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同人】不負─赤羽信之介X俏如來(試閱)
ㄑ七絃
一滴逐漸冰冷的鮮血自劍身緩緩滑落,無聲墜入塵土。
俏如來用盡全身的力氣握住劍把,憑著最後一絲仍舊清醒的理智,迫使自己不准倒下。一身潔白無瑕的袈裟被無情寒風吹皺如浪,染了血色半分,塵埃滿身。忽然間,他感到渾身劇痛難忍,猶如千刀萬剮、萬箭穿心,將他割裂的面目全非,彷彿新生,卻又似死亡。
如紅雲般的輕煙拂過他冰冷的指尖,然後又從指縫悄然流走,就像他無法挽回也無力握住的一切,俏如來恍若靜止般佇立其中,其雙眸所望,是四周散落崩解的琉璃,而雙耳所聞,是冥醫椎心刺骨的悲喊。
俏如來沉痛的闔上眼,一行血色清淚滑落,滄桑了他年少的臉龐。
這一年,俏如來年方二十有三,卻已經明瞭自己所揹負的重擔,預見了…此生注定的結局。
***
時至寒冬,寒風凜冽,漫天飄落的細雪將人間山河染就清一色的白,如一隻飽含顏料的畫筆,一筆落下,滌盡世間。
在一間山中的破敗佛寺內,蛛絲結網,佛像黯淡,無處不透著人去樓空的寂寥,諾大的寺廟裡,只餘慈祥依舊的大佛與一白髮白衣的青年。
俏如來盤腿而坐,清秀的命容寧靜祥和,宛如大佛腳邊那朵雖是蒙上塵埃卻仍虔誠綻放的白蓮,沉穩而幽雅。
俏如來已經許久沒能像這樣靜下心來,他握著長年攜帶在身的琉璃唸珠,於口中輕誦經文。小時候的他尚且懵懂,只會跟著師父依樣畫葫蘆地低聲背誦,而如今他踏遍紅塵,方明白那每一句晦澀難懂的經文,都是於彼岸前回眸一顧的慈悲。
人生八苦,莫過於貪和求,於是愛與恨交織難解,苦與樂相伴而生,世人的執念化作這紅塵萬千,頓悟只一剎,磨難卻百年。唯有得悟者,方能免受磨難,登上彼岸。
然而芸芸眾生間,卻有一人反其道而行,無懼風雨。
俏如來終究是入世之人,心沉苦海,身入無間,即便什麼都失去了,一顆初心卻仍堅守至今,直到盡頭。
於此遺世之地,世間喧囂彷彿遙遠的不曾存在,讓人不禁沉浸於這短暫的寧靜之中,但此時一陣刺骨寒風卻吹開了門扉,捲起簌簌飛雪飄進寺內。感受到寒意襲身,俏如來緩緩睜開眼,看見一片雪花輕落在袖口,其潔白輕盈之姿,勾起了久遠前的回憶。
那時俏如來方從魔世回轉,師尊亡故、父親失蹤,他第一次以墨家鉅子的身分單獨面對潛藏於檯面下的陰謀者,智者佈計謀算的凶險,常人實難以理解萬分之一,然而就在俏如來已經準備好孤軍奮戰之際,有一位他從未料到的人卻主動來到他的身邊。
來者手持東瀛摺扇,緩步踏進已有蕭瑟之景的正氣山莊,一晃數年不見,他仍是神采依舊、英姿煥發,一頭耀眼的紅髮與身上華貴衣衫相襯得宜,那人正是西劍流的軍師,赤羽信之介。
曾經兵戈相向,如今重遇故人,萬般心緒皆化作一聲感慨的嘆,俏如來壓低兜帽,像是為了隱藏臉上的魔紋,又或者…是為了掩飾心底的惆悵。
「聽聞赤羽先生日前幫助中原對抗魔世,如此大恩,俏如來尚不知如何感謝」
「西劍流欠你們甚多,赤羽信之介理應代為償還」
當時西劍流入侵中原,所經之處皆是生靈塗炭,幾番窮途末路之時,俏如來或許也怨過、恨過,然而如今事過境遷,在經歷鑄心之局後,過往的恩怨是非猶如舊了的一紙殘頁,俏如來淡然地望著曾經的仇敵,一句造化弄人,嘆息在心。
