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同人】情灼─赤羽信之介X俏如來(試閱)

【金光同人】情灼─赤羽信之介X俏如來(試閱)

ㄑ七絃


楔子

那一天,殘陽如血,煉獄人間,天與地仿佛融為一色,無盡蔓延的血河就在他的足下流淌,大妖微微動了自己的利爪,抖落了沾附其上的肉沫。

火紅的長髮與燃燒的火舌一同在風中飛舞著,他佇立在屍橫遍野之中,冷漠地將這處血洗的村莊慢慢化為灰燼,其冰冷的眼瞳居高臨下的注視著一匍匐在地的人類,那人渾身浴血,用不了多久便會斷氣身亡,然而他卻奄奄一息的朝眼前的大妖伸出手,染血的雙眸盡是瘋狂的恨意。

「我…我要詛咒你」

鮮紅的血液隨著詛咒的言語從人類的口中湧出,那人對著面無表情的大妖,一字一句,清晰無比的說道:

「你所愛的,將會如我一般恨你!你所願的,會化作利刃殺了你!就用你們漫長的生命,去體會一世的孤獨吧!」

周圍的烈火逐漸吞噬了瀕死的人類,只餘被火灼身的慘叫聲不絕於耳,那張因為仇恨而扭曲的面孔彷彿來自地獄的厲鬼,他憤恨地望著對其不屑一顧,默然離去的大妖,用盡最後一絲氣力,誓要讓造成這一切悲劇的罪魁禍首,也體會和他一般的痛苦。

「你絕對…會付出代價的…鬼鳥!」

身後的咆哮在炙熱的火海中,逐漸聽不見了。

沒想到這世間竟有如此惡毒的詛咒,由死前的不甘所誕生的怨念百年難消,但凡生靈皆要懼怕三分,然而被稱為鬼鳥的大妖卻不曾為此有任何的顧忌,他幻化出如火焰的雙翅向遠飛去,將這剎那拋在了妖物恆常的生命裡,轉瞬遺忘。


第一章

傳言一座深山之中,有一讓人類聞風喪膽的吃人妖怪,凡是上山之人皆會被其尖銳的利爪撕裂慘死,作為糧食吃腹入肚,讓人們懼怕憤恨不已,無不敬而遠之。

然而這杳無人跡的深山內,卻來了一位修行的僧人,他於竹林中手結聖印,虔心打坐,一身不染纖塵的淨白袈裟垂落於地,兜帽遮顏,彷彿遺世獨立。然而正當僧人誦經靜心時,忽有無數赤色豔羽從天而降,紛紛落在他的周圍,一股似曾相似的氣息讓他緩緩睜開眼。

如此強烈的妖氣,想必就是村民口中傳言的大妖了。僧人歛了雙眸,當他站起身握住立於一旁的法杖時,對方也在耀眼刺目的金色光芒中翩然現身。

若那些村民親眼看見來者面目,一定難以想像傳言中齜牙裂目的可怕妖物,卻是身穿一襲黑紅鮮衣的俊雅之妖,如火似的紅髮隨風輕揚,即使不用妖術,其儀表堂堂之姿便可攝人心魂。

眼前妖物的傾城之色,不知迷惑過多少人類,但僧人卻不為所動,用極為清冷的音調對眼前的妖物說道:「傳言此山之中有一名喚鬼鳥的大妖,其殺人如麻,禍害人間,令蒼生人心惶惶」

聽聞人類是這麼形容自己,大妖譏諷一笑,回道:「正是本妖,大師意欲如何?」

在這世間,妖物最為戒慎的便是能夠降妖的陰陽師與僧侶,然而鬼鳥卻是毫無懼色的走向眼前的僧人,線條優美的唇形勾起一個好看的弧度。

「我如此膽大妄為的來到你面前,大師要收了我嗎?」

面對妖物的死敵還能如此淡然,若不是自己被小瞧了,便是這妖物的能為讓他有恃無恐,然而僧人知道,鬼鳥並不屬於其中一種,因為還有第三種可能。

「我知道你守了這座大山百年,未曾殘害山腳下的村民」

第三種能性,便是他對流言蜚語一笑置之,問心無愧。

像鬼鳥這樣惡名昭彰的妖怪,以懲奸除惡之大義為理由而要殺他的人多了是,又有誰會在意謠言的真相,可沒想到這個僧人倒是看得透徹,鬼鳥猜或許他是知道的,進入山裡枉死的村民並非死於妖物手中,而是另一個村莊的人類為了佔據山林的資源,在殺了人後放出妖物吃人的消息,讓其他人類因為對妖物的恐懼而不敢上山。

