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對談
舒笙、狐黎 雨淋淋漓漓得下了一夜，方待舒笙醒時，才漸有收勢。他不是貪睡之人，遂起身撈過邊上一件外衣披好便想下床，未料他才站直身子，便有人拽住他的袖口輕輕扯了一扯。那廂的聲音還帶著一丁點未醒的惺忪，聽上去軟綿綿的，「陪我再睡會。」
「已是卯時一刻，我該起了。」
「今日或有大雨。且不說生意，你捨得瞧你的畫受潮？」狐黎攢著他衣袖的手未曾鬆開，他掙扎著想張開還有睡意的眸，卻不甚順遂，舒笙瞧他用力揉了揉眼，仍舊只能睜開一條縫的樣子，不由得失笑。
「先生這樣子著實少見。」
「你便偷著樂吧，雨天最是好睡了。你若是為官後，怕是想多睡也沒有了……」狐黎的聲音逐漸低微，抓著他的手也鬆了勁。舒笙小心翼翼得抽出自己的袖子，彎身替他掖好被褥。
※
未至巳時，天邊隱有轟轟雷聲傳來，聲勢浩大彷彿能令整個大地都為之震動，且讓原本將停的雨勢瞬成磅礡大雨，雨滴落地的聲音竟還比那雷更加響上幾分。狐黎便是在這樣的雨聲中醒來，他側過身躺在床上瞧著舒笙的背影，忽地開口：「子和，你不覺得自己身上的衣裳穿起來略為寬大嗎？」
「有嗎？」舒笙停了批註的筆，站起身來張開雙手晃晃衣袖，便嗅到一股熟悉的香氣，於是他有些害羞得笑道：「我竟錯穿了先生的外衣。」
說罷，舒笙急著要脫，卻被狐黎喊住了動作，「無妨，你穿著吧，我瞧著挺好看的。」他一邊說著，一邊神色自若的套上屬於舒笙的外衣，倒也還算合身，只是肩膀處略緊了些。狐黎噙著一抹笑容，似是覺得新鮮，他穿好鞋子踏至書案邊，低頭去看案上放著的書冊紙張，不過片刻他便笑道：「看來柳學士這本左傳新解你很是中意啊。看得如此認真，也沒發現自己穿錯了衣裳。」
「是啊，柳學士此本註解切入的角度十分犀利，兼之他原就是書法大家，能得此抄本全憑林老爺割愛，也是僥倖。」
「林老爺啊——」他挑了挑眉刻意拉長了語調，語氣中添了絲玩味，「我記起來了，是你上次送賀聯去的、常樂坊林氏？」
「正是他。先生怎得如此反應？」
「也難為他一番心思，林氏是支持郡主上位的，贈你如此厚禮，怕是想拉攏你。不過我瞧你那日回來心情甚好，想來是根本沒有接收到他人的話外之意。還有……」狐黎附在舒笙耳旁報了另一個名，面上笑意更甚，「——他是瑾王的人。」
雷聲適時切入，很好詮釋了舒笙此刻的震驚。雨還在淅瀝淅瀝下著，冰涼的、含著水氣的風從門縫間穿進來，燭火搖曳，舒笙趕忙伸手護住。
「你怎知我去過那兒？」
「在下鼻子靈。你身上沾著別人的氣味，我豈會聞不出來？」
舒笙才要點頭，卻又忽然覺出異樣，「你為何如此了解他們背後的勢力？我可不認為這些事情能在街上聽來。」
狐黎並不言語，舒笙瞧他面上神情古怪，越發覺得事情不對。忽地，也許是才劃過天際的閃電點亮了他的思緒，舒笙往後退了幾步，不敢置信的比著他說：「你是宇王的人？」
狐黎勾起笑容，他握住舒笙的手腕將他往自己的方向拉，同時吹熄了蠟燭。
「曾經是。」
「曾經是？」
雖是雨天，但畢竟還是白日。適應了那突如其來的黑暗後，藉著日光，舒笙漸能看清狐黎的表情，他早已放開舒笙的手、亦收起了方才一切古怪神色，餘下淺淺笑意，「因為我實在是膩了。況且，若是身為局中人，那這熱鬧不就看得索然無味了嗎？左右那時還未如同現在一般鬥得如火如荼，脫身也容易。」
舒笙知道事情定沒有他說得那般輕描淡寫，卻也不知該從何問起。長安城內可沒有白拿的東西，不付點代價，怕是不能走得這麼俐落……他兀自思索著，因此沒有發現狐黎瞧著他的目光溫柔繾綣，然後他伸手揉了揉舒笙的腦袋。
「沒事，我就算再不濟，也有西域出身這點護著。你別忘了，宇王的母家正是西域小國。」他頓了頓，續道：「他不會冒著失去西域各部支持的風險對我下手的，便是他誣我有異心，需殺雞儆猴，那他也得掂量著殺掉我，究竟儆的是哪條猴兒。」
他笑得一派輕鬆，並習慣性得輕搖摺扇，「真有異心的人被他嚇住後，雖不敢輕舉妄動，但想必之後定也不肯再盡心辦事；那若是坦蕩清白的人呢？被如此相疑，豈非更加容易離心？人既如此，那麼國與國之間亦是如此，宇王如今聲勢，除去長子這一重身份，更有各部的暗中支持——殺我一人事小，失去擁護事大，孰輕孰重，宇王殿下不是白痴。」
※
狐黎重新燃起蠟燭。見舒笙還是愁眉不展，便用扇柄敲了敲他的頭，力道之輕，倒像是心疼，爾後他起開玩笑：「要不這樣吧？你也可以投入郡主或是瑾王麾下，扳倒宇王保我平安。」
「先生說笑了，這不可能。」即使是玩笑話，舒笙依然回得斬釘截鐵、毫不猶豫。
「便是有為了我這三字做但書？若我們終有一日立場相悖，你仍然會為了自己認定的道路捨棄我？」狐黎原以為舒笙至少會考慮一下，但幾乎是他的話音剛落，舒笙的回答便起。
「我會放慢腳步等你回頭，但絕不會停下前進的腳步。」
－
補遺：
「子和，通常這種情況下，你應該順著我的話哄哄我才是。」
「對不住，我的腦筋比較直……要不我現在說點什麼？」
「……」
「先生怎不說話？」
「我在等你哄我。你這書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