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為大

　　覦今天的心情不怎麼好。

　　第一，不知道為什麼，祂感知不到那隻狐狸的氣息，似乎是並沒有進入這個副本，這雖然讓通關變得容易了些，可這本來就沒有難度的遊戲對祂來說卻沒有更有趣或無趣，沒了總在身邊嘰嘰喳喳的飫，祂知道有哪裡不太對將心情反映在自己臉上的結果就是膽子小的NPC不敢靠近祂，壯著膽子的也和祂始終保持著一段距離。

　　「走！快走啊，你又不是豬，總不需要我趕吧？」叫囂的男人無意間瞥了眼覦的臉頰，不自然地後退了幾步，倒抽口氣，反應過來的他這才轉過了頭，對著旁人罵道：「他剛剛瞪我！他瞪我！我可是他夫家的人，唉呀……」

　　「別跟他一般見識，據說是個孤苦的人，沒爹沒媽的，沒心沒肺也正常！」

　　「娶到我們家囡仔是福氣，還擺著一個臭臉，是在哭喪嗎？」

　　讓祂心情不好的第二點，這似乎是個關於婚姻的本，在祂身旁轉來轉去的人們七嘴八舌地唸著，祂大抵能從裡頭拼湊出一些訊息：祂的「丈夫」已經死了，祂幾乎是被騙來跟這個生前跟祂八毛錢打不著關係的人結婚，神明對於人類的婚姻這種不及祂生命長度萬分之一的約定沒有任何興趣。

　　唯一讓祂到現在還這麼安份，甚至聚精會神地聆聽副本訊息的，是將進入副本，撿到那個紅包時一句快速竄入祂大腦的話。

　　「疼……疼！別……」

　　夾雜著快說不出話的痛苦，那是飫的聲音，儘管輕薄得幾乎要被車水馬龍的環境音覆蓋，但祂絕對不會認錯，但這裡並沒有絲毫關於飫的訊息也是真的，覦知道是自己的能量在作怪，當夫家的人終於籌備好一切，賊眉鼠眼的目光落在祂身上時，祂聽見他們同時詭異地說了一句：「逝者為大。」

　　祂站起身來，隨他們同去。

　　關子賣得這麼多，祂倒想看看這個新郎大人是什麼來頭，有什麼能耐。

　　有人認為經文是為了引導死者的靈魂去向極樂世界，沒有多少人真的見過那玩意兒到底在哪裡，現代更多人覺得那是胡謅的，卻還是不自覺地會把念誦經文這個環節放在重要場合，像是葬禮，以及這場冥婚。

　　「別唸了……好吵、頭很疼……！」

　　覦聽見了。祂知道飫就連接近祂也不會被身周的囈語影響，祂左顧右盼，頭一下被夫家的人壓在棺材前，說逝者為大，不許胡亂張望。

　　有人認為擲筊是詢問死者意願的手段，但若是擲得了不好的結果，也只是隔日再試，畢竟生者永遠不會知道，死者的拒絕意願有多麼明確、強烈。

　　「痛……以為本狐狸沒有手段了嗎！我撞——我撞，總能出去吧？」

　　祂起身，更多人上前去罵祂唸祂，祂無意間推了他們一下，畫在臉上的肉色全是妝容，顯露出裡頭慘白的頭顱，只有白骨，他們是副本的怪物。

　　有人認為燒香是贈與死者的禮物，對此民間眾說紛紜，有些人說香燒去的是，所以將燒的東西替換成了紙錢，也有人說冥間的鬼都是聞香便能飽足的，不管怎麼說，他們相信逝者總會在他們這半點意義都沒有的活動中獲得點好處的。

　　「疼！別燒我打我了，怎麼可能逃不出去！我……」

　　等身的紙人不小心被點著，覦瞬間感應到了更強的稻荷神神力，但撕碎了整個紙人也沒看到破局的方法，於是祂推測，飫雖不在那裡，卻也在很近的地方。如此大鬧大禮，夫家的人紛紛包圍祂，一張張屍傀露出險惡的嘴臉，朝祂丟去火、筊、經文、貢品，所有生者自以為的逝者為大，一點一點侵蝕著死人的靈魂，折磨不會停止，婚禮還在繼續。

　　祂沒有停下腳步，飫的聲音像是越來越遠，又像是近在咫尺，隔著一層距離，一層即便相交了，也無法觸碰到的距離。

　　有些人會說，逝者為大。

　　但覦從來不是什麼生者，禁忌之於祂而言沒有任何束縛的意義，觸手踏上木製的神明桌，拾起黯淡的燈、道貌岸然的神像摔到地上，副本裡的怪物似乎很珍惜那些沒有意義的東西，圍繞祂的惡意被引開了一些，也有些怪物更是恨透了祂，撕扯祂的衣服，可祂一點也沒有在乎。