人類之間的紛爭,他堂堂鬼鳥無意插手,更不屑和他們一般計較。

「既然知道不是我做的,你還來這裡做什麼」

僧人已經知曉那些謠言與他無關,卻沒有收起一身的冷冽之氣,手中的法杖隱隱散發著厭惡的佛光,鬼鳥立即沉下臉,如紅霧一般的妖氣在指尖纏繞。

看來今日,妖物與人類之間將有一場死決。

「鬼鳥,你不應該忘卻,自己曾經犯下的罪孽」

佛仗敲擊在地面的聲響,隨著僧人決絕的腳步往大妖所在的地方接近,一步執念,一步愛恨,苦修十載,卻換得佛陀悲憫的嘆息,奈何…他寧墜無間。

「罪孽?你是指哪一樁呢?」

一簇妖異的火焰於掌中任風搖晃,鬼鳥面色冰冷,盡顯殺意。

與妖物相比,人類的生命實在太短暫了,或許在他們眼中,不過如蜉蝣般不值一顧,又怎會在意他們的生死與情仇。

僧人握著佛仗的手收緊了幾分,問:「二十年前,是你屠殺了金雷村嗎」

金雷村…

恍然中,一座被血色浸染的村落從新在腦海浮現,那些懷著恐懼與不甘的面容在記憶中忽隱忽現,直到被他手中的妖火灼燒的一點也不剩。

鬼鳥一怔,千鈞一髮之際才擋住僧人忽然朝他攻來的佛仗,耀眼的佛光瞬間壓抑了他的妖氣,強烈的痛楚在五臟六腑間翻騰著,鬼鳥口嘔朱紅,望著眼前欲取他性命的僧人,在驚愕過後驀地揚起唇角。

「是,我殺了所有的人」

鬼鳥坦然的認了當初的殺戮,那天在血花中起舞,撕裂肉體的觸感仿佛如昨,他沒什麼好隱瞞的。

鬼鳥坦誠的爽快,對於死在他手上的亡魂,竟無半分愧疚,對於眼前殺傷人命只為一時歡快的妖物,僧人知道即將墜落修羅的自己,已無法回頭。

「償命吧,鬼鳥」

僧人壓抑著聲音說道,他用力轉動手中的佛仗,對於眼前的殺生之路不再猶豫。

妖物與僧人在竹林中展開了一場激烈的的打鬥,他們殺紅了眼, 在對決中留下無數深淺不一的傷痕,有好幾次就快要殺了對方,然而這場紛爭卻無關妖與人的天命,不為馴服,亦不為抗爭,結局除了生與死,在無其他。

然而在擁有千年修為的大妖面前,即使有佛光相助,僧人依然逐漸落於下風,當鬼鳥的利爪劃破了僧人的袈裟,霎時血染白衣,傷口的疼痛令僧人身形一頓,可他仍然勉強舉起佛仗,趁機朝大妖露出的破綻攻擊,可鬼鳥已經看破了他的意圖。

只要鬼鳥輕輕揮袖,巨大的妖氣就可以將僧人拋飛,讓他撞的頭破血流,可鬼鳥反而捉了佛仗,忍著被佛光燒灼的痛楚,將不肯鬆手的僧人慢慢拉到自己面前。

比起任他流乾血液至死,大妖或許更享受將人碎屍萬段的樂趣,鬼鳥將手伸向了僧人,仿佛即將重現當年金雷村的慘烈,正當僧人以為大妖即將痛下殺手的時候,本要穿心破肚的利爪卻是忽然向上勾起,掀開了一直遮掩僧人容貌的兜帽。

藏於兜帽下的,是一張十分秀美的臉龐,白皙清雅,如同佛祖腳邊的白蓮,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然而鬼鳥卻捧起了僧人的面頰,沾血的手指在僧人震驚而蒼白的面容上留下怵目驚心的赤色。

過了這麼多年,終於回來了…

「你以為能瞞的過我嗎」赤羽勾起僧人染血的下顎,細細的欣賞眼前比往日更加成熟的容顏,眼神中不無懷念。將唇湊到不斷掙扎的僧人耳邊,他輕聲細語:「你說錯了,我最大的罪孽…是讓你動情於我」

鬼鳥那仿佛誘惑的低語,讓僧人身軀一震,手中的佛仗被妖物趁勢震落,一股強悍的力道立即將他壓制在地,可在如此危急的時刻,僧人卻愣怔的望著支在他上方的鬼鳥,親眼看見那自負的面容,在他眼前閃過一瞬落寞。

「俏如來,你連我的名字也不肯喚了」

不可一世的大妖,卻對一個人類溫柔了嗓音,被深藏於心的過往倏忽如被狂風吹散的殘頁,在心中無措飄蕩。

複雜的情感隨著被喚出的真名,令他如風雨飄搖中的一葉扁舟於心湖彷徨,在大妖深沉的凝視下,名喚俏如來的僧人獨自嚥下了苦澀。

「赤羽…」

赤羽充滿危險的紅色妖氣開始環繞著俏如來,那樣滾燙的氣息讓他回想起初見赤羽的那一天,當時赤羽也是這般用妖氣裹住自己,為他擋住了本來會灑落在他身上的鮮血。

然而時至今日,赤羽的妖氣卻不在是為了保護他。

赤羽妖豔的紅髮就垂落在俏如來的身測,那滿目的火紅像極了…另一場熊熊燃燒的火海。


第二章

當掉落在地的刀刃映照著猛地竄起的火光時,那是俏如來第一次看見有人在自己面前死去,小小的身體無助的蜷縮在牆角,驚恐的目睹了那個人是如何在頃刻間被奪去了生命,艷紅的鮮血與淒厲的慘叫聲一同襲向俏如來,讓他害怕的摀住雙耳,然而那人的鮮血卻像是被一層無形的護壁東西擋下,護住了俏如來一身清白。

