖世間常理的存在,寬廣的背脊應被刻下罪惡的字樣。涼城從不介意善惡,只想更恣意地活,但花奈是自以為是的漂亮少女,她說:你看,我是魔女,然後你是惡魔。這不是很好嗎?


  這哪裡好了?作為一場盤坐在屋頂的對談,涼城反駁她的論調。花奈的語氣有種不可違逆的義正辭嚴,會激起他的一身反骨,他笑起來時唇角都咧開,十分不善,語氣森然:魔女是會被掛在受刑架燒死的,惡魔是要被驅趕得魂飛魄散的。兩者都是魔鬼,要遭天譴啊,這哪裡好了,花奈。


  但少女因他的話語笑了起來。花奈是那種極為明媚張揚的長相,稱不上良善,她的漂亮具有一定攻擊性。至少涼城作為她的摯友,經常被她揚起唇角的模樣刺傷。那不是實際的銳利,而是一種密癢的刺疼,在他肋骨上長出一根骨刺,直直戳向他的心,逼問他那所剩不多的良心。


  柔軟的紫色披肩在夜裡晃動,身體下意識偏向他。魔女小姐很輕易地就可以飄起來,飛往距離月亮更近的地方,但她只停留在他身側,玩鬧似地倒在他身旁。


  這很好啊。魔女小姐整個人壓在他的手臂,她抓住他的衣領,迫使他頸椎彎下來,露出與她髮色相仿的眼瞳,在夜裡熠熠發光。


  這很好啊,涼城,我們死也要死在一起。




  明月高懸,清冷的光不平等地落在他們身上:落在花奈身上的更多一些。魔女小姐不太喜歡腳尖要觸地的移動方式,喊了支精美的白紫色掃帚,就飄在他旁邊,陰影幾乎覆蓋了他將行的道路。


  他現在又得仰頭看她了。即便這不重要,但她那柔軟飄逸的髮仍然反射出街燈的光。很刺眼。他想起幾分鐘前對花奈的評價,罕見地修正了:她怎麼會是令人生厭的事物呢。


  越走到後面就越是小路,燈與燈的距離被拉開了,路黯淡幾分。花奈柔和的聲音響起:「需要我點火嗎?」


  「那有什麼意義嗎?」他嗤之以鼻。


  無論是惡魔還是魔女,能召喚出來的都是蒼涼的火焰,不熾熱,不適用於照亮前方。


  「這不需要什麼意義吧。」花奈不惱,攤開手。


  最終花奈沒有點火,夜行種族都有著能在幽夜獨行的眼睛。涼城不需要火焰,但也許他需要花奈,這種需要不是隨時隨地能擁抱或注視的需要,而是將心的一塊置放在她身上,連同食慾和愛慾,所有對於饜足的感受,都安放在少女的血管裡,供她赤紅的血通過。是這種需要。


  那妳還要去哪裡呢,花奈。涼城沒有問,沒有請求,將所有命運都橫亙在頸脖,縱容花奈來持刀。


  魔鬼們還走在長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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