　　祂猜得沒錯，的確被藏在另一個空間的飫看不到、聽不到，但總感覺想起了覦，瞬間的念頭強烈得幾乎要壓過痛楚。

　　「覦？你在那裡嗎？」飫的聲音像是疲憊至極，折騰了老半天，這個破地方還是沒有絲毫要把他放出去的意思，他只感覺不斷有點什麼東西在緩慢地消耗自己的身體、還是靈魂？再這麼下去，他會死嗎？

　　他忘記自己最後想的是什麼，也許是上禮拜在副本裡吃壞了肚子，覦看著隻21世紀還不知道東西壞了不能吃的狐狸時，那個無奈的眼神，飫嘟囔著他知道，但怎麼可能會有人想浪費壽司？

　　也許是上上禮拜，他又一次在關卡裡作死亂跑，讓覦差點找不到、來不及救他的時候，後來回到迴轉壽司店，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賭氣似地偷偷把醬油藏起來，或許是想著也讓覦體會看看無助的感覺，結果才發現對方吃壽司的時候根本不沾醬油。

　　也許是很久很久以前，他不小心懵懂了自己對於覦的心意，想跟對方就這麼永遠在無論是迴轉壽司店、副本或者是惡夢裡，都一直在一起。

　　怎麼無論是哪個，都有隻畫面佔比極大的章魚腳呢？

　　「你在哪裡……」

　　「這裡。」

　　飫猛地睜開眼，便發現覦珍惜地把自己纏繞了起來置在胸前，那一隻隻觸手堆疊成的擁抱從來不溫暖，但他終於感覺到自己不再喘不過氣，往覦的懷裡縮了縮，看著那群怪物的眼神帶了點嘲諷，像是知道自己有了個靠山，馬上就得意了起來。

　　「先閉眼，別看了。」

　　「什……好。」被神明大人庇護的飫沒有問，只是聽對方的閉上了眼，面對著一大片朝他們來的怪物，覦想著自己也沒有必要浪費時間了，於是，沒什麼情緒地、神明睜開了自己的眼睛。

　　副本名稱：逝者為大

　　難度：★★★☆☆（中上）

　　形式：PVE（玩家對抗系統）

　　題材：冥婚、中式恐怖

　　說明：

　　死亡並不能將他們分離。

　　這是多麼值得讚揚的愛，跨越生老病死、貧窮與富有，但在現實生活中，愛上一塊屍塊？那是多麼沉重的愛……但現在！只要進入無限流遊戲就可以無痛體驗冥婚全過程！去年某部台灣電影火熱上映後跟著流行起來的遊戲副本，和自己的愛人體驗打怪和結婚同時的雙重浪漫，只有在無限……（系統方正在修正這段莫名其妙得像是百貨公司跳樓大拍賣的說明，請稍後重新查看）

　　後來，覦聽飫說那部分祂沒有經歷的副本設定，也就是作為屍體「新郎」會發生的事，只要生者越想救濟死者，他就感覺自己的靈魂像是一點點被侵蝕，最直觀地在他身上體現的是，每次副本裡的NPC為他燒香、擲筊、念經，甚至是這場婚禮的全程，他都感覺整個人像是爆炸一樣地痛，飫大聲地喊著，這樣的遊戲機制真的是刻意想要了他的命。

　　離開副本的飫進入了一段時間的應激狀態，倒不是說不敢進遊戲了，只是自己去作死的時候肉眼可見地少了很多，覦看著對方每次興沖沖地想要左碰碰右碰碰，一伸出手後卻又悻悻地收回，小心翼翼地詢問覦對於機關的想法，表情似乎是很失落的樣子，心裡不知泛起一股應該怎麼稱呼的感覺，任飫說那叫做心疼，祂自己沒有什麼想法。

　　不過，也不全是什麼壞的改變。

　　壽司店裡，平時坐在覦對面、說這樣桌子空間可以多放幾盤壽司的飫最近習慣起了依偎在祂身邊，睡覺時這樣倒是還好，但無論何時都靠在旁邊，久而久之總讓覦感到困惑，明明這隻小狐狸剛認識時還說過祂身上沒什麼溫度，是冷血動物。

　　「為什麼抱著我？」祂本預料對方會說一大堆歪理，最終通向的大概都是什麼人家喜歡啊之類的話，但等了幾秒以後，祂發現對方並沒有回應，便轉過了頭：「飫？」

　　睡著了。

　　每次低頭都能看到對方在身邊，祂倒是也感到安穩，沒什麼不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