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漢】Nontrivial

└847

「吵死了。」

「咦？」聽到里維的碎碎念，以為是自己翻找實驗紀錄的聲音太大的漢吉抬起頭，卻發現里維是看著窗外說的。

「啊、蟬嗎？不知不覺已經到了這個季節了啊。」只花了幾秒就理解了里維想說什麼，漢吉直起身子，忍不住感嘆道。「地下街應該沒什麼蟬吧？所以里維才不太習慣？」

「我是單純無法理解這種無意義地彰顯自己存在的行為。」把視線移回漢吉身上，里維皺著眉回應道。「比起這個，你要窩在那堆垃圾中多久。」

「哎呀，雖然的確是被我弄得很亂沒錯，但這些可是珍貴的實驗紀錄呢。」絲毫沒有惱怒，和吉帶著輕快的語氣說道，然後從她認為亂中有序的文件堆中爬出來，動作十分靈巧，沒有弄倒任何一疊搖搖欲墜的資料塔。「不過，是該稍微休息一下沒錯，不然會讓莫布里特哭出來的。」

這一年來，民眾對於活捉巨人的反彈愈來愈劇烈，甚至開始有人民組織了小型的團體進行抗議，雖然在王政和憲兵的控管下，並沒有造成什麼實質的影響，不過因為有安全上的疑慮，艾爾文還是指示了漢吉班秘密地移到前調查兵團本部做研究。而他們抵達了大約一個星期後，里維就開始不定時地出現在這座古堡，他嘴上說是剛好有空所以過來幫忙打掃，但事實上連準備三餐、幫忙採買等雜務，里維都一手包辦，甚至還會在莫布里特筋疲力盡時，代替他「阻止分隊長找死」。

一開始，漢吉有點在意里維為什麼一直過來，但實驗的時間一長，這個疑問就被她拋到了腦後，反正漢吉班的大家都挺慶幸有他在的，里維也不愧是人類最強，即使兩邊跑也絲毫沒有顯露疲態，於是久而久之，漢吉也覺得沒什麼糾結的必要了，而是放任自己慢慢習慣有里維在身邊的日子。

就像現在，對於適時出現在桌上的、香醇的恰到好處的紅茶，漢吉也已經習以為常。

喝了一小口紅茶，「真好喝，謝啦里維。」漢吉微笑著說道，同時感覺到自己緊繃的神經漸漸放鬆了。「雖然我也覺得蟬很吵，不過換個角度想，能在有限的生命裡、不顧一切用力地鳴叫，不也挺讓人嚮往的嗎？」

若有所思地盯著她的雙眼，里維抿了口紅茶，才慢悠悠地說。「哼，說不定只是為了找別的蟬交配才叫個不停的。」

「那倒是非常有可能呢，」漢吉忍不住笑出聲音，雙眼微微放光地說道。「有機會真想研究看看，我對蟬知道的不多呢，只知道以前都市曾經流傳過蟬尿有毒的說法，但那不是真的。」

「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哎呀你有興趣嗎？我那時候很好奇，所以抓了……」

她喋喋不休地說著，里維偶爾提出的疑問和感想讓她的論述流向轉了又轉，最後不知為何說到她以前在希干希納區的古堡紮營時，曾經在裡面發現了奇怪的瓶子和陌生風格的雕塑，這種和原本八竿子打不著的話題。

和里維聊天時，時間的流動感就像是消失了似的。閒聊到一個段落時，漢吉一邊伸懶腰，一邊想著。她一向是很在乎時間的，因為總有數不清的實驗和文件等著她處理，所以無論再怎麼忙，漢吉習慣了下意識地在心裡想著，手上的事情做了多久、只剩多少時間能用來處理這件事，諸如此類的大致估算，然而，和里維聊天時，腦中的滴答聲就像消失了一樣。

取而代之，她感受到的是從窗口吹進房間裡的微風，是怎樣的溫度和濕度、象徵著哪個季節的到來，和空氣中塵埃和毛絮漂浮的軌跡，是如何透過陽光反射出它的存在……像這樣本該微不足道的感知，總能一點一點滲入她的意識，難以察覺地被編織成她正活著的實感。

也許正是因為里維在，才讓她對於平常不會注重的小事，也變得敏銳了起來。

漢吉一直覺得里維是很敏感的人。納拿巴曾在閒暇時，和她討論過軍團裡誰心胸最寬闊的話題，那時漢吉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里維的名字。

那時納拿巴很驚訝。「你不是總說他是潔癖，還管東管西的像個老媽子嗎？」

「就是因為這樣啊。」漢吉說得理所當然。「他對周遭的一切都很敏感，不能忍受髒汙和雜亂，也討厭太自我中心、或鑽牛角尖的人，明明是這樣的人，卻能容忍我耶！對下屬也總是很溫柔，即使不認同對方的意見，也不會生氣，能輕易地包容他人的缺點，甚至能接受他人對自己的不滿，心胸超級寬廣！」

