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新疆 · 第七章(完结)

逃离新疆 · 第七章(完结)

【文宣中國/私造社】手足共同翻譯

副標題:大规模羁押监控主导着中国维吾尔和哈萨克人的生活之下,一位女性为自己的自由而抗争。

Raffi Khatchadourian

2021年4月5日


Illustrated by Na Kim


逃离


在Sabit获释时,离开中国似乎是不可想象的。后来,她了解到一名哈萨克族被拘留者感染了肺结核,在医院里悲痛欲绝,说自己见不到在哈萨克斯坦的家人了。最后,他被允许离开了。这样的故事让她觉得离开是可能的。


获释一个月后,Sabit回到警察局领取护照,被告知有一个新的程序:她必须接受面谈,然后笔录会被送到奎屯的一个法律委员会批准。


Sabit一直等着安排面谈,但几个月过去了,没有任何消息。当她搬进张的宿舍时仍在焦急地等待。有一天,一位来居委会顺道办点事的党政高官告诉她,听说她已经被批准旅行了。Sabit遇到张时,他说:"我听说你能离开了。如果你拿到护照了,你想什么时候走呢?"


"马上就走!" Sabit兴奋地说。


他皱了皱眉头。"看来你受的教育不够啊。"他说。"你想再被送去学习吗?" 她警觉地说地:"不了!"


不久之后,一位法律委员会的成员给Sabit打电话说,他看过她的档案,认为她可以帮助当地的一家进出口公司。他说,那家公司与乌兹别克斯坦有业务往来,需要一个有语言能力的人。"你能在那里工作吗?"他问。


Sabit努力理解这个电话的含义。这是否意味着她没有被批准离开?而且,如果她必须去集中营就是因为她去乌兹别克斯坦和其它国家工作过,那么国家为什么要给她介绍这份工作呢?她又觉得自己肯定不能说不去。后来,她联系国安局询问情况,国安局跟她说:"去上班吧。"


Sabit接受了这份工作。每次她要给海外客户打电话,或者给客户写邮件,她都会先请示国安局"我能这样做吗?" 每一次这个问题都要转去请示上级。官员们告诉她别再打来了。


几周后,Sabit得知她的护照已经准备好了。她赶到警察局,在那里签了一摞文件,包括一份永远不会公开讨论她在集中营的生活的协议,然后她取回了护照。因为害怕去机场了,Sabit买了一张到哈萨克斯坦边境的夜车车票。她和叔叔告别后就离开了。


天刚蒙蒙亮,她就到了中国最西边的一个小镇,在那里,她要搭大巴车过边境。进了汽车站,她刷了一下身份证,在心里默默地祈祷:"千万别响!求你了!"


警报没响,她进站了。到边境的车程大约十分钟。Sabit看着窗外时,她的手机响了,是那个公安局的王挺打来的。"如果你看到任何人有宗教或分裂主义思想,你需要报告。"他说。她对间谍活动没有兴趣,但是,她知道他能让她没法离开,所以她喃喃地说:"好。“


在边境,Sabit可以看到哈萨克的草原了:片片白雪点映着疾风劲草。再远处是一片荒凉原始的大山。大家纷纷下车进入中国边防站,每个旅客都被叫去面谈,最后就剩Sabit一个人了。最后,在一个没有窗户的房间里,三个官员,其中一个肩膀上安装着摄像机,对她进行了四十分钟的讯问。然后他们告诉她,她也可以走了。跨入哈萨克境内,她感到一阵轻松。她觉得(哈萨克的)边防卫兵像家人一样。人们自由地讲着哈萨克语。她几乎什么都没带所以过关很顺利。一位表亲来接她,带她去看她妈妈。当她走到他的车前时,忽然起了一阵大风,她深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气。经过一年零八个月的囚禁,她自由了。


今年是人权法历史上重要的周年庆。一百年前,一位叫拉斐尔·莱姆金(Raphael Lemkin)的波兰辩护律师开始跟进一个案件。在该案件中,一名男子枪杀了奥斯曼帝国的前内政部长,该帝国官员曾负责对帝国境内几乎全部亚美尼亚人口的灭绝任务。这位刺客是一位亚美尼亚人,他的母亲在大屠杀中罹难。他将这位前部长拦截在柏林的家门外,并将其枪杀。在审判期间,他声明自己问心无愧,他说:“我杀了一个人,但我不是杀人犯。”


当莱姆金读到此案时,他被这样一个两难的事情震撼了:持枪者正在受审,但案件的受害者,即精心策划了超过100万人的屠杀的人,却未曾受到法律制裁。怎么会这样呢?后来他写道:“我认为全人类必须有一个法律反对此类谋杀。” 1944年,作为一个犹太人的莱姆金目睹了纳粹的恐怖后,他突然想到现代法律语汇中缺少一个词,于是他便创造了一个:“种族清洗”。


