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避行(二)

逃避行(二)



4.

  伊斯梅爾曾夢想養一隻狗。小小的、柔軟而溫暖,黑色或白色,會在他放學回家時熱烈迎接,舔濕他的臉頰,一起到公園散步踢足球,在他看向同學借來的漫畫時幫忙把風。

  在家中多餘的娛樂是禁止的。在這之上狗更是被加以禁止──狗是不潔的生物,先知的教誨不容質疑。

  但他真的非常非常想要:渴望像是偷偷的吃不被允許吃的點心,嘗一口以後被從未感受的甜美蠱惑,過剩的刺激滲入骨髓。從中學回家的路上有片小樹林,他們發現了一隻很小很小的幼犬,連運用四肢走路都還不甚熟練,牠頂著大大的毛茸茸的腦袋蹭著男孩們的手掌,半張著黑色眼睛發出哼聲,隔天泡軟的飼料麵包與吃剩的烤雞不約而同出現在他們的書包裡。

  要是能把你帶回家就太好了。他們一聲接著一聲如同接龍,幼犬的體溫被捧在手心輪番感知,頰蹭著頰,帶著一點泥水與灰塵的難聞氣味。氣候已經由秋轉冬,伊斯梅爾思考許久,最後脫下了身上的毛線背心。

  

  他像是裹住易碎品一般將牠安在織品之中的凹陷。


5.

  「你不用再想藉口瞞過父親了。」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即使逃離祖父的威壓,他的眼神卻像是亡靈與怪物一般如影隨形。那年的姊姊即將從高中畢業,已然從孩子成為了伊斯梅爾感到陌生的大人。她越來越接近他心裡恐懼的源頭,端正充滿侵略性的漂亮臉孔逐漸凝聚表情,看上去像是在笑。

  「看。牠睡得多甜啊。」

  她的手輕撫他後腦杓隨意翹起的捲髮,聲音甜膩而冰冷,他的皮膚上浮起一顆顆疙瘩。後頸往後仰到了接近凹折的程度,少年維持睜著眼面無表情的樣子,眼淚一點一點打濕了衣衫。

  手心中小小的身體變得冰冷僵硬,過不了多久便會腐爛發臭。為什麼?他問,才發現姊姊擦了唇膏。很淺的杏桃色,抿起嘴唇時會有一點油份溢出唇緣。


  少女只是咧開嘴:


  「──因為你是個壞孩子啊。」

  

6.

  未接來電、未接來電、未讀訊息。

  左右的鄰居都是大夜班的打工族,他索性啟動遊戲機,悶頭將音量轉到最大。重複玩了無數次的角色扮演遊戲,連閉起眼睛都能清楚記住每一處地圖,他機械式按著手把的動作與手機的震動重合。

  

  他討厭他的姊姊。

  正確來說,比起厭惡,更像是扎根在記憶深處的恐懼。


  她是箝制著他的未盡的亡靈,是晚夏時分一旦日光開始退去便開始侵襲身體的冷意。長成少女、長成大人,她果斷聰慧並且傑出,成功的果實就垂掛在眼神足以平視之處。

  ──她從未放棄企圖掌控他的生命:謹守戒律、謹守教條、謹守她的規則,姊姊是絕對的。超能力也罷他的意志也罷他的哀傷與快樂也罷,那些都不是重要得足以被考慮的事。


  盛怒的龍捲終究跨越海峽而來。

  螢幕再次亮起。他放下手中變得冷膩的咖啡,砂堆砌成瘦弱的手,將鳴叫不止的機器狠狠砸向牆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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