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と映画と君
如瀑的雨勢敲打在陽台玻璃窗上,發出駭人的啪搭啪搭聲,彷彿下一刻就會敲碎窗戶席捲室內似的。
而電車官網斗大的「目前電車因雨勢而暫停行駛」的提醒標語,讓窗外這場由東北季風帶來的豪大雨,也像下在立花凜凜花內心般,因絕望與震驚而刷白的臉色和顫抖的指尖,讓她即使完美控制住臉部肌肉,旁人依舊能從這些變化看出她的動搖。
「哎呀,這雨下的還真大呢。」
「……」
「氣象預報好像是說了到深夜都不會停的樣子,應該會持續到明天吧。」
「…………」
凜凜花將頁面切回主畫面,正要點開某個app時——
「這種天氣應該是叫不到計程車的喔,花ちゃん。」
懸在手機螢幕上的指尖硬生生被這句冷冷涼涼的發言拉住。她重複著吸氣與吐氣,手指也在點開計程車app與收回間徘徊,固執的女孩最終按熄了手機螢幕,趁著對方還沒改變主意,若無其事而故作鎮定地將男人「好心」借給她的資料整齊收回牛皮紙袋封好,塞入包包內。
「今天非常感謝服部先生的協助。那麼,我先告辭了。」
服部耀好整以暇地看她匆忙套上鞋子,開門望見戶外雨勢密集到可謂伸手不見五指,而雨聲竟比雷聲更震耳欲聾,凜凜花二話不說又將門重新關上。這一連串的動作中,紅髮男人都只是靠在玄關牆邊笑看她內心慌亂。
「我只是還沒做好心理準備。」
「這樣啊。」服部耀指了指門口的傘架,「如果你不介意這種雨撐了傘也只會變落湯狗,那邊的傘可以拿去用。」
「那我就不送了。」紅髮男人慵懶地打了個呵欠,旋身便要往廚房而去。他記得櫃子裡好像還有半瓶威士忌,足夠他消磨所剩不多的休假日。
3、2、1——服部耀內心倒數三秒後——
「服部先生。」
「怎麼了?忘了東西嗎?」
回眸望向她的淡然笑意像是早就算準她會在此時開口,凜凜花抿緊下唇,緊抓著包包的指節用力到發白,然而那句「請讓我留在這裡直到雨停」的請求卻梗在喉頭,怎樣都說不出口。
畢竟在雨不知何時會停的情況下,這句話形同自己想要在此留宿一晚。先不論「在不是很熟的單身男性家中留宿」本身便充滿不確定性的危險因素,眼前的男人不只深謀遠慮而難以看透,甚至有著捉弄他人為樂的惡趣味,事後不曉得又會針對這件事向她索取怎樣的報酬,光是想像就足夠讓她驚恐萬分。而對方那無論退幾百萬步來看,絕對都是早早料到她將要採取什麼行動、準備看好戲的表情——
即使天災的威脅就近在眼前,凜凜花仍不敢也無法坦然地開口主動要求留下。
「沒有的話,那就回家的路上小心囉。」
紅髮男人又邁開腳步,就在服部耀即將徹底離開玄關範圍時,左思右想而早已沒有退路的凜凜花急匆匆喚住那人:「那個!」
「嗯?」
不好好把話說出口的話,我可是不會懂的喔——凜凜花發誓,她在那雙閃爍著狡黠神色的灰藍雙眼中讀出了這樣的訊息。
「請……請讓我暫時在這裡避雨。」
在「請讓我在這裡叨擾一晚」與「請讓我留在這裡直到雨停」等,容易啟人疑竇或別有聯想的曖昧話語中,凜凜花選擇了最能表述自身目的的用詞。
「可以喔。」
服部耀只是懶洋洋地簡短應了她這個字,隨後便慢悠悠地走向廚房,獨留她兀自佇立在玄關愣愣地思考著對方答應速度之快,也不怕她胡作非為。
※
嘻嘻哈哈的罐頭笑聲自50吋的大螢幕傳出。電視機正上演著知名搞笑藝人所主持的綜藝節目,但無關乎棚內熱烈氛圍,螢幕另一端的他們要說有多尷尬就有多尷尬。
不,凜凜花悄悄在內心修正,尷尬的大概只有她。長沙發另一端的男人旁若無人十分自在地啜飲著威士忌,冰球隨酒液搖晃撞擊杯壁發出的清脆響聲,在這沉默的死寂空間顯得刺耳,讓她即使努力地想將注意力轉往綜藝節目,卻仍以失敗告終。
凜凜花忽然覺得,去面對窗外的狂風暴雨可能都比待在這個令她近乎窒息的不自在空間要好得多。
「花ちゃん不喜歡這類型的節目嗎?」
「不,雖然比較少,但綜藝節目我還是會看的。」
「我不會吃了你的喔。」
被看穿心思的凜凜花只想將整張臉埋在抱枕裡大叫。
「…………我並沒有擔心這個。」
身邊的服部耀輕笑了幾聲,像是在說「那就當作是這樣好了」。
「電視櫃裡有很多好管閒事的傢伙借放在這裡的電影,你可以挑有興趣的看。」
……服部先生這是在顧慮我嗎?
