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一年，发生在中国大陆的“性别谋杀” - 端传媒 - 最新

「在中国大陆，亲密关系谋杀常被“情感纠纷”“家庭纠纷”等词掩盖杀戮的残酷性，将具有公共特征的暴力行为私人化。」

端传媒记者 易小艾 发自新加坡

聯合國婦女署（UN Women）將殺害女性犯罪（Femicide/Feminicide）定義為，針對婦女和女童的一系列殘忍、極端的暴力行為。

這種犯罪往往具有與性別相關的動機，如刻板的性別角色、歧視、男女不平等的權力關係及陳腐有害的社會規範等。相較於普通謀殺案，Femicide一詞更強調案件中的性別政治。Femicide最常見的是親密關係殺戮和非私密殺戮兩種。非私密殺戮背後往往伴隨著種族、性與性別取向及風俗觀念等因素。例如，2022年3月9日的武漢江宸天街殺人案，受害者即是一位跨性別女性；而2022年7月被網絡暴力、2023年因網絡暴力陷入抑鬱自殺的女孩，遭遇不堪謾罵僅僅因為一頭粉色長髮。

親密關係和家庭成員殺戮，則更是Femicide最常見的兇手。據聯合國婦女署2022年底發布的數據，2021年全球8.1萬名婦女和女童兇案遇害者中，超過一半（56%）是被她們的伴侶或其他親屬殺害，平均每小時就有超過5名女性被家庭成員所殺。而在男性被害者中，僅有11%為伴侶或親屬所殺。在亞洲，2021年共有1.78萬名女性死於親密關係謀殺。

學者Rebecca Dobash與Russell Dobash夫婦曾花10年研究英國的親密關係殺戮殺人犯，並撰寫《When Men Murder Women》一書，他們在書中指出，大多男性都是因嫉妒、佔有慾、控制欲而殺害了自己的伴侶，此外，65%的犯人曾在罪案發生前就對伴侶實施暴力。2022年4月，中國安徽淮南一男子就施暴將妻子毆打致昏迷，經5天搶救無效死亡。

與此同時，在中國大陸的警方通報中，親密關係謀殺往往伴隨著「情感糾紛」「家庭糾紛」等關鍵詞，有的通報在談及犯罪動機與案情時甚至僅有這四個字。這些用語無疑掩蓋了殺戮發生的殘酷，將具有公共性特徵的暴力行為私人化。事實上，「情感糾紛」「家庭糾紛」也常見於親密關係故意傷害、故意殺人公訴案的辯護人意見中，作為申請從寬處罰的依據，是否採納則關乎具體案情及當事法院法庭意見。

2010年2月中國最高法頒布的《關於貫徹寬嚴相濟刑事政策的若干意見》第十二條規定：對於因戀愛、婚姻、家庭、鄰里糾紛等民間矛盾激化引發的犯罪，因勞動糾紛、管理失當等原因引發、犯罪動機不屬於惡劣的犯罪，因被害人過錯或者基於義憤引發的或者具有防衛因素的突發性犯罪，應酌情從寬處罰。

端傳媒通過逐月檢索媒體報導、中國法院網刑事案件、裁判文書網及@性別暴力bot 等微博帳號，共蒐集到2022年至2023年2月發生的嚴重性別暴力事件116起，以涉致死或重傷、或引起激烈公共情緒為標準，詳細錄得25件。116起性別暴力事件中，多數案件目前無法查得後續。

事件｜據當地警方，當日傍晚，男子李某海因家庭矛盾，在該市西林街道持刀捅傷其妻子及妻子弟弟，後逃離現場，一個半小時左右被警方抓獲。兩傷者搶救無效死亡。

事件｜據當地檢察院，男子管某某傍晚攜一把長刀、一把短刀，到其前妻賀某家中理論，二人因婚姻期間是否出軌及欠債等問題出現爭執，管某某隨即用藏在上衣內的短刀捅向賀某及賀某繼母，並劃傷前來查看的賀某家人，致兩人重傷二級、兩人輕傷二級。事實上，管某某與賀某早在2021年3月已離婚，唯管某某對賀某婚內情感狀況多有猜忌，因此於2021年12月底購買刀具，計劃以此討要說法。

