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鐵.

馬蹄鐵.



 

  老者上下打量他數次,壓在白眉下的眼光充滿懷疑,彷彿不太相信眼前這乍看頗單薄的男性能替他的工作提供任何幫助,但他也別無選擇。老者悄悄嘆了口氣。

 

  趁師傅離開去拿大小合適的蹄鐵和其他工具,安斯利──這個從未養過馬甭提騎過馬的獨眼守墓人──決定單獨靠近馬匹。不,他沒有從後靠近牠,他可不想連工作都還沒開始就被狠狠踢下場。

 

  那是一匹健碩的白馬,右大腿上有一塊突兀的黑色斑塊,白軟的鬃毛尚有一小撮編成辮子,長翹的睫毛下照著溫和的咖啡色大眼。牠正甩著尾巴驅趕蚊蟲,雙耳因他的靠近而好奇地豎起。

 

  「嘿。」他出聲。

 

  馬兒對著他伸長鼻子,幾番嗅聞檢查(他將手指靠攏,以防馬匹將它們當成美味的蘿蔔)後,牠低下頭,接受他的存在。

 

  安斯利微微一笑,揚起的弧度裡帶著暖陽穿透烏雲的溫度。他輕輕摸了摸白馬的頸子,順著毛而輕柔地,就如他曾想像的那樣。別摸太久,安斯利不忘提醒自己,手稍微移動地方,他替馬匹梳順不刺手的鬃毛。

 

  白馬半垂下眼瞼,溢出齒間的嘆息跟著小幅度的甩頭讓安斯利知道牠對他動作的感想。

 


  「好樣子的,小子。」金屬工具隨前進的步伐匡噹響著,走回來的老者聽起來很驚訝,字句間又隱約透露一絲佩服。「珍珠通常不給陌生人碰的,牠可不像那些站街的妓女。」老人聳聳肩,若不是對方雙手都沒空著,安斯利猜想他可能是想拍手。

 

  一邊在鬍子裡咕噥著幾句罵著「為了幾枚金幣就什麼都做的白痴女巫」,師傅斜睨他一眼,看著這遲鈍的學徒遲了幾秒才趕忙站到自己面前,拉起馬腿緊緊夾於兩條腿間。

 

  「你看起來窮得養不起馬,小子。」安斯利確定他的年齡早已遠遠超過能被叫作小子的標準,但他沒有吭聲。老人拿起刷子,把馬蹄上沾黏乾硬的土塊磨去。「但你剛剛的動作,你好像挺懂得怎麼跟牠們相處。」

 

  「之前有人教過我。」拉長的沉默代表發言權被強塞回手上,他的回答很簡短,全身大部分的力氣都用在固定住那條馬腿上。

 

  「學這幹什麼?想騎馬?你想當騎士嗎?你要看到每個人都背誦一次你的五德嗎?」「不。」

 

  安斯利讓那個音節緩緩降落至地,躺入棺中。「我曾經想成為吟遊詩人。」他望著死去的夢想,一併埋葬入土。


  騎著自己的馬兒,彈著自己的魯特琴,唱著自己的歌謠的吟遊詩人。

 


  老者又瞅他一眼,手裡剃刀沒停地刮除珍珠蹄上多餘的角質,然後,他開口,蒼老而不穩的聲音搖搖晃晃地載出一首歌謠,關於奔騰的野馬和逝去的摯愛。

 

  猶豫片刻後,安斯利加入。

 

 

 

  燒熱的新蹄鐵壓上珍珠修剪漂亮的馬蹄,白煙悠然飄入空中,安斯利的視線亦跟隨。

 

  「很美吧?」刮除燻黃的部分,將冷卻的蹄鐵固定好,敲入最後一根釘子。老者滿意地咂著嘴,非常滿意地看著今日工作的成果。

 

  「的確很美。」黑髮的守墓人看著那綹煙上升、上升,最後在微風的掌中緩緩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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