「若是為了彌補中原,赤羽先生此恩已償,不再相欠」
冤冤相報何時了,如今被玄之玄煽動,無情圍殺魔世殘軍的中原人就是最好的例子,當悲傷化作利器、仇恨蒙蔽心智,泯滅人性的暴行將會反噬其身,如果連最後一點良善也沉淪於人性的黑暗之時,眾生為佛、眾生為魔。
因此俏如來願意踏出第一步,而他也的確這麼做了,當初讓西劍流眾人歸國的決定雖然引起眾多俠士的不滿,但他從未後悔過,若以殺止殺,以怨報怨,仇恨便將永無停息的一日。
三年前西劍流入侵中原,最後黯然歸程的戰事仍然歷歷在目,俏如來百轉千迴的心事,赤羽信之介同有所感,尤其當他親眼看見記憶中稚嫩的青年不過短短數年,便恍若脫胎換骨一般變得更加成熟穩重時,他打從心底對其敬佩,卻也感慨。
成長是要付出代價的,若非一番寒徹骨,何以此身護天下。
然而在赤羽信之介眼中,俏如來還是太年輕了,親歷世態炎涼又面臨生離死別,將不屬於他此刻年紀該有的悵然雋刻在其好看卻哀愁的眉眼,讓人為之不捨。
被藏於帽沿下的魔紋在俏如來原本清秀的面容上顯得格外怵目驚心,赤羽信之介意味深長地望向他,說:「若恩怨皆已兩清,你覺得我該用什麼理由才能說服你讓我留下?」
聞言,俏如來微微一愣,似乎對赤羽信之介的回答感到迷惘,而就在他一瞬分神間,臉上的魔瘟便趁勢騷動起來,俏如來暗自心驚,立即往後退了數步拉開與赤羽信之介的距離。
俏如來餘悸猶存地看向赤羽信之介,確認對方只是因他突然的反應感到擔憂,並沒有受到魔瘟的感染,才放下心中的大石。
魔禍方休,墨亂又起,沒有人可以預料未來的局勢會如何變化,俏如來代替父親和師尊一肩扛起救世之責,他在父親身上學到的,是對蒼生仁慈不捨,而師尊教導他的,卻是一視同仁的捨得。
赤羽信之介乃是東瀛數一數二的智者,又是為償還西劍流所造成的虧欠而來,若俏如來開口將他留在中原,於情於理,赤羽信之介都不可能拒絕,甚至會成為自己最好的助力,然而…
「如今中原並不平靜,赤羽先生…不可久留」
想起一路上為保護他而犧牲的人,俏如來藏於袖中的手握緊成拳。
他還想再試一試,也許這在他人眼中實為不智之舉,但只要是他能獨自面對的,即便需親身犯險,他也不願再看到有人因他而死去,俏如來已經不想如同過去一般,對著一座座故人的墓碑,無語話淒涼。
踏著由無數生命所鋪成的血途救世,是最殘忍也最昂貴的代價,即便是痛都必須含淚嚥下。
眼前仍舊是一身白衣的青年,看上去已經變得比以前堅強許多,能夠獨自去面對即將到來的風雨,然而赤羽信之介卻還是從他聽似淡然的語氣中感覺得出來,蛻變茁壯的背後,尚有仍未痊癒的傷痕隱隱作痛,若不是為了身上的重擔,也許俏如來早已頹然倒下。
雖然俏如來委婉的相勸他們不該捲入墨家內部的爭鬥,但是赤羽信之介此來中原,有仇報仇,有恩報恩,更遑論他所要報恩的人,是即便孤立無援也不願他們在這場陰謀之中受到傷害的俏如來。
同樣受盡千劫萬難,有些人因而萬劫不復,而有些人卻依然心性如初。
從回到中原的那一刻起,赤羽信之介早已有了決定,他收合折扇,運用全身功力抵擋魔瘟的侵蝕,在俏如來驚訝的目光下,無所畏懼的朝他邁步而去。
