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殭屍,心〉
小兔床單鬼她說:肖恩,你看看你的心。
殭屍可沒有心跳。肖恩淡然地回覆。
魔女喚醒他的時候,他整個人還發著懵,沒弄懂情況:畢竟死亡不是漫長的一場夢,而是在清醒過來的那一刻裡,記憶全然回流,有些斑駁陳舊,帶著一絲霉味——不,泛著霉味的也許是他的身體。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肖恩敢肯定自己死去。至少曾經死去。此刻所有末梢神經都不聽使喚,無法動彈,他曾如此倒在血泊裡,被死亡平等地降落,體溫逐漸下降,成為與萬物相仿的姿態。他向來不肯認命,但最終也只能作罷。
他記得自己最終的落幕。
藍天,夜晚裡徹底暗下來的天,透著一種夜色的黯藍,但很晴朗,桃紅色的眼睛裡看不見半片雲。肖恩想:那是個如今夜一般,不適合迎接死亡的好天氣。
然而掀開他棺木的魔女睜著一雙大眼睛,從上方灰頭土臉地冒出來,隔著薄薄的鏡面與他相望,少女眨動起那雙綠色的眼瞳,於是肖恩視野的大半邊都被她覆蓋。
「呀——早安!我就說你應該要醒了!」她講得一副理所當然,半點沒有作為把死人挖起來的始作俑者該表現的心虛,魔女大人得意洋洋地笑起來:「快起來吧,瞌睡蟲!」
她瞇起眼睛笑。
「是時候該換你跟我說早安了喔!」
肖恩自然沒有得償所願地閉上眼睛躺回去。
少女一個人就能說好多話,像隻嘰嘰喳喳發出清脆聲音的小鳥,整個人趴在他的棺木旁解釋情況,從裝束來看,肖恩能猜測出她的身分:魔女。那種在書本裡,拿著大斧與骷髏,笑得邪氣且妖媚的角色。
很顯然她不是那種角色,除卻過於暴露的短裙,及這與之相稱的玲瓏身材。她大概跟所謂邪惡魔女扯不上半點關係吧。
「我是費歐娜,你叫什麼名字?」她張開嘴唇,努力慢吞吞地拼揍自己的讀音,直觀地認為他不跟自己說早安,是因為剛被喚醒的殭屍青年還不會發出聲音,所以嘴型闔動,用一種教導孩童的慢速,(也許在肖恩眼裡她更像在教導傻子),F-i-o-n-a。她整張小臉嚴肅地皺著:「費、歐、娜。可以明白嗎?」
「……我是肖恩。」
實在無法忍受自己被當成白癡一樣,殭屍發出死亡多年來的第一聲嘆息。說的是自己的名字。
「嘿嘿,我知道。我想起來啦,我剛剛在你的墓碑上面看過了!」費歐娜見他開口說話,伸出手去摸他剛復生、有些薄的白皙皮膚,她笑得倩然:「幸好你的腦袋沒有壞掉。跟你說喔,不知道是復活的副作用還是怎麼樣,有些小生物完全聽不懂我說話。」
肖恩想要躺回去的心立刻達到頂端。
自稱費歐娜的漂亮魔女還在喋喋不休,大約是以為他還不擅長挪動身體,又投注了一些魔力。少女將身體往他身上靠,腦袋喜滋滋地和他的額頭相貼,溫熱而浮光一般的淺色光點便散落在他身體各處,在夜色裡如此清晰且美麗,讓肖恩隱約想起他手握操縱桿時,第一次浮空起來,那種期待與憧憬。
費歐娜的手安放在他裸露的胸膛上,是一種近乎滾燙的溫度。肖恩無法辨別:這究竟是因為他已然死亡多年,才導致的溫度差異;又或是這一刻裡,費歐娜正努力的操控他的身軀,彷彿他遙遠的過往?
無論如何,肖恩·塞拉斯——他在費歐娜的努力下憶起自己曾經的姓氏,又想起了太多事情。如此一來,肖恩就更無法忽略她的努力,魔女小姐的髮絲因魔法而閃爍著光,內層要更淺一點,像是很輕易就能觸碰的白晝。
肖恩在心裡歎息。
他的指尖輕輕動了起來,聯動起整個手臂的肌肉神經,那種重新活過來的滋味讓人興奮又難受。死亡那一刻的他尚且年輕,身材鍛鍊有素,能夠可以感覺自己所有細胞開始活躍,心臟卻沒有跳動。但他無暇顧及那些,桃紅色的眼睛注視壓在他胸腹的柔軟淺綠。
肖恩的手摟住費歐娜的腰。
殭屍先生將復活他的魔女小姐整個人抱起來了,少女因這一秒的失重而瞪大眼睛,隨即帶著俏皮地開懷大笑。她戴著漆黑手套的手撫過肖恩的臉蛋,撫過深邃的五官,頰側的傷疤,那頭有些蓬鬆凌亂的粉髮。
真好看的人!魔女澎湃地想。費歐娜有一點與所有書本記載的魔女相同,那就是任性妄為,想要的東西就一定要得到。
「肖恩,肖恩,你看看你的心!」費歐娜說。
她講這話只是想讓他確認心意,想問他是否對自己有一絲心動,沒有的話她還能創造,擁有復生能力的魔女不害怕拒絕。更遑論肖恩總是帶了一些妥協,更多的是縱容,無奈地看她施予魔法而不真的避開。
「看什麼,殭屍可沒有心跳。」肖恩如是回覆。
「怎麼這樣——」聽見身後魔女很不滿意地發出一聲呼喊,像洩了氣的皮球一般,隨即她整個人從身後飛撲過來,過於張揚的龐大乳團貼在他後背,生機勃勃地質問:「你在感受看看?一點都沒有?」
他聞到少女身上帶著魔藥、甜點,和一點植物的花香,彷彿半個世界的生氣都在她身上蓬勃,搖晃著草色。
「嗯哼,沒有在動。」
肖恩回答了,但咧開了唇角,露出尖銳的牙,在魔女的部屋裡,被燈光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