「混蛋眼鏡，你在傻笑什麼？」

里維的聲音把她的思緒拉回現實，漢吉下意識伸手摸上自己的臉頰，想知道自己究竟擺出了多明顯的笑容，然而指尖感覺到的弧度卻微小地讓她吃驚。

在心裡讚嘆里維的觀察力，漢吉放下懸在半空中的手，才發現眼前不知何時多了一盤茶點，她不知不覺地喝了一半的紅茶，也不知何時被補滿了。點心的甜味和茶香盈滿了鼻腔，讓漢吉後知後覺地察覺到了腹部傳來的飢餓感。

「沒什麼，我在思考某個觀察後得出的論證。」她微笑著說道。「你今天還帶了點心來啊？」

「你讓我拿回去的那次，作戰小組的那些傢伙都很喜歡，所以我昨天看到就順手多買了點。」里維翹著腳，以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說道。「幫大忙了。」

「哈哈，別客氣。」她笑著回應。雖然里維並沒有直接道謝，但對漢吉來說，他的言外之意相當明顯。

「能跟下屬打好關係總是讓人很開心呢，」拿起一塊相當大的軟餅乾，漢吉隨手掰了一角放進嘴裡。「真好吃……話說、自從瑪利亞之牆陷落之後，我們很久沒這樣閒聊工作以外的事了，雖然之前沒什麼感覺，但仔細想想，其實挺讓人寂寞的耶。」

聽到她這麼說，里維微微睜大了雙眼，似乎有點驚訝。

「……只不過是餅乾而已，要多少有多少。」短暫的沉默後，他突然開口。

「雖然是這樣啦……」

「不過那些傢伙也很珍惜這種微不足道的東西，要拿出來吃的時候，佩托拉還會叫艾魯多切餅乾。」他一本正經地說起自己班裡的日常。「艾魯多總是切得很整齊，大小也正好，我覺得很不錯。」

聞言，漢吉忍不住輕笑出聲，「這樣啊……里維班的孩子們都很有趣呢，真不愧是里維相中的人，」她看著里維，真誠地感嘆道。「要不是現在太忙，我還真想好好跟他們聊聊、認識一下。」

「你不要騷擾我的組員。」

「欸──」漢吉拉著長音抗議。「里維是過保護的老媽子。」

里維沒有生氣，只是皺起眉頭說。「你先顧好你自己的隊員吧。」

「我們感情可好了！」漢吉有點興奮地說。「大家都願意聽我講各種關於巨人的推論，尤其是凱奇，就算熬夜也沒關係呢！而且前陣子輪到我和妮法採購時，我們還稍微逛了一下市集，超級開心的。」

「是喔。」里維語氣平淡地應道。

看到他的反應，漢吉半開玩笑地湊上去。「怎麼了怎麼了？里維吃醋了嗎？別擔心，你還是我在軍團關係最好的朋友喔。」

「哈……」里維嘆了口氣，伸手捏住漢吉的臉，讓她不至於貼得太近。「事到如今，你還說這種話，我可不……」

漢吉猛然退開，從里維的手中掙脫，「啊、說到吃醋！」她動作僵硬地抓著後腦杓，偏過頭說道。「我班裡的阿貝爾最近很沒精神呢，說是和女友吵架了，真辛苦呢！」

她感覺得到里維強烈的視線，但下意識地選擇裝傻，既不去猜想他想說的話，也不深究自己對此有什麼想法。

「……」里維不爽地看著她，過了很久才開口回應。「為什麼？」

「呃、好像是因為她覺得在調查軍團工作太忙又太危險了，所以希望他可以申請調到駐紮軍團或退伍……」

「哈？真難搞。」

「是啊，總之我想說他也連續加班好幾天了，就讓他請了休假去處理這件事。」漢吉雙手環胸，一本正經地說道。「不過，雖然我也覺得她的要求很莫名其妙，但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她的想法啦，重要的人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冒著隨時可能喪命的風險，想必很難受吧，不過與其勉強自己和對方，不如一開始就別強求，不是比較……」

漢吉沒能把話說完，因為當她看向里維時，他露出了一個她不知該怎麼形容的表情，里維輕輕地皺起眉頭，像是在困惑著，眼神裡卻又有一種無奈的寂寞。

不知怎麼地，漢吉下意識害怕去探究他的心情，於是她顧左右而言他地煞了車。「唉呀、不小心說到戀愛話題了，跟我聊這種事里維可能也很困擾吧，不然我們來聊聊艾爾文的眉毛好了……」

「我不會困擾啊，」出乎意料地，里維打斷她說道。「不如說、我很好奇你對這種事是怎麼想的。」

「怎麼想的……」她愣了愣，慌慌張張地答道。「我、我希望自己班裡的孩子都能幸福啊，哈哈，我還說里維像老媽子，結果我也是呢！要是妮法要結婚的話，我可能會擅自希望對方至少有里維一半好！」

