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都不過只是生命裡的小事 04.(完)

那都不過只是生命裡的小事 04.(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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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當黑澤完全清醒時已經接近中午。事實上是安達並未刻意叫醒他,而身體被「該吃點什麼了」的生理時鐘喚醒了。


他茫然地坐起,坐在書桌前的安達覺察到翻動棉被的氣息,轉過身看向他:「醒了?我剛好想問你有沒有要吃午餐...餓了嗎?」


黑澤望向安達,先是搖了搖頭,然後又點了點頭。


「這樣是要還是不要啦。」大概是剛睡醒腦袋還轉不過來,安達被這樣的黑澤逗得笑了出來:「但我餓了,一起吃吧?」


「還有覺得不舒服嗎?酒剛醒的話,是不是吃清淡一點比較好呢?」安達一邊說著一邊站了起來走向廚房翻找著冰箱剩餘的儲備糧食。


「昨天⋯⋯」黑澤遲疑的聲音從背後響起,「我是不是給你添了麻煩?」腦袋裡殘存最清醒的記憶是回到家門口,之後的記憶就像是碎片一樣只剩下零星的畫面,依稀有著自己倒在安達懷裡的畫面,也有自己吐了的畫面,然後,然後他就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翻找冰箱的聲音停了下來。


「嗯~昨天半夜你回來之後還吐了,要洗衣服不能用洗衣機,不然會吵到鄰居⋯⋯」安達嘆了一口氣,想起昨夜洗完黑澤再去洗衣服,弄完都快天亮了。


「不過,與其說麻煩,不如說擔心吧?」雖然不清楚忘年會發生了什麼事,但讓黑澤勉強自己直到回家,再加上他昏睡前最後吐出的那句話,安達心想肯定與自己也脫離不了關係。


「昨天的事,你還記得嗎?」


「…我只記得我吐了…」黑澤的聲音聽起來悶悶的。為了聽清楚對方說話,安達放棄翻找冰箱,回頭往臥室看去,發現黑澤把頭埋進了膝蓋,光從彎曲的背脊就讀到滿滿的歉疚。


「然後我有問為什麼沒請其他人送你回家,你說不能讓組內的人知道我們一起住。」他重新回到床前坐下,看著坐在床上縮成一團的黑澤。


「對——」「對不起。」兩人幾乎是同時開口,但安達的道歉卻是在黑澤的預料之外,令他詫異地抬起頭。


「清⋯為什麼要道歉?」


「還在長崎的時候,我們討論過同居的事吧。那時候問過你,被問到的話怎麼辦。」面對戀人疑惑的眼睛,安達一時之間又感到語塞,他遲疑了好一陣子才繼續開口:「如果當時就做好覺悟,是不是就不用讓你昨天勉強自己一個人回家?」


面對那個曾經在心裡閃過一絲僥倖的自己,與其說是想看到黑澤的笑容,不如說那只是掩飾自己軟弱的藉口。暫時避開了現在,但一想到往後的人生,無論做任何現實層面的決定都有可能面臨這樣的情況,要一輩子把關係鎖在透明的水晶雪球裡嗎?


至少對自己而言,他並不想這樣過一輩子,安達想。但在釐清內在的想法之前、在意識到他與黑澤的關係是如何影響到現實生活之前,他的確害怕太多、卻想得太少。


「對不起,那時候的我…把面對其他人的責任都交給了你。」一想到那份責任的重量,安達自責地垂下了眉眼。


「並不是這樣的,清。」黑澤搖了搖頭,用空著的另一隻手一遍又一遍,輕輕撫過安達烏黑的髮絲,藉著反覆而單純的動作,安撫對方與自己。


昨夜的記憶滑進黑澤的腦海裡。一杯兩杯的啤酒、三升四升的燒酎,在平日緊繃的業績與報表中累積壓力,以及那些明亮辦公室裡無法談論的話題,都隨著酒精濃度的升高傾瀉而出,特別是到了續攤更加百無禁忌。廠商喜歡什麼特殊口味的酒店接待、誰家的老婆偷偷外遇、會計課的那個誰明年說不定要壽退社⋯所謂的八卦就是事不關己談論起來才特別紓壓,反正酒醒之後各自再披上社交禮儀的皮,那些被咀嚼的他人事就會隨著酒精一同揮發殆盡。


