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蛾
Anonymous他扯著孤兒院裡老師的袖子說,鏡子裡有一雙眼睛。
猶如蜘蛛的巨網,鑲著了無生氣的瞳孔,在注意到視線的時刻,它咧開了嘴角,浮起的血管突突跳動。
那時候他叫什麼名字?
威廉?亞伯?班?他記不太清,而當時老師又是怎麼說的。
那只是飛蛾。
話音剛落,它便振翅而飛,落下羽粉。
「不好意思,能稍微留步嗎?亞瑟•泰勒先生。」
老人坐在長桌一側,聽見對面男人拉開椅子的聲響時突然開口。
「非常感謝您這幾年為育幼院的付出,我們無以回報。」
他的雙眼覆著一層白膜,儘管面對著聲音來處,但目光卻無法焦距於那人身上。
「不過經過多方討論,大部分的老師們年紀也大了……等到剩下的孩子們成年後,我們打算將這間育幼院販售給有能力的人,或許能繼續經營,或是另做他用。」
老人的聲音沙啞,桌上放著幾張文件,與一張三萬美金的支票,上頭的字跡歪斜,收款人填寫著艾克•懷金斯,另一邊的簽名卻工整俐落。
「這八年來多虧有您的幫助,這些孩子才能健康平安長大……」
懷金斯顫抖著手從口袋拿出幾張皺巴巴的紙張,蠟筆上寫著那些無姓的名字與塗鴉,摸索著桌面將它與那些紙張放置在一塊。
失明多年,懷金斯能分辨衣服摩擦與指尖在紙張上游移的聲音,像蟲子拍動翅膀。
「我明白了。」
皮手套上沾到了些五顏六色的粉末,男人將那幾張信紙摺好收入懷中: 「這些年辛苦你了,懷金斯先生。」
語畢,男人並沒有等懷金斯回應,逕自走到門邊準備離去,但那老人卻慌慌張張的推開椅子想前去挽留男子。
「等等!你是……」
懷金斯重心不穩的撞到了桌角,然而這並沒有讓男子停下腳步,鎖舌彈回原處,發出一聲喀嗒。
那些古怪又警惕的視線落在約翰身上,也是,於孩子們而言自己就只是一名陌生訪客。
他理解為何懷金斯決定將這裡頂讓,偏僻、荒涼,儘管他八年來持續捐款,但人員缺乏的問題依舊無法改善——遠離一切便利與設施,只為教育幫助那些無家的偏遠孩童?
做夢。
他並沒有在意那些好奇的目光,這兒收留的孩子十隻手能數得過來,成年工作人員莫不是上了年紀甚至有所缺陷——懷金斯就是最好的例子,儘管雙眼視力盡失,他的一生也都奉獻給這連名字都沒有的孤兒院。
他看著這間育幼院一點一點的從破敗到換新,以前三個孩子擠在一張木桌前,而現在過大的長桌放置著零星的椅子,多餘的空房落下了灰。
實際上他對這裡沒有留戀,在懷金斯用不到50美金的價格把他賣出去時。
這不怪任何人,實際上當他來到這裡後的確是怪事頻繁,在懷金斯失明後他更深信那些災厄源於自己。
他們沒有錯。
這裡的空房甚至比住民還多,他還記得自己得要走過漫長的廊道,獨自一人在最昏暗的房間度過長夜。
恐懼是它們的溫床。
他的手撫過牆面,如今這裡已成那些不被需要的舊物沉睡之處,狹小的空間內黴味盤旋,他的目光落在了眼前之物上——被絨布包裹,約莫半身高的長形物體上。
他將布簾掀開,碎裂的鏡面映出了無數個自己。
*
「歡迎回來——」
約翰才闔上大門,便聽見切斯特的聲音從房間裡傳來,還有噠噠的腳步聲——他在心裡默數七秒,恰好能在脫去沾了灰的大衣後張開手,迎接跑上前的切斯特。
「老師今天還順利嗎?」
褪去手套的指尖描繪著少年的輪廓,約翰看切斯特像一隻小貓瞇起眼睛,喉頭滾出輕笑:「很好,只是去見見老朋友。」
什麼朋友?他能從那雙大眼睛裡讀出好奇,約翰停頓一下賣了個關子,在男孩逐漸轉為些許不安前才說到:「我以前的老師,他年紀大了,我去看看他。」
「老師的老師?」
「更早之前的,在我決定成為驅魔人前的老師。」
他有意中斷這個話題,於是把手上提袋交給切斯特,裡頭的東西被層層包裹著保護,解開上頭的絨布,是一面作工精巧的手鏡,加上象牙白的手柄不過巴掌大小。
「一般鏡子對你來說不安全,我請人訂做了一面,你隨身帶著。」
「謝謝老師!」
他在少年驚喜的道謝下一一褪去身上各種外出用的衣物後走進浴室,將門扣掛上,洗手台的鏡子照映出他一灰一藍的眼眸。
他的眼裡容不下一點塵埃,約翰伸手,輕撫著鏡面,他面容平靜,而鏡中人亦是如此。
「老師,蛾飛進我的眼睛裡了——」
藍灰色的虹膜佐以恐懼,而當他回頭時,看見的是留下血淚的艾克•懷金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