「哈啊？」里維挑眉問道。「什麼意思？」

漢吉再次愣住。「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

里維似乎不滿意這個回答，他還想追問，卻被敲門聲打斷。

「進來吧。」她想都沒想，就抓住了這根救命稻草。

「分隊長，差不多要出發去跟技術班開會……啊、不好意思打擾了！」推開門的莫布里特在看到里維後，帶著歉意說道，讓漢吉覺得莫名其妙。

「沒有打擾，我們只是在閒聊啦，對吧？」她轉頭徵詢里維意見。

「是啊，而且我也差不多該回本部了。」

「那再見啦，我們改天再聊！」漢吉喝乾了杯子裡的紅茶，然後抓著一疊文件起身，「謝謝你的招待，果然里維泡的紅茶最好喝了。」她笑著揮手，然後沒等里維回應，就匆忙離開。

她難得不是因為期待和技術班開會而快步離開辦公室，而只是滿腦子想著要逃脫房間內濕熱的氛圍。

意識到了這點，漢吉隨手鬆開領子想著。也許夏天的確讓人煩躁。

她輕輕地把蟬的頭部切開，讓裡面的食道露出來，她本想保留完整的消化道器官，不過手邊沒有正式的解剖工具，所以一不小心就把她好不容易找到的蟬的屍體弄壞了。

「啊！」漢吉忍不住叫道。「又失敗了。」

「喂混蛋眼鏡，你別再玩屍體了，小心被蟬作祟。」不遠處的里維面無表情地開了個不怎麼樣的玩笑，卻成功把漢吉逗樂。

為了測試林間作戰方案的可行度，艾爾文正率領小編制的隊伍，在羅賽之牆附近的森林進行演習，而剛對各自的班下完指令的里維和漢吉則是在待命中。

「要怎麼作祟啊？晚上會在我房間狂叫之類的嗎？」她抬起頭對里維笑了笑。「如果真有這種存在的話，我還滿想見見蟬的鬼魂的……啊、不過有實體的話，應該是蟬的惡魔？」

里維忍不住吐槽她。「惡魔應該可以做到比讓人失眠還可怕的事吧。」

「是這樣嗎？我其實不是很確定惡魔的形象到底是怎樣……」漢吉隨口應道，然後突然想到另一件事，破壞了她本來輕鬆的心情。

「誰知道，你去問艾爾文吧，他感覺就知道，」里維顯然也想到了同一件事。「上次我們去中央的時候，撞上兩個白癡在妄想調查軍團的團長是惡魔，結果那傢伙居然說『原來如此，因為我正好是第十三任團長嘛』，搞什麼啊……」

「因為十三被民間認為是不祥的數字呢。」漢吉不以為然地說。

「哈？數字哪有什麼祥不祥的。」里維皺起眉頭。

察覺到里維的好奇心，漢吉推了推眼鏡，開口解釋道。「一年不是有十二個月嗎？但事實上有些年會出現十三次滿月，對算曆法的人來說很麻煩，所以他們覺得十三很不吉利。」

「什麼鬼。」

「嘛、只是一種說法啦。」把蟬的遺骸丟到地面，漢吉伸了個懶腰。「唉、手邊沒有工具實在很難解剖，要不要在這附近走走？艾爾文應該還要一段時間才會用上我們。」

「別走太遠就行。」

「是、是。」漢吉笑了笑，向一旁的莫布里特揮手示意他們要先離開。莫布里特一臉擔心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里維，然後緊張地點頭表示明白。

以防萬一，里維和漢吉都帶著自己的馬和立體機動裝置，以垂直於隊伍分布的方向往森林深處走。

「日期跟惡魔有什麼關係？」稍微走在前頭的里維有點突然地接續剛才的話題。

漢吉想了想，回過頭看向遠處正在指揮的艾爾文。「也許是因為……規則外的存在容易讓人感到不安吧。」

「我能理解艾爾文的作戰方式的確會讓一些人感到恐懼，不過說是惡魔也太誇張了，」她聳了聳肩說道。「艾爾文只不過是個普通的怪人而已啊。」

聞言，里維挑眉，一副想吐槽卻又不知該從哪開始的表情。

漢吉沒有給他機會，自顧自地繼續說道。「我跟你說喔，艾爾文剛升上分隊長的時候，上任團長曾經想介紹女性給他認識，我知道艾爾文想保持單身，所以猜到他應該會婉拒，結果你知道他用了什麼理由嗎？」

「別賣關子了。」

「『和我這種噁心的人在一起太辛苦了』，他居然一本正經地這樣說。」

「哈啊？他原話就是這樣嗎？」里維皺起眉頭。

漢吉歪著頭，試圖回憶當時的場景。「已經過很久了我不太確定，但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啦，那時候前任團長都傻眼了，米可倒是很鎮定，在旁邊問說『你幹嘛這樣講自己』，結果艾爾文笑著回他『我沒有這樣覺得，但這是一般人的客觀評價』。」

「是有什麼感情創傷嗎？」里維好奇地問。

「我那時也這麼想，不過他當下看起來雖然有點無奈，卻沒有難過的感覺耶。」漢吉雙手環胸，若有所思地說。「那時候我打從心裡覺得，即使認識了這麼久，我還是會有完全搞不懂艾爾文在想什麼的時候。」

