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新疆 · 第一章

逃离新疆 · 第一章

【文宣中國/私造社】手足共同翻譯 2021年4月6日

副標題:大规模羁押监控主导着中国维吾尔和哈萨克人的生活之下,一位女性为自己的自由而抗争。

Raffi Khatchadourian

2021年4月5日




一. 家


二十多岁的Anar Sabit生活在温哥华,她喜欢告诉她的朋友们,人可以控制自己的命运。她自身的经历已足够证明了这一点。


2014年来加拿大之前,她生活在戈壁滩的边陲小城奎屯,其地理位置楔形嵌入哈萨克斯坦,西伯利亚和蒙古之间。蒙古语“奎屯”意为寒冷,相传成吉思汗军队曾在极寒冬日驻扎于此,被冻的发抖就喊这个词。萨比提的童年时期,这个城市其实是一个落后的殖民哨所,处在当地人称之为东突的争议地区。中国在十八世纪吞并此地,后两次脱离中国,直到毛泽东在上世纪四十年代重新纳入中国版图。北京称之新疆——未驯服的广袤之地。


像Sabit这样成长在亚细亚腹地的小孩,会发现身边到处都是征服的遗迹。新疆地广如阿拉斯加,与八国接壤。原住民是维吾尔,哈萨克和其他突厥民族。但是奎屯等新疆北部地区在萨比出生时,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几十年來,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组织上百万的汉族移民,其中很多是革命战士,来这里务农。虽然新疆南部原住民仍占多数,而在奎屯原住民已成为少数。

(手足 A)


Sabit从小就接受中共教育,尽管周围建设兵团的汉人们一直像殖民者一般地对待他们,她还是坚信自己是一名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奎屯的汉人将哈萨克族和维吾尔族人统称为“少数民族”,就好像他们之间的民族差别完全不存在似的。这种境遇,Sabit也习以为常了。她的父母,一位是医生,一位是化学老师,从来不跟她谈起任何遭受种族歧视的经历;他们送她上了普通话教学的汉人学校,并告诉她要在那里好好学习。小学时,Sabit和她的同学们都得给兵团摘番茄。到了中学,他们还要摘棉花,这是Sabit憎恨的工作:你得弯着腰一连干好几个钟头,或者跪在尘土飞扬的地里干很久很久。她母亲只是跟她说,这是锻炼你的性格。


Sabit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学生,2004年高中毕业以后,她去了上海学俄语,希望这能帮助她在更广阔的世界里找到一条好的职业道路。她非常喜欢上海这个轰轰隆隆、步伐飞快的繁华世界。但是,她只是一个“少数民族”。如果她告诉朋友她的家乡是哪里,谈话通常会变得十分尴尬。有些以为新疆人都是“野蛮人”的朋友,还会非常惊讶她的普通话说得这么好。就在她大学毕业之前,她和她的朋友们一起申请了华为的职位,而她是所有申请人里唯一没有得到面试机会的——她非常肯定,这不因为别的,就因为她的出身。


Sabit试图默默地抹去这些偏见对自己的影响,她开始隐藏自己的出身。只要情况允许,她会说自己是来自其他地区的人。她在一家投资公司找到了一份薪水不错的工作。工作本身很吸引人——有很多去俄罗斯、老挝、香港等地出差的机会——她也很喜欢自己的老板和同事们。


当Sabit在上海打拼的时候,她父母都移民去了哈萨克斯坦。他们希望Sabit也一起移民,但她拒绝了,她认为中国是一个更大、更有发展前景的国家。她花了很多年的时间希望成为一名模范公民,并且坚信她的未来是跟中国联系在一起的——尽管在她的家乡,政治已经让一切都蒙上了绝望的阴影。

(手足 H)


2009年,中国广东省的一座玩具工厂里发生了打斗。在一片混乱中,两个维吾尔族的僱员被一伙汉族人杀害了。紧接着一个月里,几百名维吾尔族人冲上新疆自治区首府乌鲁木齐市的街头,挥舞着国旗,高喊着「维吾尔人」,希望能引起中国领导层的注意。警察赶来制止,于是暴乱发生了。几百人要么受伤,要么死掉,还有几百人被捕。超过四十个维吾尔族人在这个过程中失踪不见了。十几个人之后被判死刑。


