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後大丈夫
1.
詹姆是拉克倫在塔裡認識的嚮導朋友,已經二十五歲,來自阿德雷德,長得像隻無尾熊,或是沒那麼蓬鬆的袋熊,整張臉有五分之三都是鼻子。
他的精神動物是一隻無尾熊。詹姆比克蘭西們還早離開塔,等他們也回到澳洲之後三個人一起去塔斯馬尼亞玩了一個多星期——塔斯馬尼亞是第二個家,詹姆說的,他的外公外婆都住在霍巴特,於是他們打算先在塔州南部的霍巴特打發一晚,然後一路往北,拉克倫會開車,經過搖籃山,最後從朗賽斯頓回到墨爾本。就當你去瑞士坐牢前的小小壯遊?大鼻子嚮導朝剛從前一座牢裡出來的年輕哨兵笑笑,啃著麥當勞薯條。
老先生及老太太是他們能想像最熱情溫和的東道主,兩個軟呼呼的老人,詹姆的乖孫形象有效地替他的兩位友人博得無微不至的溫暖關懷。他們一起去了威靈頓山,吃了家常晚餐,然後嚮導們腳跟一轉想去酒吧,哨兵本該跟著爺爺奶奶回家,但人生苦短,九點半尚早,他想,晃了一圈後跟上哥哥的步伐。
第一口就是個錯誤。
桌上杯盞交錯,全都結著細小的水滴,萊利安份地聽詹姆說故事,一個不注意錯拿了拉克倫的調酒,顏色跟他的混合果汁幾乎如出一轍,溜入喉間才發覺不對,嚮導在剛進門時就幫他調整過感官,他的五感現在連普通人都不如。
操,萊利皺起眉頭,許久未曾嚐到的酒味包覆著他的舌尖,像冰涼的絲絹,苦味蔓延到舌根。酒杯的原主人挑起一道眉,透過玻璃杯被切割成三段,三隻眼睛,YOLO,拉克倫說,然後看著對面的哨兵男孩一仰頭,將杯中液體一飲而盡。
我靠,萊利,拉克倫扯起嘴角,帶著鬍渣一起彎成了被逗樂的弧線,叫你喝還真喝,塔是怎麼教你的?
都出來了還提什麼塔,萊利把空杯還給拉克倫,覺得一切如常,聽著喝上頭了的嚮導們又點了兩杯酒,把手伸向自己原先的那杯soft drink,用手指將水珠連成一線,小水珠聚集成沉重水袋,一滴連一滴,拖著濕潤的尾巴滑落到桌面。
酒的味道對他而言仍然算陌生,他把頭枕在手臂上,頭頂窩在臂彎,一聲不吭地望向哥哥晃動的金髮,無數個閃耀的小點在髮絲上跳舞,跳塔朗泰拉舞,他好像很久沒有彈吉他了,他將手掌朝上,攤在桌上,按了個C和弦,D和弦,桌面化成漣漪,眼前所見的一切都成了水中幻影。
最後是詹姆背他回去的。拉克倫在年長的嚮導身邊一步一晃,哼著快樂的大調,克蘭西家的酒量一向爛得出奇,不到一杯倒的程度,但也沒好上多少,所以羅伯被瑞秋禁止在她家喝酒,比利被限制喝了酒後除了臥房跟浴室之外不能踏足別的地方。
詹姆正在笑,笑聲聽起來隆隆的,震得年輕的哨兵耳朵癢癢。
無尾熊先生,我得下來。一分鐘後萊利靠在嚮導寬闊的背上說,即使腳沒踏地也是天旋地轉,像有人在他頭上拉了條線,然後捏著隱形的線將他甩成圈圈。就像遊樂園裡那種繞著圈甩的遊樂設施,叫什麼來著,想不起來,他的胃危險地攪動,I’m gonna be sick,他的額頭抵著詹姆的肩膀,噢救命,線千萬不要斷。
你覺得尤加利葉能帶我回房間嗎?
五分鐘後萊利開口,仍然沒有起身,不曉得是對著草地還是嚮導們說。拉克倫收回拍在他背上的手,試圖在起身的時候站穩。
哪裡來的尤加利葉?詹姆手插著腰,萊利抬頭看他,格外茫然。
什麼尤加利葉?他問,那張年輕的臉上濕漉漉的,落在額前的金髮狼狽地耷拉,大部分黏在額上,記憶被酒精干擾得比金魚還不如,吸了下鼻子,看上去十足可憐。
噢,狗屎。詹姆抹了把臉,試圖把他自己體內的醉意跟著抹掉。
2.
由於收到了一連串狗屁不通的訊息,英格麗用Whatsapp打電話給萊利,接起來的是在地上睡了一夜醒來後神清氣爽的拉克倫。
「早,黃金男孩正在宿醉,可能沒辦法跟妳講話。」
「宿醉?」
從瑞典傳來的女聲拔高,混雜著驚訝與-拉克倫不知道怎麼說,姑且算是嫌惡吧-那把原先明快的嗓音多了一層不可置信,拉克倫不知道哨兵界是怎麼看待喝酒這件事情,但電話那頭的人似乎很明顯地給出了範例。
他依照指令將手機開了擴音,音量正好大到能讓廁所裡的哨兵在清空胃袋的空檔聽清。
「你有一天會搞死自己,萊利克蘭西。」
最後拉克倫和詹姆一起去了下一個目的的,萊利留在霍巴特,代替詹姆當了三天的乖孫,煮了好幾餐,獲得了老夫婦一致的喜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