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桂】很會殺魚的人能夠被封為殺魚大將軍但其實跟鯊魚沒有關係喔
*可能有部分讓人不適的描寫
桂小太郎曾收下過一條魚。魚種似乎叫赤鯥,正如其名,銀白魚腹之上的豔紅延伸至背部,魚鱗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將這條魚送給他的,是鄰居的中年婦人,她素日對桂厚愛有加,也曾與丈夫商討要將桂收為養子,都被他婉拒了。婦人說,那至少讓我偶爾送些吃的給你吧,你年紀還輕,得多吃些好的才能長身子⋯⋯,話語未盡,邊已經動手開始打包起赤鯥,打定主意要讓他帶走了。桂拗不過能說善道的婦人,接過用油紙包起的魚隻,鄭重地向婦人鞠躬道謝。
魚眼是紅色的。桂在攤開包裝時察覺到這個事實。嚴格來說,裡頭眼珠的部分仍是一片漆黑,可外頭的眼框卻是醒目的橘紅。他頓了頓,對著被剝奪生命的魚一合掌,接著生起火、順便熱了吃剩的白米飯(一整鍋的飯對他一人來說還是太多了,好在天氣冷,不至餿掉),又找來竹籤,在於魚皮上均勻地抹上粗鹽後,以竹籤尖端穿刺過魚隻,架在火邊炙烤。經過加熱的魚皮一點一點地皺縮起來,取而代之的,是滲出的油脂,以及越發明顯的金黃色澤,脂香伴隨著細碎的劈啪聲逸散至空氣中,桂小太郎遲來地察覺這魚大抵要價不菲——對了,婦人說這是從港口送來的貨者樣子。愧疚、感激與飢餓感一併湧現,使籠罩在油煙底下的他的臉孔露出了難以言喻的神情。
被熱氣熏製過的紅眼,外頭的那圈紅似乎變得更深了。覆著透明角膜的眼珠,則因為凝固,呈現乳白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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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他照常去了村塾,鑽入道場,銀時與高杉已經在裡頭等著了。他今天動身得較晚,一路上還預先擬好了面對嘲笑時能回擊的、冠冕堂皇的說詞,準備搪塞過去,不料卻沒有用武之地:先到的兩人早已拿著竹劍比拼起來,且似乎起了爭執,正喘著氣互相叫囂著——好吧,這點倒是沒那麼難預料。
大概是因為足夠有殺傷力,被抓個正著時又不至於被規訓的粗話用盡了,從他們口中迸出的詞彙變得越發幼稚起來。高杉指著銀時的鼻子,喊他是死魚眼,被罵的那方不以為意,掏掏鼻孔說你對我的死魚眼有意見嗎,總比長得矮好吧。高杉原還想罵回去,遠遠瞥見松陽的身影,便深深地調整了呼吸,翻了個白眼,轉身追著松陽的衣角去了。
死魚眼。被挑釁的人分明不是自己,這二字卻沉沉地砸入了桂的胃裡。死去的、魚的、眼睛。一向才思敏捷的神童遲緩地拆解著字詞,想起了滋滋作響的魚皮,想起了在熱氣蒸騰下變得混濁的深色眼珠。由鹹味激發出的甘美味道還殘留在舌尖,帶著火烤後微微焦香的氣味,然後,隨著魚肉被犬齒切開,皮層蘊含的油脂迸發出來。桂很久沒吃到如此美味的肉類了,也不願浪費婦人的好意,便執著筷子,就著魚頭與魚眼間的縫隙輕輕戳入,挑起,赭色的眼框、裡頭的眼珠,以及連帶著被挖出的眼窩被他夾在筷子間,送入了嘴裡。眼窩是柔軟的口感,由於膠質豐富,而略帶黏性,凹陷處之中,凝固為半透明凝膠狀的角膜亦是如此。
而此刻,不由自主地分泌著涎液的桂小太郎,猝不及防地對上銀時鮮紅的雙眼。是幸也是不幸,目前,他尚無法對好友產生任何近於食慾的衝動,故而被記憶激發起的飢餓感轉變成了一陣反胃,他摀住嘴,在發出「嗚」的短促聲音的同時忍不住乾嘔起來。
喂、假髮!銀時似乎有瞬間慌了手腳,扶著他的肩要查看情況。直到對方發出了聲虛弱的「不是假髮是桂」後,他才安下心來,半是關切、半是嘲弄地問他:吃壞肚子啦。勉強壓下噁心感的桂抬頭,又瞅了他一眼:像是圓潤的紅寶石那樣,又如剛從傷口汨汨流出的鮮血一般的、暗紅色的虹膜。雖然早就喪失了孩童應有的清澈,但那確實是雙漂亮的眼睛。是作為武士應該有的眼睛。
死去的、魚的、眼睛。蒙上濁白的眼睛。坂田銀時的雙眼絕非那種東西。——並且他不會死去,更不是魚。
維持著這樣的動作,桂就這麼認認真真地盯著他瞧了半晌,等到順過氣來,才說,銀時,你不是死魚眼。你只是眼睛小罷了。
哈?本還不明所以的坂田銀時嘖了聲,再次抄起了竹劍。警告你喔,假髮,現在已經是銀さん我眼睛最大的時候了,是巔峰期了,在這之後只會越變越小而已,你確定要在這麼早的時間點就嗆我眼睛小?啊?
不是假髮是桂⋯⋯!⋯⋯你是怎麼知道之後的事的。
啊?因為我是這部漫畫的主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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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桂小太郎明白了,不只是赤鯥,有太多因素能讓魚眼被染紅了。當他們用鮮血淋漓的刀與劍將就著切割魚隻時,源自敵人(或己方)的血滴可能墜入魚圓睜的眼裡;又或者新死的魚經過劇烈掙扎,血管破裂,也會使得眼圈染上黯淡的紅。
而坂田銀時呢。他的眼神是否改變了?桂小太郎無法給出確切的答案。所以有時,他還是會在關係較親的同袍喊銀時「死魚眼」時,湧起那股熟悉的噁心感。魚眼。他想。死去的、魚的、眼睛。
侷限於營帳內的行軍生活由不得他們磨磨蹭蹭,再加上以銀時為首,他們已開始在軍中嶄露頭角,連會面的次數都銳減許多。因此。當桂下一次能好好注視對方的雙眼,是在他們劫後餘生,坂田銀時捏著他的下巴與他接吻的時候。緊緊錮住下顎的力道很大,還有些顫抖,交纏的鼻息間充斥著血腥的氣息。在銀髮的少年使力之下,以被捏著的下半張臉作為施力點,桂的背部抵上了牆,被迫以退無可退的態勢,仰頭回應他的吻。坂田銀時沒有閉上眼睛,而桂同樣也沒有闔眼的打算,他幾乎是凝視著對方,透過籠罩視野的水氣,悲傷地察覺那血紅的眼眸,正如同數年前被他炙烤的魚一樣,似乎蒙上了朦朧的乳白色。銀時,他在兩人的嘴唇短暫地分離時說,你並不是——⋯⋯未竟的話語被吻打斷,他的手蹭在牆上,濕濕黏黏,只能改以指腹貼牆,以穩住重心。銀時的舌尖又探了進來,柔軟而靈活地牽引他,桂小太郎垂下眼,恍惚間,覺得舌尖傳來了粗鹽的鹹味,以及油脂濃郁的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