暴乱发生一年后的某天,Sabit和几位同事打算一起去吉尔吉斯斯坦。当他们准备在乌鲁木齐乘飞机时,机场工作人员把她叫到一边,告诉她因为她是新疆人,所以需要特别允许才能继续她的行程。因此,她在民族宗教事务局花了一整天去办理所需的手续,她的同事们已经都走了。


共产党的宣传使她相信这样的手段是必要的。然而,她仍然感觉到了不被当作自己人的深深的不快。在中国,不管走到哪里,她都是个外人。有天她回到上海,望着城市里一座座塔楼公寓,她问自己:「这些都和我有什么关系啊?」


不久以后,Sabit和一个已经移居到温哥华的朋友聊了聊,就飞过去探望。她立刻被那里的友善和机遇所吸引,任何时候,她只要告诉一个加拿大人她来自新疆,得到的总是善意的好奇。她登记加入了一个可以获得商业类文凭的项目,然后在同年夏天,她又租了一间公寓,有了一个室友。她在温哥华的一间公司入职了,成为一名会计新手。她还找到了一个新的朋友圈,遇到一个自己爱的人。她的生活在她的计划中徐徐展开,一切还不错。

(手足 B)


2017年春天,Sabit的父亲因心脏病突然去世。她的母亲打来电话,但为了不让Sabit惊慌,她只说父亲在医院里,她应该来看他。Sabit当时在度假,立刻放下计划,飞往哈萨克斯坦。在飞机起飞前,她用手机进了家族群聊。里面有人用哈萨克语写道:“愿他的精神在天堂安息”。但是这条消息是用阿拉伯字母(译者注:哈萨克语有多种书写的文字,阿拉伯字母是新疆地区哈萨克族广泛使用的字母)写的,Sabit只认得出“天堂”。她在痛苦的不确定中熬完了这次飞行。她抵达后,另一位亲戚不知道Sabit母亲善意的隐瞒,为她父亲的去世表示了哀悼。Sabit这才意识到父亲已经去世,她失声痛哭。


Sabit发现她的母亲悲伤绝望,因此她决定留下来支持她。她向老板提出休假数月的请求,但老板不能保证她的职位能为她保留这么久,所以她辞职了。她给温哥华的朋友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们帮她收拾好东西。


那个夏天,Sabit和她的母亲回到Kuytun奎屯,为父亲办丧。而朋友警告她不要去:因为流传着对新疆原住民的镇压不断升级的传言——比如有哈萨克商人在边境失踪了。但是不到一个月前,Sabit在刚去过那里,安然无恙。她想站在母亲这边。他们用两个星期的时间与家人见面并拜访了祖先的坟墓。她后来回忆说,这次旅行“充满了泪水和悲伤。”


7月15日,Sabit和她的母亲驱车前往乌鲁木齐地窝堡国际机场,飞往哈萨克斯坦。他们在半夜到达,航站楼几乎空无一人。在海关,边检检查了她母亲的护照,并准许她出境。但是,当Sabit提交文件时,边检停了下来,盯着她,然后将她的护照带到了后台办公室。


“别担心,”Sabit向母亲保证,并解释说拖延很可能不过是官僚作风。几分钟后,边检带着一名维吾尔族官员返回,他让Sabit坐在长凳上。说:“你不能离开。” “你们俩可以自行讨论决定母亲到底是去是留。”


Sabit的母亲情绪激动恳求解释。边检回答:“我们需要问她几个问题。”


“你快点走,”Sabit告诉她的母亲。 “我今天坐不了飞机的话,我就明天再飞。”


母女俩的衣服装在同一个箱子里。当他们将彼此的物品分开时,她的母亲开始哭泣,而Sabit安慰了她。然后她看着母亲,泪水从脸颊流下,朝大门走去。母亲离开后,边检走向Sabit,冷冷地解释说,她已经被“边控”了——这意味着她被怀疑。他说:“刚才你的母亲在这里,所以我没有提及。” “你应该知道新疆现在的情况。你最好合作。”

(手足 C)


校对:手足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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