多年来这个法学术语具有特定的法律定义,但莱姆金过去曾对它有更广义的理解。“种族清洗并不一定意味着对一个民族进行立竿见影的摧毁,除非种族清洗是由大屠杀导致的。”他指出,“该术语更着重表达的是一个包含各种举措的协调性方案,它旨在破坏一些民族生存的必要基础。”新疆正在发生的就是这样的事情。和启发了莱姆金的案例一样,这也是在国家最高权力的庇护下发生的。


去年12月,国际刑事法院拒绝就新疆的“人民战争”进行裁决,因为在那里采取的行动似乎“仅由中国国民在中国境内实施的”,而中国不是国际刑事法院的缔约国。多年来,世界上大多数国家都在官方层面上无视过去正在发生的事情。仅仅美国直到最近才宣布中国在进行种族灭绝。去年,美国政府对陈全国、朱海伦和兵团实施了制裁,并禁止从新疆进口棉花和西红柿。几周前,欧盟、英国和加拿大采取了类似措施。


考虑到中国在全球的势力范围,似乎只有严厉和协调一致的国际反应才会产生重大影响。兵贵神速,种族灭绝政策施行的时间越久,它能为自己找的理由就会越多;正如奥斯曼内政部长对一位要求他停止屠杀的美国外交官解释的那样:“我们必须完成这些任务。如果我们不这样做,他们将计划复仇。”不难想象,经过多年系统地打压新疆的突厥少数民族之后,中国也将采取类似的态度。包括新建基础设施在内的变化每天都在那片土地上发生,表明对新疆的政策会持续进行下去。


在2019年12月,新疆自治区主席宣布“所有再教育营的学员都毕业了”。而就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估测的集中营被关押人数达到了新高。虽然少数人被释放了,但大多数人仍然处于失联状态。有证据指向大部分集中营被关押者已被正式囚禁,或是被归入了强制劳动队伍中。2020年,一名在欧洲的维族女士告诉记者她已经被释放的哥哥再次消失了,她怀疑她的哥哥被抓入了强制劳动中。一些他在抖音上的照片显示他在搬运大量的箱子。“说实话,我害怕我的家人遭遇不测。“她说。


恐惧在已逃离中国的维族社区中蔓延。在最新一份自由之家(Freedom House)的报告中“中国主导了一个高技术性的、全球性的、综合性的跨国心理战。“其战术囊括数字恐吓和威胁进行引渡起诉。最近,习近平政府执行了一个仍不明细节的行动:报复对习近平政府不利的西方学者。”他们会为他们的无知和敌意付出代价。“外交部说。习近平政府通过对愿意提供有关新疆镇压信息的流亡者亲人的报复以威胁他们闭嘴。


伊尔沙特 科克博尔(Ilshat Kokbore),一名在2006年移民美国的维族活动家,告诉我最近有人潜入了他在弗吉尼亚郊区的家。他们直接开始了拍照,查看他的邮箱,直到他们发现科克博尔的邻居正盯着他们看。还有一次,他参加对中国驻华盛顿大使馆的抗议的过程中,一名陌生女性靠近他并用普通话威胁他说“如果你被抓了,你知道你会被怎样对待吗?你知道的,中国政府十分强大,所以你可能会死于车祸,或是被下毒。”


这些年来,科克博尔和他的家庭分离,他的两个姐妹,一个表兄弟,一个侄女在集中营中,其他的亲人都失联了。最后一个在他的通讯录上的能联系上的人是他的母亲,“别再打电话了,愿主保佑你“,她的下落之后都是未知数。


Sabit当时和科克博尔的姐妹关押在一起。她觉得这两位女士的精神已经完全崩溃了。Sabit回忆,一天,监狱主管在她在场的情况下对科克博尔的姐妹说:“你的问题是你的哥哥,除非你的哥哥死了,否则你永远也别想被释放。”


Sabit和我说,在这几个月里,她非常害怕继续反抗,但中国有关集中营的政治宣传让她战胜了她的恐惧,”我想,坏事是你做的。我要诉说在我身上都发生了什么。”


2019年10月,在Sabit重获自由半年后,她开始将她的回忆整理成文章。她发现这能帮助她战胜心理创伤。接受心理医生的帮助也同样有效。就算如此,她仍感觉她已经不是曾经那个自信和目标明确的女性了。她经常被噩梦侵袭。“我梦见我在集中营,各式各样的。”有时她梦到她在牢房里,有时被关在鸡舍里。还有一次梦到她在按摩室做按摩,朝四周看去时发现人们都被监禁了,然后她也是被关着的。“几乎整整一年,我每天晚上都做噩梦。” Sabit告诉我,“许多次,我都哭着醒来,非常非常害怕。那是一种折磨,就算我在安全的地方我仍然觉得自己一次又一次经历(集中营的生活)。”


在心理医生的帮助下,噩梦有一段时间没有再来了,但最近它们又回来了,以另一种形态。Sabit现在梦见她在新疆,“当我想要离开时,警察说不行。”她说,“我在边境的机场,他们拦住我,然后我开始问自己,“我为什么来这里?我怎么到了中国的?”


(手足L)


校对:手足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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