編註：中國最高檢、公安部、司法部等共同制定的《人體損傷程度鑑定標準》將損傷程度由重至輕依次分為重傷一級、重傷二級、輕傷一級、輕傷二級、輕微傷。輕傷是使人肢體或容貌損害，聽覺、視覺或其他器官功能部分障礙，或對人身有中度傷害的損傷。重傷為「使人肢體殘廢、毁人容貌、喪失器官功能，或對於人身有重大傷害的損傷」。

後續｜管某某於2022年10月被以故意傷害罪判刑8年3個月。

事件｜據網絡消息，武漢大型購物中心「江宸天街」當日下午發生持刀殺人案件，受害人疑為跨性別女性，在商場男廁中遭遇不測。一份疑似警方初步通報的截圖顯示，嫌犯為19歲男性，二人此前並不認識，在男廁內發生口角後，爆發暴力衝突。受害人當場死亡。

該疑似通報中，受害人被紀錄為「男性」，但據流傳出的現場照片及目擊者陳述，受害者為長髮、上身赤裸，雙臂呈交叉狀擋於胸前，被推測為跨性別女性。因此，不少網友懷疑受害者可能是因其跨性別身分而慘遭殺害，呼籲關注針對性別氣質的仇恨。然而很快，「武漢天街殺人案」等相關微博話題被屏蔽，最早呼籲關注此案件的跨性別博主也自稱因接到武漢警方電話，刪掉了所有相關微博，表示「請耐心等待警方通告，最後案件結果也會同步發在裁判文書網上。」

北京同志中心發布的《2017中國跨性別群體生存現狀調查報告》中顯示，僅有33%左右的跨性別女性在街道、商店、公共廁所等場所中感到自在，同時，近27%的跨性別受訪者曾在公共空間遭遇過不同程度的歧視或暴力。

截至目前，端傳媒未能在裁判文书网中检索到相关案件，「武漢天街殺人案」、「武漢天街事件」等詞條亦未恢復。

事件｜據當地當地檢察院，男子肖錄平當日下午到齊某工作的飯店詢問離婚原因，得知齊某已於3月24日向法院提起訴訟離婚後，沖入廚房質問並試圖搶奪齊某手機，期間，肖錄平拿起廚房內的一把菜刀，對齊某的肩部和面部連砍兩次，致齊某輕傷一級。

後續｜肖錄平犯故意傷害罪，於2022年9月被判處有期徒刑一年十個月。

事件｜安徽淮南的網友黃女士4月13日發布視頻並接受媒體採訪表示，其妹妹4月1日遭到妹夫黃某毆打，當場昏迷並失去心跳，經醫院5天搶救無效身亡，死亡證明中寫著：「蛛網膜下腔出血，急性腦疝。」黃女士的妹妹生前獨立經營著一家服裝店，有兩個4歲和8歲的女兒。

當地警方因疫情原因並未立刻抓捕黃某，在其居家監禁一週多後，於4月12日以故意傷害罪逮捕。該事件目前暫無公訴或判決後續。

事件｜據當地檢察院，男子杜某某到被害人呂某某家中，想與其復合並強行發生性關係，後又翻看呂某某手機，在搶奪手機中毆打呂某某致輕傷二級。2022年9月，杜某某被以強姦罪、故意傷害罪，數罪併罰，處以有期徒刑一年八個月。

事件｜據當地警方，當日上午，巴彥縣巴彥鎮步行街發生1起因「感情糾紛」的刑事案件，造成生2名成人女子與1名兒童死亡，30歲嫌犯張某同日中午被捕。截至目前，該案件無進一步披露。