赤羽信之介在離俏如來三步之遙的距離停下,證明自己在能力範圍內可以自我保護不受魔瘟影響,他揚起自信的笑意,道:「俏如來,赤羽信之介是你可以信任之人」
世事無常,都道人性難測,真心更難得。
他們二人雖然曾經為敵,但也因此知己知彼,俏如來的善良,赤羽信之介的磊落於彼此來說從來都是堅信不疑的,只是他們未曾想過有朝一日,竟有機會並肩面對人世動盪。
若他們當初能相逢於和平盛世,在俏如來心目中,赤羽信之介就如同不可一世的鳳凰,應當自由翱翔於九天,俯瞰萬里山河,然而如今他卻降落在人間,一雙艷色羽翼為護他而展翅,擋去風刀霜劍。
內心冰冷的城牆被誰的溫暖漸漸消融,凝望著赤羽信之介柔和卻堅定的神情,俏如來也輕輕頷首,從魔世回來後第一次露出發自心底的笑容。
赤羽信之介是西劍流所敬仰尊崇的軍師,其智謀更是與神蠱溫皇難分軒輊,俏如來一直相信即使中原有再多的危機,至少赤羽信之介也能全身而退,然而不論俏如來如何小心翼翼的走著腳下的每一步,人的野心與晦暗總是一次次的擊倒他,即便有再好的謀略,有怎麼能算的清人心呢。
「師侄,你輸了」
玄之玄宛若單純稚兒的外表下,是以正義之名所包裝的狼子野心。棋差一著卻使滿盤皆輸,人們的怒罵言語排山倒海而來,局勢轉眼變換,俏如來成為了背叛中原的最大陰謀家,十惡不赦,其罪當誅。
望著恨不得將滔天怒意傾瀉到他身上的群俠,這似曾相似的局面並非是俏如來第一次經歷,想來也不會是最後一次,對於此情此景的荒唐,俏如來垂眸無語,所有退路皆被斬斷,他已無計可施。
然而在此危急之刻,一個溫厚的聲音卻穿過了重重的怒罵言語,來到了俏如來的耳邊。那人用摺扇輕敲掌心,說:「事到如今,我也無言」
俏如來抬眼望向赤羽信之介,那雙充滿疲憊的雙眸裡無法掩飾對他的愧疚,但也從新升起了新的希望,雖然此局已經輸得一敗塗地,但他還有最後一件事情能可挽回,玄之玄為了讓自己身敗名裂,將所有輿論集中在他身上,這正好給了俏如來機會,只要他如玄之玄所願一攬罪責,就能替赤羽信之介換得一線生機平安回歸東瀛。
這段以報恩為名的相伴之路,俏如來何德何能讓這個男人護他至此,鳳凰刃鳴嘯只為了他掃除敵人,籌謀畫策至深夜的時候,親自為他減去燈花,雖然赤羽信之介甚少提起,但俏如來能感覺的到他是如何毫無保留的幫助自己,甚至拖著尚未痊癒的內傷,陪他一同來到這場驚險萬分的公審。
此情冷暖,點滴在心,縱使窮途末路,仍記護你安然。
而訣別從來不需言語,俏如來在盡顯惡相的人群中,對赤羽信之介揚起一抹淡然的淺笑。
赤羽先生,這一路承蒙你相護至今,這次就換俏如來保護你吧。
用最短的時間想出讓在場眾人都無可辯駁的說詞,俏如來神情一凜,定要讓玄之玄莫要將赤羽信之介捲入這場紛爭之中,然而他尚未啟口,便見赤羽信之介如同重逢的那一天,毫不猶豫地往他所在的方向踏近一步,即便那是人性之惡的深淵,是一場無可逆轉的死局。
「俏如來,此行中原承蒙款待,也該施予回禮,便讓赤羽作東,請你前往東瀛作客如何?」
赤羽信之介語出驚人,面對四周群俠充滿敵意的目光,也坦蕩受之,毫無懼色,那雙凌厲的眼神橫掃而過,頃刻間無聲震退心懷不善之人,仿佛一道赤色的光芒,同樣撞進俏如來的胸口,溫暖了他沉寂的心扉。