當那個人失重的身體硬生生地倒落後,俏如來看見了一個全身縈繞著妖氣的妖怪,鮮血沿著他尖銳的利爪不斷滴落,而後那隻妖輕蔑地打了一個響指,屍體便轉瞬被烈燄吞噬,就連一點殘灰也沒有留下。

當餘火散去後,幾乎被燃燒殆盡的木屋內只剩下一隻殺人的大妖和一個弱小的人類孩童,大妖神情凜冽的看著俏如來,當他朝自己伸出手時,俏如來緊緊閉上雙眼,他知道自己就要被妖物殺死了。

可忽然一陣天旋地轉,下一刻俏如來在睜開眼時,卻發現自己正被大妖抱在手上,而在他眼前的是抵擋不住火焰侵蝕,崩然傾毀的木屋。

若不是大妖把他帶出來,恐怕自己就會被壓死在斷垣殘壁之下,劫後餘生的恍惚感讓俏如來渾身顫抖,然而更令他迷惘的是…大妖竟然救了他。

「小鬼,你的名字?」

聽見大妖的問話,俏如來仍然有些怯意的繃緊了身體,懦懦的回道:「俏…如來」

「你家在哪?」

家…他不記得自己有沒有家了。

某一天俏如來從黑暗中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被關在一處暗無天日的牢房,頭上還包著止血用的紗布,茫然的俏如來猜他應該是受傷了,可是鈍痛的腦袋讓許多片段的畫面變的遙遠而朦朧,除了自己的名字,他實在想不起更多。

俏如來一直苦苦的對許多陌生人詢問自己遺忘的過去,直到一個性格暴躁的男人開始不耐煩的對他拳打腳踢時,他才從惡言相對的隻言片語中,猜測自己原本住的村莊或許是被盜匪洗劫了,他的父母救不了他,也或許自己是被放棄了。

俏如來只知道現在的他與年紀相仿的孩子被當作可以買賣的奴隸鎖在骯髒的籠子裡,毫無尊嚴的被豢養著,直到被買主帶去不知名的地方,繼續下一個惡夢。

然而俏如來天生體弱,沒有人需要一個毫無用處的奴隸,久而久之那些人販子認為賣不到好價錢的俏如來不過是個負擔罷了,便將他帶到這座深山之中,準備親自解決這個麻煩。

想起那些面目可憎地惡徒拿著刀一步步逼近自己的畫面,俏如來不禁瑟瑟發抖,而在脫離險境後他也終於意識到自己早已無依無靠,更是讓他眼眶泛淚。

見俏如來低聲啜泣著,大妖沒有再問下去,對他的遭遇十之八九了然於心。

大妖活了這麼多的年歲,自然是入過紅塵,親眼看遍了世間冷暖是如何地讓人心寒。他本性瀟灑不羈,也不願沾染是非,在千帆過盡後,從此隱居在深山之中,做一隻不羨人間繁華,快意自在的妖。

人類總說妖物是不詳的存在,然而人類又何嘗不是殘忍無情的令人髮指。

大妖自從隱居後便不在干涉人類的事,今天會出手也只是心血來潮罷了,但既然人都救了,就乾脆好妖做到底吧。

「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我先送你下山吧」

大妖將俏如來放回地面,而後他施了妖術,收起了手上的利爪,相貌與打扮也變成了人類書生模樣,手持繪有青丹的折扇,眉眼間難掩原先的風流倜儻。

時間已經不早了,大妖讓俏如來快些跟上,必須在日落前將他送回人類的村莊才行,然而沒走幾步路,大妖感覺到有人拉住他的衣襬,他垂眼望去,看見是俏如來正低著頭,一動也不動的站在原地。

這是何意…難道他寧願留在山上也不願回去?真是奇怪的人類。

大妖蹲下身,一瞬間幻化回原本飄逸的黑絲紅衫,用妖氣沖天的模樣刻意嚇唬地說:「我可是妖,你不怕?」

俏如來見他露出了彷彿要吃了他的駭人臉孔,下意識的點頭如搗蒜,但又忽然想起什麼,慌張地搖頭。

這段時間以來,長期被施虐的俏如來對人類早已心灰意冷,在他幼小的認知中,自私的人類比眼前的大妖更可怕。

見俏如來被他嚇得委屈地皺了一張臉,卻依然堅持不肯下山,看來真的已經無法相信人類了,但也不該反過來相信一隻妖吧。大妖無奈的嘆了口氣,他看向遠方暗下來的天色,索性今天還是讓這孩子留下來吧,也許過幾天就會回心轉意。

「拿你沒辦法」

睨了一眼沒有鞋子可穿,雙腳都已經被磨出傷痕的俏如來,大妖再次把俏如來抱起,讓他坐在自己手上,帶其返回自己的住處。

確定大妖不僅不會傷害自己,也不會趕他走後,俏如來似乎安心不少,甚至恢復了一點孩子心性,小心翼翼又充滿好奇地握住他的紅髮在手中端詳著,不過這時俏如來似乎想起了什麼,輕輕地在大妖耳邊問道。