隨著多年應酬場子鍛鍊下來的酒量,黑澤早已不是七年前那個剛入社只擋了幾杯紅酒就連路都走不穩的菜鳥。有了那次醉倒在安達懷裡的經驗,他就暗自決定這樣的姿態只能是屬於安達的,也因此積極地鍛鍊酒量——就連在這個部分也苛求自己完美。在酒席之間保持清醒的好處是能掌控話題的風向,不著痕跡地將自己隱身在杯觥交錯中。適時關注座位上的空杯、在恰到好處的時機為他人加點續杯,僅只是這樣細微的小事,也能成為工作能力裡的加分選項。


坐在黑澤對面的幾個前輩正談論著人事部長與派遣新人吉川小姐的不倫戀,「看過她在公司附近的咖啡廳等部長下班」「有次去部長的辦公室正巧看她從裡面出來,總覺得頭髮有點亂呢」那些不知道真實程度有幾分的話語,黑澤只是裝作認真地聽著,一邊細心地替周圍的空杯添加冰塊,並小聲地向來到身邊的服務生追加冰塊。


「欸,黑澤,說說你吧?聽說前陣子廠商的應酬你都拒絕啦?是『這個』管得很嚴嗎?」話題冷不防地丟向黑澤,他接過服務生手上的冰桶,轉過頭看見前輩比了比小指,饒富興味地看著他。


「不是啦,只是時間剛好都不能配合嘛。在這方面六角君已經能獨當一面了,我可以放心交給他。」黑澤笑了笑,想不著痕跡地結束這個話題,卻被另一個戲謔的聲音打斷:「真——的嗎?不是去約會?別跟我說黑澤你沒有女朋友,如果連你都沒有,那我還真不知道豐川商事有誰可以交得到女朋友啦。」


「新井前輩太誇張了啦,我們公司的已婚者也不少啊,您不也是嗎。」酒席之間的口是心非說起來一點都沒有罪惡感,因為說出的並非謊言而只是隱瞞了部分事實,黑澤仍保持一貫的微笑回應。


「說真的,這年紀再沒有的話以後也很難會有了啦——黑澤,可別太常把時間花在工作上,那樣太無趣了!」新井以一付過來人的口吻勸說,拿起酒替黑澤再添了一杯。


「對啊黑澤,如果單身的話要不要參加聯誼?以你的條件一定很快就會有好結果啦!」「好提議耶,再多找幾個公司的單身漢湊一湊來辦一場吧?」一群人七嘴八舌地熱烈討論了起來,讓黑澤難以找到機會搭腔,就在他還在觀察這個話題的認真度到底有幾分時,身旁忽然又有人插話:「黑澤君最近是不是跟安達君挺要好的?邀他一起來嘛!」


毫無預警地在他人口中聽到安達的名字,讓黑澤的腦裡頓了一拍,「啊,這個⋯我不確定安達君對聯誼有沒有興趣——」


肯定沒有啊,腦內在吐槽著自己的嘴。黑澤連忙灌了一口酒,連同一部分被殺掉的感覺一起吞下肚。不是第一次在別人面前將對方的說得像是只有普通關係,但不知為何在此刻就是特別難以忍受。或許是酒精降低了他的耐受度、又或許那是一根即將要壓迫到臨界點的稻草。


「欸,還以為你們很熟呢,常看到你們一起吃午餐耶。」


「下次你去問問他啦,湊到人數就可以來辦了!」


眾人還在喧鬧,黑澤的思緒卻早已抽離。這是與安達交往之後第一次,這麼直接地在那些所謂無關卻存在於身邊的他者面前,經歷到關係揭露的恐懼。想到方才大夥談論八卦時的語氣,他不禁想像若是自己與安達的關係被揭露,在他無法觸及的角落裡將會是被怎樣地談論。


那畫面,光想像就讓黑澤感覺全身像是血液被放光一樣地冰冷。他仰頭再飲了一口,讓燒灼的酒精燙熱喉間、傳至四肢末梢,這才感覺得到一點溫暖。就這樣一杯接著一杯,直到同桌的北村問道「你還好吧,黑澤君?喝成這樣等下有辦法回家嗎?」時,他才發現自己已經喝了太多。


「可——可以。沒問題。」黑澤強迫自己保持清醒,為的是不要讓別人說出「幫你叫計乘車吧」。也拜他喝了酒不太會臉紅的體質所賜,周遭並沒有人嗅出他喝醉的氣息。


而那個為了保持清醒一路緊繃的情緒,到了家門口才終於潰堤。


然後讓安達為此忙了一整晚。


吞下懊悔的情緒,黑澤說道:「我也害怕你因為這段關係受傷,才不想讓你面對其他人。但終究波及了你⋯⋯」當覺察到自己成為了少數,學著怎麼在將多數視為理所當然的世界裡存活,至少他累積了更多年的經驗。黑澤以為自己做好了調適,也足以保護安達,卻沒有想到會以這種形式影響到對方,「自私的人是我才對。」


靜靜聽完黑澤簡述昨夜的一切,儘管對方省略了不少內容,但安達仍能輕易地想像黑澤在那個場面裡面臨到怎樣的懼怕。


——吶,優一,如果被問了,我們該怎麼說?