此時此刻,欲置他於死地的,是他一直以來所保護的中原人,而義無反顧護他周全的,卻是曾為敵人的外鄉客。
「赤羽先生…」
頭上的兜帽掩去了俏如來的神情,這一刻的荒謬與情深,打亂了過去的恩與怨,只餘無從抒發的感慨,存於一聲無盡滄桑的笑裡。
在玄之玄高聲吶喊的殺令之下,中原群俠蜂湧而上,誓要將他們就地正法,而在千鈞一髮之際,赤羽信之介緊緊拉住俏如來的手,帶著他衝出一條生路。
這一刻,赤羽信之介與俏如來,生死與共、不離不棄。
逃亡的路途凶險萬分,仿佛漫長的看不見盡頭,兩人數次遭逢生死危急,赤羽信之介卻總是以保護俏如來為優先,挺身為他擋去所有致命的攻勢,而武力低微的俏如來卻沒能為他做些什麼,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赤羽信之介的傷勢屢屢新添,紅黑相間的衣袍已然被血色浸潤的不忍入目。
縱使強悍如赤羽信之介,也難敵無窮無盡的追殺人海,一口腥紅自喉頭湧上,赤羽信之介氣空力盡的抵在俏如來背上,身上的傷口血流如注,他勉力舉刀橫在胸前,在一片殺伐聲中對身後的俏如來輕喃。
「這次我可能救不了你了」
赤羽信之介話中的消沉,讓俏如來愣住了。
俏如來所知道的赤羽信之介是如何強大自信的一個男人,這一生無數的難關與險阻,他皆一一披荊斬棘,生死無懼,然而這樣的赤羽信之介卻在今日感受到了挫敗,不是因為有可能會客死異鄉,而是…他救不了自己。
不同於自己的師尊,俏如來這一路走來,腳下所踏的血途都是同伴奉獻的鮮血,他從不想犧牲任何人,卻只能看著他們一一在自己面前倒下,噙著無悔的笑意逝去。
那些為他犧牲的人,最後的意念都是希望他能活下去,但這一次…
俏如來和赤羽信之介背對背依靠著彼此,雪白與艷紅的髮絲相纏相繞,宛如打成了這一生都無法解開的結,知道此時陪在自己身旁的人是赤羽信之介,俏如來的心中竟是前所未有的堅定。
這一次俏如來不會再逃了,他不願自己足下的路途,染上了赤羽信之介的鮮紅。
「赤羽先生,多謝你」你為我做的已經夠多了。
當純陽正氣直衝雲霄時,所有人皆被震退數丈,只有赤羽信之介被俏如來周身的金色光芒牢牢護住,史艷文的武林絕學需得至剛至陽的體質才能修煉至最好,可惜俏如來從來就不適合他父親的武學。
絕招過後,純陽烈氣開始反撲自身,剛強的氣勁在經脈之中奔騰流竄,俏如來摀著疼痛的胸口,踉蹌的跌進一個溫熱的懷抱裡,加劇的內傷讓俏如來沒有力氣說話,他只能濃重的喘氣,抬眼對上了赤羽信之介驚怒又擔憂的視線。
見內傷沉重的俏如來氣若游絲的倒在自己懷中,赤羽信之介握住刀柄的手用力了幾分,他抬手揮灑鳳凰刃,狠絕一招直接對準了他的目標,猛烈的刀氣夾帶著他的怒意直攻玄之玄,伴隨著對方負傷的驚叫之聲,赤羽信之介在熊熊烈焰之中帶著俏如來飛速離去。
赤羽信之介與俏如來最後匆忙撤退至九脈峰,暫時躲避了尚同會的追擊,赤羽信之介扶著步履蹣跚俏如來,讓他靠著石壁坐下,然而人一旦鬆懈下來,此時沉重的傷勢便再難以壓抑,無法嚥下的血液自赤羽信之介的嘴角流下,他悶哼一聲,狼狽地與俏如來跌坐在地。