「你的…名字?」他還不知道大妖叫什麼名字呢。

「他們都稱呼我鬼鳥」大妖心不在焉的回道,畢竟俏如來遲早有一天會離開,將名字告訴一個會忘記自己的人沒有意義。

年紀尚小的俏如來並不知道鬼鳥是多麼一隻赫赫有名的大妖怪,他只是迷茫的想了一會,用所知不多的詞彙與軟軟的童音對大妖說:「你是…小鳥」

「……」

雖說是隱居了,但他堂堂一個鎮守一方大山的妖怪,竟然被一個人類小鬼稱做小鳥,讓他又氣又好笑,但是真的跟一個孩子計較,實在有損他活了上千歲數的顏面。

為了不讓俏如來真的用這麼幼稚的名字稱呼自己,大妖只好據實以告:「不…我叫赤羽」

大妖剛才說自己是鬼鳥,現在卻又說他的名字叫赤羽,讓俏如來更加困惑,但他還是乖順的點點頭,說:「恩,你叫阿羽」

「……」

這孩子有給人取錯號的嗜好嗎?算了…不管怎麼樣聽上去都比小鳥好多了。

無言以對的睨了俏如來一眼,赤羽無奈的揉了揉他雪白的頭髮,最後說了句隨你吧。

被赤羽帶回去的路上,俏如來不禁想像著赤羽會不會是住在很多妖怪的山洞裡,不知道其他妖怪是否也和他一樣這麼好,長的也好看,然而當赤羽說這就是我住的地方時,在俏如來面前的卻是一個在平凡不過的山中木屋,生活所需的物品應有盡有,甚至還釀了幾壺桂花酒,以便興起時貪杯獨酌,看起來赤羽生活在這裡的確是逍遙快活。

「阿羽一個人住嗎?」當赤羽把他放下來坐在木椅上時,俏如來天真的問著。

「嗯,這裡只有我一個」

「阿羽一定也很寂寞吧,那以後俏如來陪著你好不好」

純真的問語及那雙清澈的金色眼眸,讓赤羽為之一怔,獨自於天地間徜徉,自認瀟灑從容的大妖,竟因為人類孩童的一句話,憶起到自己是否孤寂。

赤羽沉默的望了俏如來一眼後,給了他一個充滿嫌棄的回應。

「…不過是一個麻煩的小鬼」怎麼想都是自己陪著他才對吧。

赤羽蹲下來查看俏如來腳上的傷,那本是一雙纖細乾淨的玉足,卻被磨破了皮,一腳的血汙讓人見之不忍。

赤羽不耐煩的蹙起眉頭,他將一臉委屈的俏如來丟在身後,開始翻箱倒櫃的尋找什麼。

如果是妖,這點小傷只要使用妖法便可立即痊癒,哪還需要用什麼藥,所以說弱小的人類就是麻煩。

赤羽找了許久,終於在櫃子的最深處找到一罐被他隨意丟在角落的創傷藥。赤羽回頭望了俏如來一眼,見他那雙無辜的大眼對他一眨一眨的時候,不禁敗下陣來。

要是讓其他妖怪知道,傲氣自負的鬼鳥竟然為一個人類小鬼沐浴上藥,餵飯哄睡,大概沒有一隻妖會信吧,說不定連那些煩人的和尚和陰陽師也會大驚失色。

把俏如來安置在床上,命令他睡覺後,赤羽一個人在院子裡喝了好幾壇酒,似乎對自己方才所做的一切感到不真實,他陷入了自我的糾結之中,在加上又喝的酩酊大醉,因此他並沒有察覺俏如來偷偷下了床,一直躲在暗處看著他。

在赤羽喝完最後一壇桂花酒,心滿意足的倚在樹幹上睡著時,俏如來才敢小心翼翼的走出來,小小的一雙手艱難的抱著一件繡有團花金紋的赭紅外衫來到赤羽身邊,輕輕的替他蓋上。

確認沒有吵醒赤羽後,俏如來再次躡手躡腳的準備悄悄離開,卻在轉身之前被一道銳利的目光鎮在原地,赤羽緩緩睜開眼,望著像個做錯事的孩子,神情不安的俏如來。

「誰準你下床的?」赤羽沉聲問道,似乎對俏如來的行為感到不滿。

「我…我佔了阿羽的床,阿羽睡在外面…會著涼」

俏如來看起來快要被嚇哭了,但他仍是小聲的回答赤羽的詢問。

著涼?妖怪什麼時候會著涼?

赤羽不禁在心裡揶揄這個人類小鬼不僅麻煩又愚蠢,但…這偷偷替他披衣的舉動,著實有幾分可愛。

「過來」

赤羽用命令的口吻對從剛才開始就低著頭數落葉的俏如來說道。

每當聽見大人們用這種語氣說話,就代表自己要受到懲罰了,來自過去的恐懼讓俏如來不敢移動腳步,但又怕會惹眼前的大妖更加生氣,只好戰戰兢兢的走回赤羽身邊。

雖是經過包紮,但仍未痊癒的足底仍然隱隱痛著,俏如來踏著細碎的步伐,努力走到赤羽面前,這時一陣妖風忽然圍繞在俏如來身邊,那風雖是無形無色,卻穩穩的托起了他小小的身子,不知發生何事的俏如來驚慌的喊了一聲,眨眼間便落入了誰溫暖的懷中。

不知是迷醉酒氣還是相貼的體溫驅散了夜裡的寒涼,赤羽將俏如來的雪髮揉的一團亂,沒好氣的對這茫然的孩子說:

「讓你不好好養傷,是不是不想你的腳快些好起來」

好不容易幫他包紮好了,卻強忍著腳上的傷口,為一個根本不會著涼的大妖披衣,這個人類小鬼真是…

本來惶恐不安的心情,在赤羽狀似氣憤,實際上無可奈何的罵聲中慢慢消散,知道大妖是因為關心他的傷勢才責備自己,俏如來露出了淺淺的微笑,小心翼翼的窩進了赤羽懷中。

「阿羽…我怕黑…」

自從同伴一個個被買走後,就只剩沒有人要的俏如來繼續被關在髒亂狹小的籠子裡,那些人販子甚至為了不讓官府發覺他們的惡行,把他藏進暗無天日的柴房中,讓俏如來從此見不到陽光。

長期沒有照射到太陽的膚色在月光下蒼白的近忽透明,俏如來知道自己是個被嫌棄的孩子,所以他並沒有期盼赤羽能給與他回應,但俏如來還是緊緊抓著赤羽的衣襟,不願鬆手。

只要一會就好,能不能陪伴著他,讓他不在一個人度過仿佛沒有盡頭的黑夜。

俏如來將臉埋在赤羽的胸前,那樣害怕再次被拋棄的孤寂,讓赤羽不禁心緒一亂,他低頭看著黏在身上的俏如來,恍若鏡面照見己心,被塵封的回憶在腦中若隱若現,竟感一絲似曾相似的悵然。

見俏如來小小年紀便受盡坎坷,弱小無助的模樣,赤羽也難得有一絲心軟,於是他抱著俏如來走回房裡,如其所願的哄著他入睡,就像一個普通的照顧年幼弟妹的兄長…不,以年紀來說或許已經是曾爺爺了吧。

從那以後,在深山之中除了有一隻名叫鬼鳥的大妖外,還多了一個人類孩童彼此朝夕相伴。

雖然和大妖在一起,等同於遠離了屬於人類的生活,但俏如來從沒有動過想回去的念頭,赤羽以為那是因為他對於過去的經歷還存有陰影,然而事實上並非如此。

俏如來喜歡赤羽,非常非常喜歡。

他喜歡跟在赤羽身邊,讓他教自己辨認山上的各種草藥,有時赤羽心情好的時候,會幻化出有著艷麗紅羽的翅膀,帶著他飛向山裡最高的樹木,一起看漸漸沉落的夕陽。

俏如來年紀尚幼,還無法懂得杜康的滋味,但看著赤羽總是在月下獨酌的孤獨身影,俏如來也想快點長大,這樣他就能陪赤羽一起喝酒了,於是他趁著赤羽不注意的時候,偷喝了一大瓢的桂花酒,沒想到卻昏睡了一天一夜,赤羽氣的打了他的屁股好幾下以做懲罰。

雖然有時候會像這樣不小心讓赤羽感到頭痛,但俏如來還是很努力的想討赤羽歡心,所以他一個人翻越了半個山頭,只為了找到赤羽最喜歡的鮮紅野花,將它編織成花環送給赤羽。

親自把花環戴到赤羽手上的那一刻,俏如來開心的仰起頭,期盼著赤羽會不會摸摸他的頭,說自己非常喜歡這份禮物。然而赤羽卻忽然抱住了他,仿佛他還是那個讓赤羽抱在懷裡哄睡的小糰子,然而這時的俏如來已經是十多歲的青年了。

雖然年紀漸長,可俏如來還是喜歡鑽進赤羽的棉被裡,像小時候一樣與他同塌而眠,被赤羽的妖氣溫柔的包裹著,讓俏如來感到無比安心,然而不同以往的是,如今的赤羽會溫柔的望著他,用拇指描摹其優美的唇形,於模糊的深夜裡傾身向前,讓彼此的唇羽心貼近得更為緊密。

那時候俏如來的生活很簡單,想法也很單純,只想一直陪在赤羽身邊,永遠在一起。

然而世事總是難以得償所願,當俏如來迷茫的於晨光之中蘇醒時,他感到額角抽痛難忍,似乎昨晚做了一個令他冷汗直流的噩夢,可俏如來已經記不清了。他困惑的按住自己的太陽穴,直到單薄的身體第一次感受到沒有人替他驅散清晨的寒冷時,佛寺的晨鐘正好敲響了第一聲,震盪了他的心。

俏如來環顧四周,不知自己為何出現在這裡,赤羽又去了何處?四周陌生的情景讓他感到十分不安,俏如來想起身尋找赤羽,可這時一個老和尚走進房內,雙掌合十,神情悲憫。

「人妖殊途,施主回頭是岸」

人妖殊途…人妖殊途…

赤羽雖然有時嫌棄自己是人類,弱不禁風的讓他嗤之以鼻,卻從沒有跟他說過什麼人妖殊途…

「…赤羽呢?」

俏如來顫聲問著,然而老和尚只是搖了搖頭。

「緣分已盡,切莫強求」

語罷,老和尚將一個東西遞還給俏如來,他垂眼一看,那是一個褪了色的花環,上面的每一朵花都是他為了送給赤羽而親自編上的。

為什麼…

俏如來無措的問自己,他究竟做錯了什麼?為何赤羽不要花環…也不要他了。

緊緊握著手中的花環,俏如來低聲哽咽著,在心中無數次呼喚著大妖的名字,然而赤羽似乎真的與自己斷了羈絆,不再回應他了。

從那以後,俏如來便在也沒見過赤羽,他無數次的詢問老和尚,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可老和尚除了勸他放下,從未多提和赤羽有關的事情。