凜凜花悄悄瞥了身旁的服部耀一眼,但沒能從那張噙著笑意的沉默側臉讀出什麼訊息。猶豫再三後還是走向電視櫃,視線掃過意外被擺放的相當整齊的CD盒。
「暗夜電鋸殺人狂」、「屍速飛車」……
凜凜花將一盒盒CD拿出來又放回去。嗯,下一層會更好。
「沉默的羊」、「不要相信第三人」……
「…………服部先生,這裡沒有除了恐怖懸疑、犯罪心理驚悚類型之外,那種、比較溫和的電影嗎?」
「沒有喔。平常大家都會放這類型的片討論嫌犯的犯案動機,推敲犯人身分之類的。」
好好的電影不要拿來當工作的訓練!!
「哦——花ちゃん會怕這種的啊。」
「我沒有!」
「這樣啊。」酒杯和玻璃桌輕觸而產生的清脆單音節,不知為何讓她有種聽見法官落槌宣判之感。還是被宣判死刑的絕望感。
服部耀走向她的步伐依舊慢悠悠的,凜凜花卻像是聽見了死神跫音似的忍不住打了個冷顫。而當站在她身後的紅髮男人揮下死神的鐮……越過她肩頭毫不猶豫地朝某部電影伸出指尖時,她連在內心為自己被這種只有三歲小孩才會上鉤的激將法感到懊悔的時間都沒有,旋身機械式抬頭望向那道落在臉上的陰影,凜凜花再次萌生想和門外風雨拚搏的勇氣。
「那就看這部吧。夏樹說劇情跟特效都非常精采的樣子。」
聖誕夜驚魂——雖然跟某部奇幻動畫電影同名,但這部主打心理驚悚的恐怖片自然與溫馨可愛沾不上邊。在聖誕夜失去家人的男主角,在那之後的每個聖誕夜便會扮成聖誕老人的樣子,趁著夜深人靜的時刻隨機襲擊並殘忍殺害同社區的人家。漸漸的,心生畏懼的人們搬離此地,鎮上的人隨之愈來愈少,剩下來的人之中究竟是否有著當年奪走他家人的真兇呢?主角今天也將化身為血紅的聖誕老人。被敲響的門板後,又住著怎樣的人呢——
「傑克!讓我幫你!」
「幫?你要怎麼幫?就連警方都抓不到的兇手,就憑你一個報社記者,能做得到什麼?」
——快逃!
對勇敢的女主角產生共鳴的凜凜花,不知不覺沉浸在劇情中,用力地在內心為對方應援。絲毫沒有注意到自己在每經歷一次血腥片段,就會往身旁的人更靠近一點。自然也沒能留意到服部耀愈漸深沉的表情。
「我——」
「已經夠了,莎莉。復仇跟殺戮已成了我生存意義,事到如今你再說些什麼,我都不會改變心意。」
沾染無數人鮮血的刀刃,正朝著女主角步步進逼。
「與其讓你活在這連當年兇手都還下落不明的骯髒世界,不如由我——」
倒映著慘白月光的銳利刀刃高高舉起,落下的瞬間凜凜花眼前一黑,覆在她眼前的乾燥大掌纏繞著菸草的苦甜氣味。
「服、服部先生……?」
「不可以喔。」
穿透黑暗滑入她耳邊的嗓音幽幽,低沉的聲線不見稍早的閒適慵懶,認真沉穩的語調儼然是身為「搜查一課課長」的服部耀。
「不可以成為『故事裡』的人,花ちゃん。」
「咦?」
雙眼重見光明時,大螢幕上放映的電影不知何時被男人切換成深夜隨機街訪的綜藝節目。聖誕夜驚魂最後如何落幕,無法看到最後的她大概永遠沒有機會知道了。
「好孩子該上床睡覺囉。」
「……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哈,小孩子的標準台詞。」
「服部先生為什麼要把電影切掉?」
「有人害怕到快把抱枕抓破了嘛。」
凜凜花垂眸看了眼懷中緊抱著的抱枕,被她抓到皺巴巴的抱枕看上去還真有幾分可憐。
她將抱枕撫平放回沙發,「不好意思……」
最後,雨夜的電影鑑賞會在窗外雨勢暫歇時畫下休止符。至於服部耀中斷電影的真正理由,凜凜花在很久、很久之後,才察覺其中原因。
而不知不覺靠在沙發上墜入夢鄉,醒來時發現自己不知為何跟對方睡在同一張床上,滂沱大雨終於迎來晴空萬里的早晨即將上演的波瀾萬丈,就都不是此刻的凜凜花所能預想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