「你也有放棄理解的東西啊。」里維有點驚訝。

「不，我沒有放棄啊，大多時候我都會直接問他是怎麼想的，但他也並不是什麼事都會老實告訴我。」漢吉辯解道。

里維哼了一聲，以埋怨的語氣開口。「那傢伙什麼事情都神神秘秘的，你還這麼相信他。」

「咦？」漢吉理所當然地回答。「因為艾爾文是第一個相信我的人啊。」

聞言，里維驚訝地瞪大雙眼。「就因為這種理由？」

「不是『這種理由』吧，里維你明明也很清楚。」漢吉微笑著說。

「……」大概是不想做出直接了當的肯定，里維有點彆扭地開口轉移話題。「所以，那傢伙就一直保持單身到現在嗎？」

「嗯，不過艾爾文也有過暗戀的對象，只是在他加入調查軍團後就放棄了，」順手撫上馬的脖子摩擦，漢吉一派輕鬆地說。「雖然他捨棄了自己的幸福這點很讓人難過，不過能輕易判斷出、並捨棄對於人類來說不必要的東西，也算是種讓人嚮往的才能吧。」

「那傢伙倒是不曾跟我說過女人的事，」里維背對著她說道，「說不定是因為說了的話，就會透露他加入調查兵團的真正原因吧。」不知道為什麼，漢吉總覺得他的聲音裡帶著點難以察覺的動搖。

「艾爾文加入兵團的理由嗎？」看著里維的背影，漢吉困惑地回答。「雖然我們也沒聊過這方面的話題，但應該很普通地是想讓人類知道世界的真相吧，為了這個理想，知道自己無法帶給喜歡的人平凡的幸福，所以就乾脆單身。」

「是嗎？」里維突然轉頭，認真地看向她的雙眼問道。「難道調查兵就不能擁有平凡的幸福嗎？」

聽到他的話，漢吉一瞬間愣住了。里維說的是她無從反駁的正論，但漢吉卻無法爽快地說可以，彷彿有某道不明正體的透明高牆存在與此，阻擋她觸及那個里維尋求的正確答案。

「我、我沒……」漢吉開口，卻又擠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慌亂之中她移開了視線，突然在不遠處的地上看到疑似衣服的物體。

查覺到那應該是在牆外調查中犧牲的士兵的遺物，漢吉中斷了話題，彎腰撿起那件已經不完整的制服外套，駕輕就熟地翻找衣服上的臂章。

「是一年前死去的士兵，名字是……」她輕聲說道。「伊賽爾．蘭格納。」

這就表示我們已經走到可能有巨人在的區域了。漢吉想，於是開口對里維說。「把她的外套帶回去吧，留在這裡太久反而危險。」

「里維？」沒有像平常一樣馬上得到回應，漢吉困惑地往里維的方向看去，發現他手上拿著一本類似筆記本的東西。「那是？」

「這是……」里維沒有回頭看她，而是對著翻開的筆記愣住了好一陣子。「伊賽爾．蘭格納……的戰果。」

聞言，漢吉立刻湊過去看上面的字跡，「巨人會說話，而且說出有意義的句子？」她把速讀過的內容唸出來，同時發表了自己的感想。「這不只表示了巨人也許具有智慧，還可能有複雜的情感，他說了『太好了』，還表達敬意！有敬意的話是否代表他們有階級社會？所以才有『子民』的概念？有太多可能性了！也許……」

「混蛋眼鏡，你給我冷靜一下，」里維伸手扯住她的披風。「我們先回去跟艾爾文報告吧，不是你說的嗎？不能在這裡停留太久。」

「啊、對，抱歉，」漢吉有點尷尬地回過神來，小心翼翼地把披風從里維手裡抽回來。「我們快歸隊吧。」

她奔走的思緒被里維打斷的那個瞬間，漢吉最先回想起的不是牆外調查的事，而是里維那個關於士兵幸福的問題。

我是怎麼了。漢吉自責地想著，沒等里維就邁開步伐往隊伍的方向走。這種情況下，我明明該為巨人謎團的新線索感到興奮、專心思考如何跟艾爾文匯報，以及設計新的實驗項目的，結果卻是因為手記的出現鬆了一口氣，因為不必找出那個問題的答案而感到安心……

心煩意亂的漢吉沒注意到，就踩上了路上的蟬的屍體，「喀」地一聲，夏天結束的訊號和某個不知名的情感發出的警鈴，就這樣被她一起無視了。

└848

規律的腳步聲隔著辦公室的門傳來，因為濕氣和門板的隔音所以聽起來悶悶的，儘管如此，仍然能聽出其重量和規律，隨著距離拉近，不緊不慢的踏步聲和雨滴在玻璃窗上碎裂的聲響交錯著，一點一點地把原本沉浸在實驗紀錄中的漢吉拉回現實。

不自覺地側耳傾聽後，她接收到的第一組聲音是有著特殊頻率的敲門聲，於是她頓了頓握著筆的手、抬起頭，在門被打開的瞬間開口。「里維？怎麼了？」

雖然里維確實三不五時就往第四分隊跑，不過最近是雨季，雖然下的都是陣雨，卻又急又猛，許多訓練和實驗都因此停擺，因此調查兵們不是窩在宿舍享受難得的閒暇時光，就是趁機整理平時堆積的雜物，按照里維的性格，漢吉原本推測他一定和特別作戰小組一起在大掃除，沒想他會過來。