自從赤羽消失後,或許是相思成疾,俏如來本就虛弱的身體遲遲不見好,終日臥病在床,可俏如來卻始終牽掛著那道火紅的身影,不管過去了多久的時間,他還是難以接受自己被拋下的事實,但被赤羽退還的花環,卻又是那麼殘酷而真實的答案。

可縱使如此,他也無法忘記與赤羽一起度過的日子,無法遺忘明明能夠飛過滄海,看遍河山,卻願意和一介凡人共賞餘暉的大妖。

就當作是他心存僥倖吧,俏如來仍然衷心期盼,赤羽絕不會像他的父母及那些惡人一般拋棄自己,也許他有什麼苦衷,只要自己乖巧的留在佛寺,赤羽很快就會來接他回去,就算赤羽不來也沒有關係,等他身體好些了便回山中尋找大妖,俏如來想要親耳聽到赤羽的答案,不…他連答案也不要了,他只是想見赤羽一面,想讓赤羽撫慰相思的孤寂。

然而當真相以最為無情的方式對他當頭棒喝,俏如來才明白一直以來他所盼望的,終究只是自己的妄念。

一直照顧俏如來的老和尚,其實是這座寺廟中的住持,某一日,住持的一名朋友特意上山拜訪,那人器宇軒昂,是一位雲遊四方的陰陽師。

赤羽過去常說陰陽師是最令妖怪厭惡的人類,這讓從未見過陰陽師的俏如來不免有些好奇,於是他偷偷躲在房門外邊,想聽聽這個陰陽師是如何與妖物打交道,他會不會也認識赤羽。

然而俏如來卻沒有想到,那位陰陽師所說的第一句話,卻是提到了自己。

「你為何不告訴他」

「時機未到」

「時機?」

知道自己的老友向來慈悲為懷,一定是不忍俏如來難過才一直守口如瓶,陰陽師無奈的用折扇敲了敲額角,在他看來這件事隱瞞的越久,那孩子說不定傷的越重。

「妖物陰險狡詐,絕不能相信!」

「人尚無盡善,妖自當也非作惡多端」

「當初那孩子是如何差點被鬼鳥害死,你可是親眼看過的」

陰陽師遊走於人間與妖界之罅隙,早已見過太多的悲劇,這些妖怪無不妖言惑眾,以情深意重的虛假面貌讓人類放下戒心,趁其全心全意的信賴時,便吸食人類的精氣作為已用,直到油盡燈枯,沒有利用價值後,便被這些殘忍的妖物無情的拋棄及殺害,這就是妖物真實的模樣。

那時俏如來雖然沒有被鬼鳥殺害,但他竟殘忍的吸空了俏如來的精氣,徒留一口氣苟延殘喘,是陰陽師借佛寺的清淨之地施行陣法,與老和尚不眠不休的護著俏如來五天五夜才勉強救了回來,雖然在這之後他的身子更加虛弱了,但能逃離妖物的鬼爪總歸是好的。

俏如來好不容易撿回了一條命,如果因為不明真相再次被鬼鳥誆騙,豈不是又會陷入危險,在說那孩子如果想起了過去,他完全有憎恨鬼鳥的理由。

「他是金雷村唯一倖存的人,就算他失去了記憶,也不能改變這個事實」

陰陽師永遠也忘不了那天慘絕人寰的景象。

那時他與一隻惡妖纏鬥,不慎受了傷被村裡的一戶人家收留,待到他傷勢痊癒後才告別離去,繼續追補那隻傷人的妖物,然而他離去數天後,便察覺到一劇烈妖氣忽然沖天而起,甚至彌漫至方圓十里外。

心生憂慮的陰陽師立刻趕往那處妖氛沖天的村莊,卻是為時已晚,妖異的大火不留餘地的吞噬了所有生命,然而他只來得及看見兇手展翅離去的身影,就像在嘲諷他的無能為力。

陰陽師沒想到自己不過離開了幾日 ,便發生了這樣的慘劇,悲憤不已的他一直苦尋這隻殺人滅村的妖多年,直到他救了俏如來之後,才藉由熟悉的妖氣意外得知鬼鳥就是犯下惡行的兇手,而俏如來更是當初好心救他的那戶人家的孩子。

陰陽師一直記得那對夫婦非常疼愛他們唯一的孩子,雖然不知發生了何種變故,致使俏如來流落在外又失了記憶,但一想到這數年來,他一直與仇人朝夕相對,著實令人心驚膽顫,俏如來雖然莫名的相信那隻妖物,可鬼鳥依然動手傷害了他,辜負了他的信任,陰陽師早已對此司空見慣,人與妖終究勢不兩立。

「那孩子即使忘了,也不能改變他與鬼鳥之間有著不共戴天之仇」

「鬼鳥曾救過他」

「親手殺了他們全村的也是鬼鳥!若非他不知俏如來是金雷村的人,說不定從最初就會殺他滅口,又怎麼會留他的命到現在」

陰陽師不知鬼鳥救俏如來是一時興起或另有盤算,可屠滅全村的惡行實在令人髮指,陰陽師憤恨的站起身,無意與老和尚繼續爭論下去,若鬼鳥敢出現在他們面前,他絕不會善罷干休。

