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願

還願



一絲光芒透過眼皮子刺痛他的眼底,他不禁抬起手遮擋,終是掙扎著張開雙眸。

目光所見竟是空無一物,沈華紀眨著那雙狹長的瑞鳳眼,疑惑於此刻身處何處。

忽然遠處傳來幾聲孩童的嘻鬧聲,那熟悉得令人不敢置信卻又幾乎要使他落淚,沈華紀怔然地、搖搖晃晃地朝著那裡走去。

 

腳下所踏至之處彷彿漾開漣漪,綿軟的觸感似是被襦而非堅實的地面,於是他走得跌跌撞撞,幾乎要四肢著地才能維持平衡。

他沒時間感嘆自己怎會落得如此狼狽,屬於玄真劍派的一身傲骨此刻被卸下,或許是因為他深知自己此刻已經耽溺於夢境之中了吧?

沈華紀垂眸苦笑,但他還不願醒來。

 

突然面前的光景開始扭曲變化,他感到太陽穴傳來一突一突的刺痛感,用指關節輕壓住那裡揉捏幾下,待到終於舒緩後沈華紀再度張開眼,一陣帶著花兒清香的風吹拂而過,樹葉搖晃的沙沙聲響以及屬於孩童們的談話聲,一切都鮮明到彷彿就是現實。

「師尊師尊,您說,為甚麼花朵到春天就會長出嫩芽,而卻要等到夏天才綻放的如此漂亮呢?」

沈華紀看見一個約莫七歲多的男孩搖晃著小小短短的雙腿,坐在大樹的枝幹上低頭朝站在樹面前、身著白袍的少年問道。

「清河,別晃了,掉下來怎麼辦?」

他看著十八歲的自己蹙起眉頭,朝著樹上的兩名弟子訓斥。


「還有你,長海。我叫你照顧師弟可不是要你帶著他一起調皮。」

「師尊,別那麼緊張嘛,我們結束今天的修練了,稍微放縱一下又有何妨呢?」

聶長海那雙艷紅的鳳眼含著促狹的笑意,濃黑的眉也跟著彎了彎,他側身朝左清河眨了眨眼。

「我跟你說吧清河,那是因為花朵需要時間,它們得吸收來自樹根提供的養分,彼此互相爭奪才能成為豔冠群芳的唯一那朵花。」

語畢他哈哈大笑,眼底流露出不像屬於八歲孩童的狠戾。


沈華紀一愣,他原本想張嘴反駁,卻驚愕地壓住喉嚨。從那裡發不出任何一絲聲音。

他抬頭,原本站在樹前的少年不見了,樹上的左清河也消失了。

徒留聶長海嘴角還掛著玩味的笑意,狹長鳳眼直勾勾地盯著他,沈華紀能看見那裡面好像有甚麼在緩緩消逝,卻又湧起了別的、他無法辨明的感情。

四周光芒倏地消退,他伸出雙手朝著對方,張開的五指想抓取住那個他過去沒能抓住的東西,可惜最後終歸是徒勞,他像是沉入了無邊無盡的黑暗裡。

 

 

是夜,外頭天色仍黑如濃墨,沈華紀張開眼,終歸是清醒過來。

還是只能夢到這裡嗎?他有些艱難地坐起身子,原先披散床榻的黑絲隨著他的動作垂到身後,長髮如瀑就好像窗外沒有一點星光的夜空。

腰部還傳來前日那人粗暴後留下的疼痛,他套上厚裘,緩緩踱步到屋外。

還未到寅時,心想那人大概也還沒起,卻看到那修長挺拔的人,面朝群山獨立著,兩隻大雁徘徊在他身旁,顯得特別孤高決絕。

聶長海一身長袍在晚風中翻湧,沈華紀無從透過背影得知他的情緒,但即使見著了他,也讀不懂吧,無奈地心想。

輕嘆了口氣,他沒有繼續往前,只是轉身回到房內。

 

我還想和你談論秋天的花落花謝、冬日的殘葉枯枝。

若有來世,你還願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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