「艾爾文要我去一趟駐紮軍團，回來時剛好遇到你的副官。」里維簡短地解釋。

「是什麼麻煩的急事嗎？」

「沒，都是些雜事，很快就辦完了，」里維移開視線回答。「他根本只是看我很閒就隨便使喚我。」

聞言，漢吉忍不住笑了出來。「這樣啊，那你是幫莫布里特拿東西過來嗎？」

「嗯，他去實驗室放其他東西，」里維一邊說，一邊熟門熟路地繞過地上的書堆和實驗器材，伸手把懷裡的紙袋遞給剛站起來的漢吉。「你買太多有的沒的了，混蛋眼鏡，別仗著你的副官能幹就這麼操他。」

「呃，我會找機會讓他休幾天假的……」被戳中痛點，漢吉帶著對副官的歉意說道，然後俯身翻找紙袋裡的東西。「是說里維你來的正好，我有東西要給你。」

過了好一會兒，漢吉才從紙袋的底部找到一盒高級紅茶，「這是前陣子你幫我抓到奇形種的謝禮，喜歡嗎？」她把盒子塞到里維手裡，一臉期待地問道。

愣了愣，里維盯著那個包裝低調但精緻的盒子回答。「還不壞。」

「明明就很喜歡嘛！」漢吉展起大大的笑容，故意戲弄他。

「吵死了混蛋眼鏡。」里維用相當快的語速喋喋不休，同時走去櫥櫃那裡拿茶壺。「先說好，我可不會再抓了，上次那是剛好遇到移動速度不快的奇行種，位置也正好我才下令的。」

「我知道啦，但不管怎樣我還是很感謝里維啊，對奇行種實驗的紀錄可是很珍貴的，畢竟當初伊賽爾遇到的巨人，也許是因為是奇行種才能進行溝通的。」

「但那東西也沒開口說話吧？」里維問道，然後把裝滿茶葉和熱水的茶壺蓋上。

「他叫摩洛克斯喔，」漢吉往椅背上靠，放鬆地說起最近的實驗。「摩洛克斯的確沒說話，對『尤米爾』這個詞也沒什麼反應，不過既然有伊賽爾留下的紀錄，溝通實驗就是必要的，畢竟只要找到一隻有語言能力的巨人就可能改變一切。」

「那你就繼續試吧。」里維一邊說一邊把茶倒成剛好的兩杯，然後走到辦公桌邊遞給漢吉其中一杯。

「哇、好香！」被紅茶的香氣驚豔到，漢吉開心地說。「果然高級的紅茶就是不一樣嗎？」

「小心燙。」里維叮嚀道，雖然沒有進一步評價紅茶，但漢吉看得出他心情不錯。

不自覺地揚起微笑，漢吉坐回辦公桌前，動筆繼續進行實驗記錄的註記，期間里維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自然地在沙發上坐下，翹著腳安靜地品嘗溫度正好的紅茶，窗外的雨聲漸緩，慢節奏的「滴答」聲顯得室內更加安靜，只聽得見細碎的紙張摩擦和寫字聲，他們一如往常地默許彼此成為自己日常的一部份，只是安穩地享受這片謐靜中柔和的茶香和彼此的呼吸。

過了好一陣子，里維才輕聲開口。「混蛋眼鏡，茶要冷了。」

「啊、」不知不覺就完成大半工作的漢吉抬頭，有點發楞地跟里維道謝。「謝啦，我差點忘記。」

「不是差點，就是忘記了吧。」里維頓了頓，又繼續說道。「整天跟巨人混在一起，腦子也跟巨人一樣爛了嗎？」

「哎呀，我的記性很好的，好到可以把里維你沒過來的這幾周做過的實驗全部講解一遍喔。」漢吉笑道。

「你又想到哪些折磨部下的方法了？」

「大部份都是我親自下去做的啦，」喝了口紅茶，漢吉興奮地開始講解。「在實驗正式開始之前，得先說一下巨人關節加固裝置，摩洛克斯雖然動作慢，不過力氣卻比之前的孩子們都大，所以我們又稍微增加了裝置的噸數、做了更全面的改良，拜此所賜，我們也終於能解剖巨人的弱點──也就是後頸長一公尺寬十公分的部位了！」

「哦，還能做這種事啊。」里維有點驚訝。

「的確實務上很困難呢！得一點點把肉切開，小心不要把削掉太多後頸，以免不小心把摩洛克斯殺掉，」漢吉重重地嘆了口氣，但很快就興奮起來，繼續解釋道。「我目前的方針是先往單一方向切開來觀察內部的組織，已經確認過割開八十九公分也不會把巨人殺死了，解剖後發現肌肉組織的密度果然很低，和之前的秤重實驗結果相符。」她一口氣說了一大串，才停下來喝了口紅茶。

「然後呢？有什麼新發現嗎。」習以為常的里維平靜地說道。

被這麼問，漢吉雀躍地開口。「然後、雖然還不能確定，但我推測……」

其實她常常有很多觀察得出的假說，但漢吉認為作為軍團研究人員的代表，不能隨便公開未經證實的理論去影響別人的判斷，尤其是對身為團長的艾爾文，她基本上只會報告可信度高的推測，即使是對漢吉班的成員，她也會盡量篩選、只告訴他們以實驗結果為基礎的假說，而除了這些，她其實還有多如鴻毛的假說，除了記在筆記裡之外無處可去。然而，有次和里維聊天時，她因為太興奮而說溜嘴了，事後漢吉慌張地請里維忘掉，里維卻並不在意。

