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移動、飲食與特權的幾點反思

現在凌晨一點，其實我應該睡了，但總覺得想記錄點什麼。昨天我去了上海外灘美術館，參加了一個關於「移動中進食」的活動。這個活動引發了我一些關於特權、不平等和自我反思的思考。

移動中進食的活動

外灘美術館最近在辦一個活動，邀請一些有趣的人或藝術家來做互動性的活動。昨天的主題是「在移動中進食」。因為我們的生活裡面有很多情況是存在你必須要在移動的狀態下去吃飯，包括你在使用交通工具時相對比較靜止的狀態，也有你一邊走路一邊吃的。我覺得這個設計蠻有趣的。

這個分享者是個女生，網名叫小光，她在歐洲和日本有很多學習旅遊的經驗。但這個事情讓我想起前兩天我發的一條 thread。

第一個反思：移動性與特權

我在去溫州的高鐵上時突然想到這個問題。之前我參加了一個沙龍活動，討論邊界和地緣政治的概念。當時我對分享者的經歷印象深刻，因為他有一個能夠不斷移動自己身體的權利，所以他才能夠經歷到這些邊境、這些 frontier 的 territory 去做體驗。

所以我當時寫了一段話：

The strongest sense of mobility is not in distance—distance is the first thing one notices. But what weighs heavier for me are the differences in agency: whether the movement is voluntary or imposed, the speed and comfort of the journey, and the power to decide how long an exceptional state...

我對於移動這件事情的很強感覺並不是距離，因為距離可能是很多人一下就能想到的。但我覺得對我來說讓我更有感觸的是關於你的能動性：你是自願的還是被動的，你移動的速度，你在旅行中的舒適度，以及你有沒有權利去決定你維持這樣一個在移動後的例外狀態的時間的權利。

這些圍繞著移動這件事情所帶來的不平等，是我在很多時候會無法忽視的事情。我不知道別人，但對我來講這是一下就能跳出來的。因為我不是一個有這些 privilege 的人。說直白的話，就是我沒有那麼有錢。

所以我沒有辦法不去感受到這些。比如說當我坐飛機的時候，我坐的是經濟艙，我很羨慕可以坐更好的經濟艙、商務艙、頭等艙。可如果說我很有錢，我每天都坐頭等艙，我不會去羨慕別人。因為我覺得那就是正常的，那是我的 norm，我不需要去羨慕什麼。

如果說 comfort 是 OK 的，那我可以用最快的速度直飛，我不用像有些人需要去轉機、需要去找那些便宜的航線。或者說你甚至要走更便宜的路線，可能用不了飛機，可能要用路上的工具或者海上的工具，你的時間會很慢。

以及我剛剛講的，你的主觀的 agency，你能不能自己做主，你能不能為自己做主你移動不移動這件事情。比如有時候我是不得不移動，我的工作、我的學習讓我不想移動卻要移動。或者說我想移動，可我無法移動，因為我要工作，我沒有辦法擺脫我的工作狀態。

以及你移動後待的時間，比如說你旅行的時候，我只能旅行五天、三天，還是我可以無限期地旅行一個月、兩個月、一年、兩年。這個事情是很讓我覺得無法忽視的。

所以在今天這個活動裡，我發現分享者其實忽略了很多的 context。包括比如說她講到在瑞士的火車上、在英國的大巴上可以去吃東西的那個 Paddington 熊的大巴上，這些所有的一切都是常人可能無法體驗到的。

我覺得這個事情在現場的後面環節裡，有朋友就分享說，我覺得我不喜歡在移動中進食，我覺得那不是一個應有狀態，如果可以的話，我不想在移動時候進食。那這個分享者就說她其實是享受這個過程，她覺得是有樂趣的。

我就想說，其實對於大部分人來講，你是沒有那個權利、沒有那個機會去以一個輕鬆快樂的形式去享用一個移動中的食物。因為首先你之所以能夠輕鬆快樂，是因為你的旅行是能夠有 agency 的，你是 voluntary 去做這個事情。比如說我可以安排一個假期出來去旅行，或者我可以怎麼樣。首先你這個移動本身不會是一個被動的或者你無法掌控的事情。

再者說你又可以選擇舒適的工具，甚至已經不是一般的，比如說以列車為例，你不是一般的車，你是一個可以觀光的車，你要花更多的錢。以及你吃的食物可能也比較貴。所以這一切的一切我覺得都是非常複雜的事情。

我覺得在他討論裡面，其實很多時候會把這種不平等的點可能會忽略掉，然後單純地去討論個人經驗。我覺得也無法去責怪，因為每個人都會這樣。我後面會講這件事情，就是我剛才講了這麼多，好像聽起來我是在說他，好像站在一個很居高臨下的角度，但其實我也發現我也有這個盲點。