「如果你真的為那孩子著想,就別瞞他」

過去不及挽回的遺恨,讓他無時無刻像是被懊悔的怒火所焚燒,當陰陽師憤而開門離去時,卻意外撞見了躲在門外的俏如來,消瘦的臉頰此時蒼白如紙,他抬頭望著訝然的陰陽師,顫聲的問:

「你說的…可是真的?」

真相的衝擊讓俏如來六神無主,那雙無助的目光令人看得心疼,但陰陽師依然狠下心,捻熄了他微弱的希望。

「千真萬確」

「赤羽…他真的想殺我…」

還有他的生世…赤羽那雙擁抱自己的手,竟沾滿了他父母的鮮血,而他卻渾然不知的待在仇人身邊,甚至…傾慕於他。

「不要再逃避了,回想起來吧,他是怎麼傷害你的」

幼時的記憶是因為外傷而受到損害,可是他與鬼鳥之間,卻是忍受不住痛苦的俏如來,讓自己刻意遺忘的吧。

陰陽師話語方落,一個恍若夢魘的模糊畫面忽然出現在俏如來的腦中,昏暗的光線裡只有一道隱約的輪廓,可經過多年的相處,俏如來十分確信那個人就是赤羽,而赤羽正扣住自己的脖子,源源不絕的吸食他的精氣,任俏如來哭喊求饒也充耳不聞,淚水與窒息感交織成絕望,將所有的信任與感情盡數毀去。

「不…為什麼…」俏如來按著自己抽痛的心口,因為憶起無情的真相踉蹌倒地。

過去他所知道的溫柔的赤羽彷彿只是一場夢,而鮮血與痛苦才是這個世界真實的樣貌,俏如來終於從虛假的美夢中甦醒,可他卻感到痛不欲生,不知該如何接受殘酷的真相。

然而隨著驟然的打擊,更多被遺忘的記憶盡數逆流而回,俏如來憶起了自己年幼時也曾擁有幸福美滿的時光,父母將他視為最珍貴的寶貝,是那麼的疼愛自己,可他也回想起自己被盜匪劫持時,他們無助而悲痛的哭喊。

原來他的父母從未拋棄他,只是在惡人的面前,在妖怪的利爪下,他們抑是無能為力,只能抱憾而死。

俏如來自小便家破人亡,飽受凌辱,而這一切…竟是因為赤羽!

「接受事實吧,你不欠他什麼,你該恨他」

陰陽師冷酷的話語,刺痛了俏如來傷痕累累的心,他痛苦的蜷縮著身子,再也無法控制不斷奪眶而出的淚水。

不忍再多看遭受背叛的俏如來絕望的哀泣,陰陽師拂袖離去,只餘住持的嘆息與俏如來滿地的心碎。

當初因為有了赤羽的陪伴,讓自幼顛沛流離的俏如來,相信這個世界尚有一絲溫暖,然而對於赤羽的信任與傾心,卻也將他推進了萬劫不復的深淵。

當剩餘的希冀都已然無情的破碎後,深受打擊的俏如來便長病不起,憂心的僧人們曾詢問住持是否該下山尋醫,然住持卻搖頭,淡聲的道:天下奇症繁多,可唯獨心病,非藥石可治。

陰陽師那天說的話必定影響了俏如來,然而他們並不希望他受到仇恨所縛,只能盡量開導俏如來,讓他放下過往的恩怨,可俏如來沉重的心病卻遲遲不見好轉,甚至差點讓他離開人世。

幸得佛祖垂憐,經歷生死關頭的俏如來不僅撿回了一命,似乎對於塵世愛恨也已看淡,他於青燈古佛前對住持說,自己願意留在這座古寺,終其一生,修禪禮佛。

愛已無果,便只剩下恨,可俏如來也不願恨赤羽,因為他此生都不想在與赤羽有任何糾纏與牽絆,俏如來開始和寺中的眾多僧人一同潛心修行,可他不求極樂,不證佛理,只盼能夠撫平心中的矛盾與苦痛,於這場愛恨中求得解脫。

但是不論過了多少年,赤羽依然於每晚走入俏如來的夢境,時而溫柔相對,時而張牙舞爪,逼俏如來認清自我,原來…他還是沒有放下大妖,那個殺害他的雙親、取他性命,卻在自己害怕黑夜時,無言擁他入睡的鬼鳥。

萬千佛法,終究渡不了心有所念之人,或許這段複雜的因緣,俏如來注定無法逃避。

當俏如來帶著行囊,安靜的跪於慈悲的佛像前,一旁誦經的住持緩緩睜開雙眼,道:「你決定了嗎」

「是,弟子今日是來與您辭行」

聆聽木魚聲聲,抄寫經文日夜,卻仍是解不了執迷,於苦海中沉淪的人,是否也只能在紅塵中,了結一場破碎的情仇。

「解鈴還須繫鈴人,保重」

此去一別,便再無回返之路,低眉淡看人世悲歡的佛,也難留青年決絕的步伐。有誰能憐其一生荒唐,愧對父母的生育之恩,難還住持的悉心照拂,於苦海浮沈的俏如來,此生已然皈依無處。