「你每次都先喋喋不休地解釋你要說的是結論還是推測，沒那麼容易混在一起。」他那時不以為然地說。「其實艾爾文和你的部下也不會被這點鳥屎大的小事擾亂吧，但如果你那麼在意的話就跟我說吧，省得你忍太久忍到大便失禁。」

雖然里維總表現出一副受不了艾爾文和她知識狂熱的樣子，但漢吉知道他其實對很多事都很好奇，畢竟在軍團裡願意聽她聊巨人的人屈指可數，更別提還特地告訴她「說再多都沒關係」了。不過，漢吉也很清楚，他之所以容忍她到這個程度，除了求知慾之外，也有某種她不明正體的溫柔情感在作用，只是她總下意識地不去追究那份感情的真相。

唯有如此，那個未知的假設才無法影響她的判斷。

「……上次林間作戰時，我觀察到在巨木之森中，部分巨人的活動力似乎降低了，和艾爾文討論過後，我在想說不定是因為光照量變少了，所以想試試看進行遮蔽陽光的實驗，你看，我畫了設計圖，請妮法和技術班製作大型的帳篷，然後……」漢吉一邊說，一邊起身翻找辦公桌旁邊搖搖欲墜的書堆，卻在站起來時發現桌上的茶杯不知何時已經空了，才意識到自己又說到忘了時間。「……啊、抱歉，占用里維這麼多時間。」

「我很閒，不過你別再像嘔吐一樣講個不停了，差不多該塞點東西到嘴裡了。」里維盯著她說道。

沒有在意里維邀約晚餐的方式很爛，「那我們一起去食堂吧。」漢吉自然地回應。

離開第四分隊的路上，他們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聊了伙食的話題，快到食堂的時候，里維才突然想到什麼似的開口。

「我每兩個星期會去一次市集，買的東西也不多，可以順便帶點你的東西，」他視線向前，以一副若無其事的態度說道。「畢竟莫布里特光是阻止你把自己送給巨人吃就夠辛苦了，不是嗎？」

聞言，漢吉愣了一下，才笑著回應。「哈哈，里維對我太好了吧。」

她本來以為里維會皺著眉頭否認，畢竟他討厭自己的溫柔之處被誇獎，然而里維的反應卻出乎漢吉的意料。

「……你知道就好。」他轉頭看著她說道，也許是漢吉的錯覺，但有一瞬間，里維看起來像在微笑。

她不自覺地揉了揉眼睛，想把那應該是錯覺的景象從眼前抹除，然而，即使那個笑容轉瞬即逝，漢吉依然能輕易地透過里維說話的音調和他向前的步伐，看出他藏不住的喜悅。

一定是因為收到了很好喝的紅茶，一定是這樣。她腦袋發熱地想著，下意識地去除某個她不敢面對的選項。

└849 

「兵長和佩托拉是不是在交往啊？」

這句話就這樣毫無預警地傳進她的耳中，隔著三張食堂的長桌，讓漢吉把湯匙塞進嘴裡的動作頓了一下。

調查軍團裡非幹部的士兵們沒有自己的休息室，所以即使不是正常的吃飯時間，也會在食堂聚集，隨便聊或做自己的事，因此待在這裡常常會不小心聽到別人的八卦，儘管如此，漢吉也沒想過有天會聽到里維的戀愛八卦。

「上次我碰巧看到他們一起在打掃武器倉庫，兩個人的距離還滿近的。」

雖然他們沒有說得很大聲，也不是在惡意造謠，沒什麼好處分的，但漢吉就是莫名在意，忍不住一邊喝湯，一邊豎起耳朵偷聽。

「我可以坐這裡嗎？漢吉分隊長。」

「咦！」話題的中心人物突然出現在自己身後，漢吉不小心低聲叫道。

抬頭望向她在里維身邊見過好幾次、有著一頭柔順短髮的女兵，「啊，當然可以。」漢吉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暗自希望對方不會覺得自己偷聽的行為很冒犯。

「這種八卦還真是難處裡呢，」稍微壓低音量，佩托拉苦笑著主動開口。「雖然不是事實，但要是特地去澄清，反而變得更像一回事。」

「會變成那樣嗎？」漢吉發自內心地問道，她不是很懂人類聊八卦時的心理。

「會啊，里維兵長就澄清過好幾次了，但傳言反而傳得更遠了。」咬了口麵包，佩托拉有點苦惱地解釋。「很多人覺得特地說不是，就像在欲蓋彌彰，反而很可疑。」

「啊、原來如此。」漢吉恍然大悟。「但先不管里維，佩托拉你不會很困擾嗎？」

聽到「不管里維」時，佩托拉忍不住笑了，她想了幾秒，才乾脆地回答了漢吉的提問。「有一點吧，但既然不會影響到工作，那倒也沒什麼大問題，而且我也的確對兵長有好感，」說到這裡，她有點害羞，但很快就恢復了士兵的正經表情。「不過，對該解釋的人，我還是會好好解釋的。」佩托拉直視漢吉的雙眼說道