面對這個陰影,他們這才發現原來彼此都還卡在長崎的那一天。


那個他們註定要走向陽光的那天。


當關係走得深入,共同牽扯到的現實就越多——那些所謂職場、所謂人際,所謂「社會」,都因攤在陽光之下而顯得殘酷。


「我昨天其實也想了很多。」思考著該如何把想法組織成字句,安達停頓了好一陣子才繼續開口。


「我們的事情如果哪天被問起,至少我希望⋯⋯不要再只有我們之中的誰承擔下來。」安達的聲音裡有著過度壓抑情緒之後的乾啞。跪坐在床邊,他伸手握住黑澤的,目光停留在那雙漲滿情緒的眼睛。


自從沒有了魔法,他就開始學著從那裡去觸碰內心。


黑澤深色的眼瞳閃著盈動的水光,在逐漸泛紅的眼眶中晃蕩。


除去了螢幕的阻隔,這次安達是真的從黑澤的眼裡讀到,他們總算走到了一起。


閉上眼,彷彿又能看見在陽光灑落的小小房間裡,只有彼此肩並著肩,安安靜靜地感受對方的存在。


或許所有的決定,都只是為了讓這個安靜的瞬間成為永遠。


「優一。」安達靜靜地開口。


「嗯?」


「我們,都要健健康康地、活得很久很久,好嗎?」握著黑澤的手,不自覺地加緊了力道。體溫從那只大而厚實的手裡傳遞過來,讓本來就容易手腳冰冷的他也一點一點接收了那份溫度。輕輕地以姆指按壓遍佈在對方手上一條一條鼓起筋絡,仿若可以感覺到生生不息奔流的血液。


不需要從回憶偷取溫度,如果覺得寒冷,至少他們會握緊彼此的手。


想要牽著這雙手走得很遠很長,想要一起看到那一天是否可能到來。


所以要盡可能地活久一點。


直到會有那麼一天,能在向陽之處,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FIN.





關於一些那之後


終於把從劇場版上映之後構思的東西付諸文字。

最一開始說是寫來自我療癒用,必然會有OOC,最主要是想到無論是漫版、劇版還是影版,都有著豐田老師的初衷——打造一個人與人之間純粹善良的世界。除卻主角黑安,那些圍繞在他們身邊的,也都是對人積極地抱持「善意」「理解」與「寬容」的人。

因此我想,如果描寫的是一個人與人之間相對狹窄的世界,從根本來說,就是OOC。

而將自己的私慾以他人塑造的角色呈現,以創作角度來看是一件很狡猾的事。

但我想描寫的那個相對狹窄的世界,仔細想想是否算是真的「惡意」?有時好像也不見得。而比較令人傷心的,大概也來自於此——那些並非惡人,但卻真的很傷人的存在。

所以我對這篇文字定義為僅用來自我療癒。

想要看的是黑安是如何從最初,走到如電影版最後那樣,攜手走向那條與他者逆行之路。

當我們因為角色的「勇敢」湧出淚水,也或許他們並非一開始就那麼地勇敢。

想要看見那之中的輾轉,想要看見曾經有過的脆弱,如何打磨成為呈現在我們眼前的樣子。

我是相信沒有深刻了解與接納脆弱,就不可能萌生強大的勇氣。因此想像著,若影版最終呈現的是那麼堅定的樣子,那麼在那之前的他們,也必定曾經很脆弱。

想著這些,於是寫成了這篇文字。

其實並不是什麼深刻的發展,那只是黑安生活裡的一頁切片,「不過只是生命裡的小事」。

但也是那些點點滴滴,形塑了屬於他們的生命樣貌,也是我的文字企圖想要捕捉的。

我好像沒有完整地在公開的平台講述對影版的心得,但將想法付諸故事,完成自我療癒也已足夠。

影版忠於原作以及回饋粉絲的用心,已經好好地透過作品本身傳達了。

也謝謝每個願意參與這段自我療癒的過程,將文字看到最後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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