事件｜當日凌晨，河北唐山市一家燒烤店中，男子陳繼志欲性騷擾一位店內女子，被喝止後，夥同同行多位男子暴力圍毆該女子及其同伴，這一幕被店內監控記錄下來，並引發網絡熱議。其中兩位被毆打的女子，一直住院至2022年7月1日。

後續｜2022年9月，廊坊市廣陽區法院以尋釁滋事罪、搶劫罪、聚衆鬥毆罪、開設賭場罪、非法拘禁罪、故意傷害罪等，數罪併罰，判處陳繼志有期徒刑二十四年。2023年3月，陳繼志被媒體披露新增6則被執行信息，執行標的合計125萬元。

事件｜據警方通報，當日傍晚玫瑰天街路邊發生持刀傷人案，46歲男子蔣某誤將一位過路女孩當作其網戀女友的女兒，隨持刀行兇，蔣某後因涉故意殺人罪被拘留，受害女孩經救治已無生命危險。

事件｜據當地威遠縣警方通報，當晚長益路發生兇殺案，36歲的嫌犯林某某因「情感糾紛」傷害杜某某和羅某。

事件｜據當地警方通報，當日下午，馬姓男子在商場中與妻子因瑣事爭吵，被勸說離開，後又在商場門口持刀捅傷妻子與妻子姐姐，兩名受害人送醫後搶救無效死亡，嫌疑人當日自殺未遂被捕。

事件｜據四川省內江市威遠縣警方通報，當晚長益路發生兇殺案，36歲的嫌犯林某某因「情感糾紛」傷害杜某某和羅某。

事件｜19歲的高彥是山東藝術學院舞蹈表演專業的學生，因性取向被班主任張大魯當眾嘲笑，多次爭辯無果後，於中秋節吞食安眠藥、殺蟲劑和白酒自殺離世。高彥生前曾多次參與央視春晚與北京大型節目錄製，其父母到校方討要說法時，該校戲劇影視學院副院長發微博稱聲援的網民是「卑微賤民」，又指一切都是父母要脅學校的籌碼。

事件｜男子劉某某與被害人李女士原為戀愛關係，分手後李女士與現任丈夫組建家庭並懷孕，但劉某某卻不斷糾纏騷擾。李女士原育有一子一女，當日上午，劉某某冒充稱是李女士小孩的心理輔導老師，誘騙李女士到酒店中商談，並將其殘忍殺害後逃跑。湖南邵東市警方後發布懸賞羈拿劉某某，目前其已被抓獲。

事件｜據上海警方通報，31歲男子魏某某因「情感糾紛」，於22日上午與被害人林某某協商不成，隨在路邊持刀將其殺害。林某某被用利器隔喉的一幕被路人拍下並在社交媒體中發酵，現場曾有市民想衝去援救，並一度將魏某某包圍，但因其持有刀具，最終未能圍困。被害視頻也在中國大陸的社交網絡中被下架屏蔽，警方直至9月25日才發布相關通報。

事件｜據浙江永康警方通報，當日下午接到報案，三井頭村某公廁內一女子被人毆打，19歲男子嫌犯俞某傍晚被捕。11月19日，被害人的自述視頻引發網絡熱議，視頻中，曾面容姣好的徐某，如今在病床上面目全非：雙眼瘀青，鼻子紅腫，滿臉傷痕，一頭長髮為治療全部剃光。而施暴方俞某的父親則稱俞患有精神疾病，但未曾就醫。

11月20日，當地警方稱俞某涉故意傷害罪被依法逮捕，初步鑑定被害女子傷情為輕傷二級以上，最終鑑定結論待被害者傷情穩定後依法作出。警方的傷情鑑定引起公眾對傷情等級的質疑，縱然「輕傷」已構成「故意傷害罪」條件，但輕傷一般情況處3年以下有期徒刑，受害者徐某在面對媒體時表示，這樣的量刑與自己所遭受的痛苦不對等。

值得一提的是，受害人徐某最初在社交平台上發布受傷視頻時，曾有不少如「衣著暴露」、「情感糾紛」等無端揣測和謾罵，以至她後期發聲時需不斷自證清白：「我並不認識打我的這個男子」、「我並沒有衣著暴露，出事當天穿的是...」。