「這樣啊？」漢吉不為所動。

似乎對漢吉的反應感到驚訝，又有點無奈，佩托拉想了想，相當直接地說道。「我和兵長是不可能交往的，雖然我是對他有好感，但怎麼說呢……他對我來說更像是追逐的目標，如果他突然回頭，我反而會不知道該怎麼辦呢。」

「呃……」漢吉不太懂佩托拉為什麼要跟自己說這些，但看到對方慎重的樣子，漢吉也不好意思直接問她原因，只好先默默地聽完。

「也許其他人很難理解，但比起戀人的呵護之類的，我更想從兵長那裡得到的是……怎麼說呢，他只會給予足夠強大的戰友的那份信賴！」佩托拉努力地解釋。「總之就是，我沒有想過和他談戀愛什麼的，只是非常、非常想成為他的力量。」

「這、這樣啊？」

「就是這樣，所以最近歐魯好像想模仿他讓我超生氣的！」佩托拉脫口而出。「那傢伙根本不懂兵長的帥氣之處！」

聞言，漢吉笑了出來。「真想看里維被模仿時的反應。」

「應該很不爽吧，不過兵長一定不會明白地說出來。」

「對、對！」漢吉立刻用地表達認同。「嘛不過、我有時候也會忍不住想模仿里維一下呢。」

愣了一下，「咦？怎麼辦……我好像有點想看耶……」佩托拉糾結地說。

聽到她這麼說，漢吉毫不猶豫地稍微瞇起眼睛，壓低聲音開始模仿。「喂、混蛋眼鏡，你的報告也寫太久了吧，不要再浪費時間跟那些中央的蠢貨們解釋巨人的嘔吐物了。」

佩托拉摀著嘴巴笑了出來，漢吉模仿完後也忍不住大笑出聲，毫無懸念地引來了其他士兵的注意，但兩人絲毫沒有放在心上。

過了好一陣子，她們才終於冷靜下來，喘著氣喝光了各自的水。

「漢吉分隊長……雖然很冒昧，但我請問您對里維兵士長是怎麼想的。」短暫的沉默後，佩托拉突然開口。

「咦？怎麼會這麼問？」

「因為你們兩位的關係很特別啊，整個軍團裡，兵士長似乎也只有幫您取綽號。」

「怎麼想的、就是很溫柔的人吧，雖然他總是不願意承認，被說溫柔的話還會生氣……」

「是喜歡嗎？」似乎不滿意這個答覆，佩托拉繼續追問。

「喜歡啊，」漢吉毫不猶豫地回答，「他可是軍團裡和我關係最好的人呢！雖然這樣說的話，里維又會嫌我煩。」她笑著說道。

「那是不可能的……啊、兵長！」解釋到一半，佩托拉反射性地跳了起來，對突然出現在漢吉身後的上司行了個禮。

「喂，別在別人背後講些有的沒的。」伸手抓住漢吉的頭頂，里維皺著眉頭說道。

毫不介意地仰頭看向他，「啊、里維！原來你想聽嗎？」漢吉驚訝地說。

「吵死了混蛋眼鏡。」不輕不重地踢上漢吉的小腿，里維對著一臉困惑的佩托拉開口。「抱歉，你早點回去休息吧，我跟這傢伙還有約。」

佩托拉愣了愣，才快速地應道。「啊、是的兵長！那麼我就先走了，漢吉分隊長。」

「嗯，下次有機會再聊吧！」漢吉開心地跟佩托拉揮手道別。

「我不是說過別騷擾我的部下嗎？」

在兩人常光顧的酒館裡，里維抓著酒杯，卻沒有爽快地喝下，而是先開了配酒的話題。

「咦？是佩托拉來找我聊天的耶，我們聊得很開心，她是個好女孩呢！」

聽到漢吉這麼說，里維皺起眉頭，猶豫了幾秒後開口。「我們只是上司和下屬的關係。」

漢吉喝下一大口酒，「嗯？佩托拉跟我解釋過了喔。」語氣輕快地說。

「我知道。」

「那你幹嘛再說一次？」

「……」里維欲言又止，最後只是埋頭喝酒，沒有多做解釋，讓漢吉又留下了更多未解的謎團。

不過，雖然漢吉搞不懂里維解釋的理由，卻莫名地覺得整個人輕鬆了不少，從晚餐時就若有似無的胸悶感，現在像不曾存在過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試圖忽視這個詭異的發現，卻無果，於是心虛地硬找了個新話題。

「話說啊，那麼可愛又能幹的女孩子，里維卻沒興趣，難道是喜歡的類型跟大眾不太一樣？」

她無心的發問讓里維起了很大的反應，「哈？你什麼意思？」他不自覺地提高音量。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漢吉莫名其妙地回答。「好奇你喜歡什麼樣的人，我們好像沒聊過這種話題吧？當然、如果你不想說的話不用勉強回答啦。」