赤羽信之介用手背摀著嘴,因胸中積瘀的氣勁不斷嗆咳,而因為重心不穩跌到了赤羽信之介身上的俏如來察覺到他隱忍的喘息,連忙慌張地回頭,憂心忡忡地喚道:「赤羽先生!」
俏如來趕緊從赤羽信之介身上起來,想查看他受的傷究竟有多重,赤羽信之介似乎也猜到了他的想法,但他卻反而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不讓俏如來掙開自己的懷抱,他一手摟住俏如來的腰,另一手擦去嘴邊的殷紅。
「這樣就好,先休息吧」
以自己的身體代替身後冰冷而僵硬的石壁讓俏如來倚靠,赤羽信之介假裝沒有看見俏如來瞬間紅透的耳尖,他閉目養神,沒有再多說什麼。
雖然擔憂著赤羽信之介隱忍的傷勢,然而此時微妙的氛圍與緊緊相依的體溫卻不適合任何的言語,俏如來從小便是文靜內斂的性子,從未與任何一個人有如此近距離的接觸,他全身僵硬的靠在赤羽信之介的胸膛上,竟比剛才被玄之玄誣陷時還要不知所措。
方經歷一場劫後餘生,他們互相倚著彼此,一時無話,只有水滴聲在洞穴內悠悠回響,它以規律的節奏敲打著石面,就像心臟的脈動透過相貼的身體,傳遞著無可言喻的安定感,撫平了心中的徬徨。
彼此的呼吸在靜謐的洞穴內逐漸平穩,不知過了多久,赤羽信之介聽見俏如來如微風一般輕的聲音劃過他的耳邊:「對不住,拖累你了」
赤羽信之介不須親眼確認,就能想像此時俏如來的神情會有多麼愧疚,他安慰的拍了拍俏如來的肩頭,說:「這是吾等虧欠你們的,本該報答」
保護俏如來本就是赤羽信之介的選擇,所以俏如來無須為此有任何的自責,然而聽見赤羽信之介的回應,俏如來卻黯淡了眼神。
赤羽信之介陪他豁命至此,都是為了償還西劍流的虧欠,但倘若他在這場不屬於自己的恩怨是非中不幸出了意外,誰欠誰的又該如何說的分明?
「西劍流已經不欠中原了,赤羽先生不必如此」
俏如來微微的動了動肩膀,想從赤羽信之介的懷中掙開起身,然而他面上的失落,赤羽信之介卻是看的一清二楚,有什麼悄悄的在心上扎根發芽,開出一片爛漫花海,而俏如來就在那裡,在繁花之中,在他的心上。
察覺自己終究是沉淪在以俏如來為名的情局之中,赤羽信之介低低的笑了起來,他沒有鬆開抱著俏如來的手,這輩子他都不想再放開。
赤羽信之介認輸了。
輸在茫茫人海中,輸在燈火闌珊處,俏如來柔情萬千的那一眼回望。他沒有想過在那雙好看的金色眼眸裡,除了九界蒼生,竟也有自己的倒影。
迎視掙脫不得的俏如來不明所以中帶有幾分委屈的目光,赤羽信之介本來摟在俏如來腰上的手一路向上,憐惜的的撫過染血的銀白色長髮與他溫潤如玉的臉龐,他沒有說話,但俏如來卻從他深情的眼神中,讀到了與自己相同的悸動。
自從承接墨家鉅子之位,腥風血雨撲面而來,恩怨情仇總難兩全,而俏如來孤獨的行走其中,與故交至親漸行漸遠。他悲天憫人的仁心依舊如初,然而這個世界卻甚少回以他相同的溫柔,殘酷的世事磨練了俏如來堅強的心智,卻沒有教過他如何於亂世中守護一顆真心。
赤羽信之介不同於父親和師尊對自己的關切,那是不須言語的信任,是即便遍體鱗傷也不言悔的一往情深。
此情此意,如何一言以蔽之?