俏如來獨自重回故地,長路漫漫,卻是物是人非,他將曾經送給赤羽的花環埋於塵土,決心葬送這段虛假的情誼。

那座受到赤羽庇護的深山,曾有自己愉快的時光,然過去種種皆恍若前塵,便讓寒風穿隙於竹林的蕭瑟之音,陪他等一場艷羽紛飛,當鮮血浸透了生死,所有的苦樂悲歡終將落下帷幕。


第三章

於故地久別重逢,但兩人之間卻空餘難解的仇怨,俏如來望向那張熟悉的面容,語氣透著悲涼:「你救我、殺我,都只是為了你自己嗎?」

如果手刃無辜,是為了增進妖的修為,那他呢…曾經的溫情相陪,也只是為了獲取他的信任,待時機成熟便痛下殺手,絲毫不留戀往日情份。

原來在赤羽心中,他不過是個隨時都可以拋棄的愚蠢之人。

「你既然這麼認為,又何必在問」

回望俏如來眼神中的哀痛,赤羽卻是漠然。

赤羽冷漠的淡聲,讓俏如來的最後一點希冀也化為殘灰,俏如來忽然揚起的嘴角,是世間最為苦澀的笑容,他笑命運的荒謬,更笑自己的癡心妄想。

「你知道嗎,只要你開口,我可以把我的命給你,可你卻選擇這樣傷我」

俏如來見過太多貪婪可怖的臉孔,而在眾多險惡的人心中,只有一隻妖待他是真心的,其所給予的關懷與陪伴,填滿了俏如來渴望被溫柔以對的心,所以只要是為了赤羽,他可以付出一切,又遑論是這條被赤羽救下的命。

可是他怎麼就相信了…

這世上又何來殊途之說,因為人與妖同樣絕情,一般心狠,被踐踏的一片情深,終究是錯付了。

「俏如來,既然決定殺我,舊事無須再提」

沒有苦衷,也無辯解,隨著一句斷恩忘情之語,尖銳的利爪在俏如來的脖頸劃破血痕,那哀痛至極的傷心淚,他已經流不出了。

「赤羽,養育之情與弒親之仇,今日一併了結」

「就如你所願吧」

既然他們之間從未有真正的感情,那便用盡全力去恨吧,哀莫大於心死的俏如來,用力揮開赤羽掐住脖子的手,他立即旋身撿起法杖,聖潔的佛光被殺意所侵蝕,這一次他的心中在無半點猶疑,因為在他眼前的不是過去溫柔的赤羽,而是滿手罪惡的鬼鳥。

所有的情感與回憶,一切的哀痛與憤恨,俏如來要親手將他們一一除盡,隨著不斷飄落的血雨,永遠埋葬於塵土。

強大的佛光與妖氣在這座靜謐的山中捲起漫天風雲,於纏鬥中撕裂生命,當最後一道光線即將隱沒之時,俏如來在多次的試探負傷之後,終於抓準了赤羽不及閃避的一瞬空隙,他高吼一聲,手中的法杖狠狠刺穿了赤羽的胸膛。

這就是妖族所瞧不起的人類,是這雙弱不禁風的手,讓他血流如注、傷痕累累。

俏如來大口的喘著氣,失神的望著刺目的朱紅不斷從赤羽的嘴角溢出,他終於親手斬斷了過往的仇怨,可這一瞬間,俏如來卻分不清此刻的心情,究竟是大仇得報的釋然,還是親手毀去一切的淒涼。

可雄霸妖族的鬼鳥,真的會在人類的手中落敗嗎?從驚愕中回神的赤羽反手握住那根穿身而過的法杖時,在避無可避的距離下,俏如來才恍惚的意識到自己也同時走向了絕路。

只要赤羽舉起利爪,他也會如同慘死在赤羽手中的那些人一般,徒留滿地破碎的屍骨,被山中的野獸啃噬吞嚥。

若自己命中注定死在赤羽的手上,若這就是他對仇人愛恨難解的報應…

也罷。

對赤羽的致命一擊,就當是了卻殺親之仇,而十幾年前早該被奪去的這條命,俏如來也該還給赤羽了。

眼前的妖物即將為他帶來死亡,可俏如來卻是靜靜的闔上雙眼,不閃不躲,無法釐清的愛與恨猶如剜心的利刃反覆折磨著他的心,俏如來已經累了,這個世界再也沒有什麼能夠留戀了。

心如死灰的俏如來做好了迎接死亡的準備,可迎面而來的卻並非赤羽奪命的利爪,強大的妖氣倏忽向下而去,將恆更在兩人之間的法杖震碎為煙塵,赤羽在那道驚愕的目光下傾身向前,凝眸處竟是不同於俏如來的心碎。

「俏如來,你還是這麼傻」

收起尖爪的手輕撫著俏如來的臉龐,望著他迷惘的神情,面上冰冷的面具頓時碎裂瓦解,赤羽的俊容竟是化不開的苦澀。

你既然如此恨我,又為何要認命的死在我手上?俏如來,你究竟要我如何是好。

「這樣是殺不了我的」

赤羽說罷,便扶著俏如來的後腦,朝那辦染血的朱唇深長一吻。

沒有人知道,為了這個奮不顧身的吻,赤羽耗盡了所有,他願意用枯萎的生命,在愛恨的盡頭替俏如來成全這場註定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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