聞言，里維看著漢吉的臉用力地嘆了口氣，「……怪人吧。」他輕聲招認，然後仰頭喝下幾乎整杯酒。

「那算什麼類型啊。」漢吉笑道。

「還有聰明的人也不錯。」

「哦喔！」

「能理解調查軍團的夢想的人比較好。」他緩慢地說道，大概是剛才喝得太快，里維的臉上出現了淡淡的紅暈，是漢吉鮮少看過的模樣。

「這我能理解呢！」

「還有就是，永遠嘗試理解這個世界，而且不害怕失敗、總是把全人類的需求放在自己之前的人，肯定是我喜歡的類型，」他喋喋不休地繼續說。「因為會讓我想要成為那個能守護她夢想的、特別的人。」

「……這、這樣啊，」漢吉乾笑了起來，感覺到從後頸和額頭開始，有股難以忽視的熱度在擴散。「聽起來真的是怪人呢！」

冷靜一點！別多想了。她無聲地對自己吶喊，然而卻沒起什麼作用。

「你呢？」

里維的發問讓漢吉瞬間僵住，她瞪著里維的雙眼幾十秒，試著思考出最合理的答案。

而此刻，她思考的不再是「里維為什麼要問這種問題」、不是「佩托拉為什麼要特地跟我澄清謠言」，也不是「里維怎麼會因為我隨口的道謝開心成那樣」，或是「我為什麼無法說出『士兵也能擁有普通的幸福』這句話」……她已經不再需要思考這些了。

漢吉知道答案。

她閉上眼，不著痕跡地深吸了一口氣，又迅速地睜開眼，在同一秒開口。

「我喜歡的類型，大概是不需要我照顧、也不介意我很冷漠的人吧。」她笑著說道。

「……混蛋眼鏡，你的字典是地下街的臭水溝裡翻來的嗎？」

「我是很冷漠的人喔，」漢吉苦笑說。「比起情人，我一定會花更多時間思考有關巨人的事，身為軍人，也可能隨時會死，那樣的話，我喜歡的那個溫柔的他就會很痛苦吧。」

說到這裡，她微微握緊拳頭。「以前你不是問我說士兵能不能有幸福的生活嗎，我後來想了很久，覺得應該要可以吧，至少我的夢想就是改變這個不講理的世界，讓大多數人都能理所當然地擁有平凡的幸福，就算是士兵，也不必面對失去愛人的痛苦，或逼迫自己做出殘酷的二選一。」

「比起理想的戀人，我更想朝這樣的未來前進」逼自己直視里維的雙眼，漢吉堅定地說完。

移開了視線，里維一聲不吭地把另一杯酒乾掉，讓漢吉有點不合時宜地在心裡感嘆，今天我們都沒有乾杯呢。

酒館裡依然充斥著其他人聊天唱歌的聲音，然而漢吉卻有種錯覺，感覺整個世界安靜的連里維眨眼的聲音都聽得見。

良久，她再度開口，打破了沉默。「抱歉，我很冷酷吧。」

「是啊，」他說。「我不討厭就是了。」

他淡然地丟下這句話，就起身去櫃檯結帳。

我不會後悔的。回軍團的路上，漢吉看著里維矮小但結實的背影想著。我不會、也不能後悔。

雖然不後悔，漢吉卻又忍不住感到寂寞，不知不覺間放慢速度，拉開和里維的距離。

也許以後我再也不能和里維聊著各種小事聊到忘記時間了吧。漢吉想。回想起來，那些話題大多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可他們總能一句接著一句，把曾經對她而言毫無意義的、一點一滴流逝的時光，編織成讓人想起時能會心一笑的回憶。

他們還是朋友，她並沒有失去什麼重要的東西，儘管如此，漢吉又覺得自己似乎錯判了，既像是誤用了簡單的公式解開複雜的問題，又像是沒能找出看似不重要的數據背後的真意。

到底是哪裡錯了呢？她苦惱地想著，陷入了瓶頸。

「混蛋眼鏡。」

「咦？」

里維的呼喚把她拉回現實，她定睛一看，才意識到里維發現了自己走得太慢，早就回過頭，停下來等著她跟上。

「你是便祕啊？走那麼慢，昨天不是說好要解釋那個什麼曬不曬太陽的實驗嗎，要是太晚開始，明天你又會因為睡眠不足被莫布里特罵喔。」他雙手環腰，不耐煩地催促她。

漢吉愣了愣，馬上加快腳步跟上，她本來想為自己發呆的事道歉，但簡單的幾個字卻卡在嘴邊，她最終沒有說出口，只是默默地在里維身邊邁開大小相近的步伐。

「你有喝醉嗎？」

「可能有一點。」

「那等等泡點茶來喝吧，喝淡茶可以解酒。」

「淡茶的味道不會很怪嗎？」

「我覺得還行啊。」

「那好吧，不過還是用便宜一點的茶葉好了，以防萬一。」

這不間斷的無意義閒聊，不知為何讓漢吉確切地感到一股暖意。她想起十幾分鐘前自己關於理想型的違心之論，雖然並沒有說謊，但大概也不是真正的解答。

不過，現在漢吉有了新的假說，那就是……也許她最想要的，只是一個無論晴天雨天、白日還是深夜，都能和她閒聊著瑣碎日常、友人趣事，以及無數新發現的人。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