第二個反思：食物健康問題

他在分享的時候忽略了一個食物的健康問題。比如說講到了很多食物，包括現場有一個環節是大家一起分享準備的午餐。考慮到可能有的朋友沒有準備，主辦方在全家買了一堆零食，包括麵包、三明治或者火腿什麼的。

在她分享裡面也提到了，比如說邊走邊吃的時候，買一些便當、飯糰之類的東西。但我想說我覺得不健康。

所以現場唯一，我是現場唯一一個自己做了食物的人。我在看活動的介紹裡面，他說你可以買食物帶著，比如買三明治、買一個麵包什麼的，但他也建議、也推薦你自己做。所以我就自己做了。沒想到現場十幾個朋友裡面我是唯一一個自己做的人，所有的人都是買的，要不就是全家門口買的，要麼就是在附近買的，或者在美術館旁邊市集上面買的。總之就是沒有人自己做，我是唯一自己做的人。

我就很驚訝，為什麼沒有人自己做吃的？因為我在想，你出門在外面買的，早餐店也好，或者是便利店，或者是市集上的，很多食物都不健康。因為很多不是現做的，像便利店裡的那些麵包都是超加工食物，配料表都寫五六行、七八行。我根本就不會吃那種東西，你放那裡蟑螂都不吃，因為都是乳化劑。

或者說像是那種早餐店，它用的油、用的醬油、用的那些調味料都是工業廢料，這些東西我也不會吃的。所以我想說健康這個點或者安全這個點是她的分享也沒有提到的，包括她也做了 publication 做了書，我覺得都沒有考慮到這個部分。

當然你也可以說我是 privileged 的，因為有時間有閒去做飯這件事情也是一種奢侈。但我想講就是說我們當然可以做得很便宜，就是你當然我們說時間更貴，但這個事情我覺得是她分享在這個維度上是有缺失的。所以在我講的時候，她確實也有被 shock 到，確實在健康方面是沒有考慮到的。你在移動過程當中，為了方便買的那些食物都不太健康。

這是我講的第二個點。這個有很多可以講下去的地方，比如說為什麼我會很在意超加工食物，為什麼我要自己做東西吃。我覺得我有很多可以分享的，關於我這幾個月以來的變化，因為說實話，我以前也是一個不怎麼看到這些東西的人。但我這幾個月明顯這種變化讓我變得很好，所以我覺得有很多想講的點。

第三個反思：住房問題與自己的盲點

在活動結束之後，我在美術館裡面逛了一圈，然後發現樓下有一個一邊飲茶一邊聊天的環節。那是一個每天都有的流動環節。現場工作人員很熱情說旁邊還有一桌，你可以去那邊喝。

他們是一個做台灣茶的新品牌，本身是做 design 或者做空間的，因為也不賺錢，所以在想活路。他們有認識的朋友在台南台東有茶莊，所以就可以直接提供原產地的茶來賣。

現場喝茶的時候，當時有兩桌，我去了人少一點的地方。我確實不得不講，因為經過了前面幾個小時的 warm-up，所以我就變得很健談了。我其實是個比較愛宅的人，比較內向一點，但在飲茶對談的時候，我就變得非常外向，開始跟大家聊天。

旁邊有兩個好像泰國來的藝術家，有一位女士在跟他們用英文聊天。我聽到她說她的名字，我端詳一下她的樣貌，想說「天啊，她難道就是她」。因為我跟她在兩三年前見過一面，在 2021 年的時候。那時候我剛剛來這個城市，我去找我那個朋友，當時他沒有出國，還沒有去荷蘭，他在這邊有一個 studio，我就去他 studio 找他。他當時就是跟這位女士在一起。

我一聽到她的名字，再一看她的樣子，我就「哦天啊，就是她就是她」，然後我就趕快跟她聊了一下，我們就一下就對上了，然後就開始聊。她非常擅長去做主持，因為她平時也有做很多的項目，有一些 publication，有一些 curation，包括有一些 podcast 她也做。所以我就跟她聊得很順，甚至我會更像一個主持人一樣。我日常工作也有主持人的工作，所以我們倆聊得還蠻開心的。

現場她的主題是「以茶會友」，聊天內容的主題是：你在過往有沒有一個經歷，是你在住的時候，你住的一個房子讓你一瞬間覺得「我怎麼還活著」。就是因為一些糟糕的事情，比如說漏水、漏風、太熱了沒有空調，各種情況。說白了就是關於你的住所、居所的問題，讓你覺得很痛苦的經歷。

大家就聊起很多。我就聊到一點，說其實很多時候我覺得有些房子還是比較糟糕的，以我的角度來講是比較糟糕。那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房子在市場上，我覺得它們都不應該出現。