俏如來羞澀的低垂眉眼,讓赤羽信之介寵溺的將自己的頭輕按在肩上,相互依偎。
「赤羽信之介一言既出,必當遵守諾言,恩必償,情必報」
這次前來中原,赤羽信之介不曾對俏如來說過謊,當他於生死攸關之際決定握住俏如來的手時,他是真的想帶俏如來回東瀛,遠離中原的塵囂與干戈,親自護著他一生一世。
若非生於亂世,赤羽信之介想過也許俏如來應當如白玉無瑕的人兒,不染紅塵俗世,常伴青燈古佛,而他寧可隔牆聆聽木魚之聲,也不願叨擾他一世的寧靜。
但是人生一遭,每個人都有必須肩負的責任,赤羽信之介如是,俏如來亦同,若此生注定傾盡所有,方能換得一盞韶光與共,那這幾經蹉跎後又再次連繫彼此的塵緣,他們又如何能再次錯過。
「俏如來,你見過櫻花嗎?」赤羽信之介忽然問道,他垂下視線,正好對上俏如來仰頭看向他的目光。
「不曾,但我聽劍無極說過,那是東瀛最美麗的花」
「櫻花開謝於春季,當花期將盡時,春風十里,落花成雪,是為櫻吹雪,如果有機會希望能讓你親眼看看」
以守護為責而注定奔波於世的人們啊,若將心願描繪成畫,那會是什麼樣的景色呢,是千載悠悠山河依舊,是人間燈火繁華太平,是一生一世一雙人。
如果這世間尚有幾分溫情,不盼天荒地老,但求與你共賞繁花,不負此心。
赤羽信之介婉轉而動人的表白,讓俏如來悄然紅了眼眶,這份許諾在天下蒼生面前輕如鴻毛,但在俏如來心中卻有如生命之重。心上最柔軟的地方被注入了無悔的愛與溫暖,讓見慣無常人心的俏如來幾乎潸然淚下,他動了動嘴唇想開口對赤羽信之介說些什麼,但最後他只是用手指悄悄勾去了剔透的晶碎,對身邊的人笑了笑。
「只怕俏如來無暇分身啊」
墨家暗流伺機而動,眼前危機尚未解除,下一步如何對付他心懷叵測的師叔們可是一大難題。
想起令他們兩人狼狽至此的九算,赤羽信之介也不禁失笑:「聽說你的師尊一人對付他們九人」
忽然聽見赤羽信之介提起自己的師尊,俏如來愣了一下,才感慨回道:「…是阿」
「那真不是簡單的工作」
看著彼此狼狽的模樣,他們兩人相視一笑。
赤羽信之介拍了拍俏如來的肩頭,示意他們都該休息了,之後還有許多事情需要他們勞心勞力,可不能在這個時候倒下。
感受著身邊令人安心的氣息,俏如來乖順的點頭,靠在赤羽信之介的肩上小憩。但在惟有兩人的九脈峰內,洞穴四周昏暗而靜謐,濕冷的空氣凝成水珠,沿著石柱緩緩滑下,於積水之中泛起陣陣漣漪,而破開的水聲在洞穴內清晰的迴盪著,宛如破開了誰的回憶,刺痛了心頭。
赤羽信之介的呼吸漸漸變的綿長,但俏如來卻仍是睡不安穩,方才赤羽信之介無心的話語不斷在俏如來腦中盤旋,他恍然才發覺,自從默蒼離成了人人唾棄的陰謀者後,便已經很少人會用這樣讚賞的語氣表達對師尊的敬意。
真實與虛妄猶如水影鏡面,世人分不輕虛實錯對、善惡是非,而俏如來則看不透恩師死去前哀傷卻釋然的面容。
那日在琉璃樹下,他手中染血的劍,是歷代墨家鉅子的悲憫與殘忍,他肩上所擔之責,是無悔卻悲涼的宿命,此生已然捨己濟世,又該如何奢望兒女情長。
默蒼離最後孤獨的笑容於腦海中模糊的浮現,俏如來輕撫自己眉間的劍印,他不知此刻的自己也同曾經的默蒼離那般,為此生無法觸及的一場花雨,黯然神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