這位朋友就提供了一個說法，其實我覺得確實如此，但是我很多時候不會想到的。她說：任何在市場的房都是有人會去住的。只是我們不去住。

說實話是這樣子的。你說我之前不論是我住過的還是我找房的時候看到的，我覺得比較糟糕的房子，我是不會租的房子，但是市場上是有人去租的。因為各種原因，包括價格，最主要是價格，因為便宜，因為可以有很低的價格做到。

所以對我來講，在價格之外，它不是我唯一的維度，我可能還要考慮別的點。比如它的舒適度，各方面的原因。確實我們不得不承認，經過了幾年之後，我確實也不得不講，我還是可以有這個條件去改善自己的，所以我就不會單單為了價格做很多妥協。

所以這個事情就變成說，我其實我覺得一瞬間我有點羞愧。我居然完全沒有任何感覺得到。就是我當我在說這個房子糟糕的時候，為什麼會有人把這個房子掛出來租給別人，竟然就會有人租的時候，我真的沒有想過這個點。

很像我剛剛前面講的第一個問題，就是關於移動的時候。我說如果你天天坐頭等艙，你就不會考慮到後面的商務艙和經濟艙他們怎麼樣了，因為你根本就不會去想到。你甚至還會說，那麼小的座位居然還有人坐。

所以我覺得我也是同樣的情況，在住房問題上。我在想說，那麼小的房子、那麼糟糕的房子居然還有人住。那就是有人住，因為你沒有錢，你就必須住。

這個事情我覺得既有一點可悲，但是又覺得沒辦法，也只能如此了。比如說你想，我在飛機這個問題上、在交通工具的問題上，我能有感觸。可是我在住房的問題上，我就沒有感觸。因為我沒有辦法去做這樣的 empathy，或者這種 recognize 或者 aware 到這個事情。

其實在第二點我聊那個食物的健康時也是同樣的道理。我剛才講其實也是有點 privileged 的點，就是我有時間有錢有閒去自己做飯吃，所以我沒有辦法去想說，原來其實有很多人因為沒有這個時間去做飯，他必須要去買一個食物，可是這個食物又價格要低。

你可以想像，如果我要吃一個麵包是現做的，需要多少錢？你在便利店買一個它是工廠統一生產的，為了能夠在貨架上放得久，它會加很多的防腐劑，會有很多亂七八糟的東西。它的味道可能都是香精調出來的。你說它叫麵包嗎？應該叫麵包型的加工食品，超級加工食品。可這個東西就是有人會吃。

這個東西跟我剛才講的點一樣，就是我沒有辦法去 relate，去共情或者怎麼樣的。

第四個反思：反思本身也是一種特權

這是我第三個想講的點。我覺得人真的會在很多的位置上，不經意間會透露出你的 ignorance，或者是你無法意識到這種微妙的不平等的存在。

它不是能夠被訓練得到的一件事情。因為我必須要講，這種意識的訓練，首先是一個非常奢侈的事情。如果我要延伸講今天想講的第四個點，就是說反思這件事情，它也是一個很奢侈的事情。

就是說你如果無法理解為什麼有的人不會反思自己，其實也是一種你的 privilege 的體現。因為你有錢，為什麼呢？因為你有足夠的教育資源去獲得這種比較 liberal study 的機會，去獲得 critical thinking 的這種學習研究的機會，所以你培養了自己這樣的 methodology 去處理、面對很多事情。

但很多人沒有這個機會，他就是上了非常糟糕的教育，然後他就是被迫去變成這個樣子，然後就開始工作、養活自己生活。所以他沒有這個機會去有一個基礎去告訴他，原來你思考問題是應該要有一套方法論，應該要有一個邏輯。他連邏輯是什麼都不知道，或者說他只知道邏輯這個詞，但他並不知道到底如何有邏輯地思考。以及他沒有這個時間去思考。

不平等的多維度

我覺得今天講的四個點都圍繞著一個主題，就是這種不平等，以及人在很多事情上的不平等是不同的。很像你打開音樂播放器調 EQ，就是調均衡器。不同的音頻可以調高調低，高音調高、中音調低，這些東西其實就跟你在很多事情上的 privilege 的程度是很像的。比如說你在這個地方你是高的，那個地方你是低的。

當你處在一個高 privilege 的領域的時候，你就會一覽眾小，你就會不把別人當回事，你就會居高臨下，就會很不理解為什麼存在一些亂象。可如果當你在這件事情上處於一個 lower 的狀態的時候，你就會更有共情，就會知道說很多事是有理由的，很多事是有原因的，很多事是有它存在的必要性在的。

只不過是我們沒辦法解決這樣的問題，或者說你在某方面太高了。我覺得所有人都有各種各樣不同的這種高低，就跟那個 EQ 的圖一樣。

這是我今天最後的總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