事件｜據當地警方通報，男子崔某飛因「情感糾紛」在某小區行兇，致1人死亡、2人受傷，崔某飛作案後自殺未遂，被警方控制。通報中未有更詳細的信息披露。

事件｜據當地警方通報，男子唐某疑因「感情糾紛」殺害女子黃某，後服毒自殺，二人均搶救無效死亡。

事件｜據當地警方通報，29歲男子黃某南當日因「感情糾紛」與20歲女子陳某萍發生衝突，對陳連捅數刀後逃離現場，於凌晨投案自首。被害人送醫不治身亡，其姐姐在社交媒體中表示，黃某南事發前，曾兩次持刀跟蹤受害人。

事件｜24歲女孩鄭靈華2022年7月因一頭粉色長髮被持續網絡暴力，導致其10月中下旬復發嚴重抑鬱症，11月底開始入院治療，但最終未能走過這段陰霾，於2023年1月底自殺身亡。

曾夢想稱為一名音樂老師的鄭靈華，本是浙江師範大學2022屆本科畢業生，因成績優異被保送致上海華東師範大學讀研。2022年7月，她為了慶祝畢業特意將頭髮染成粉色，希望搭配深色的畢業服可以看起來活潑明媚，又將研究生錄取通知書拿給病榻前的爺爺，拍下合照分享在社交平台中。

這張合照後來被售賣網課等營銷號盜用擴散，甚至有人用她的照片進行欺詐，鄭靈華試圖諮詢律師進行維權。然而隨著事件發酵，「陪酒女」、「不正經」、「被包養」等不堪入目的評論開始湧入她的社交帳號，甚至打擾到了她的現實生活。在網絡暴力和校園暴力的夾擊下，她陷入抑鬱並求助心理醫生。

2022年8月，不堪騷擾的她將頭髮重新染回黑色，並試圖用英語課、健身課安排滿自己的時間，轉移注意力。然而網絡暴力的謾罵與惡意揣測並未因此中止，10月下旬，鄭靈華抑鬱復發，甚至不得不中止學業入院治療，後於1月底自殺身亡。她留給朋友的信件中寫到：「真的很對不起大家，真的沒有勇氣再走下去了。」

事件｜據當地警方，江西撫州一男子涉嫌殺妻，逃逸22小時後被捕，留下3個不滿10歲的女孩，當地政府及婦聯介入，為其申請援助。案件其他細節未有披露。

事件｜據當地警方，當日下午某商鋪內，男子韋某某因「感情糾紛」持刀傷害一女子，男子後被現場人員合力控制，女子被送往醫院救治，暫無生命危險。另根據同日流傳出的一段目擊者視頻和陳述，男子當時朝女子潑硫酸後有連捅數刀。

事件｜據當地警方，男子張某豪與24歲妻子發生家庭矛盾後，持刀將其殺害，留下一對兒女，其中一個孩子尚在哺乳期。另據村民、網民陳述，男子殺妻過程兇殘，對妻子連砍8刀致死，同時，男子雖被捕，但男方家人拒不賠償，女方家人為討說法將屍體擺放、封鎖在男方家中，後又傳出屍體被有政府關係背景的男方家人移走、女方家人被政府部門的人軟禁等說法，並導致大量村民湧向現場，爆發群體性事件和警民衝突。

據當日傳出的視頻、照片，大量群眾到現場圍觀悼念，有人將死者遺像和輓聯掛在警車前，民眾圍繞警車悼念。致晚間，事發地出現集體斷電，非公務車輛被要求掉頭，直播被掐斷。當地政府官方通報則表示，「有個別網民在互聯網上傳播虛假信息、故意誇大事實......不信謠、不傳謠、不造謠。」

事件｜據當地警方，男子羅某因瑣事與妻子發生爭執，妻子的姑父姑母在勸架中也與羅某發生爭吵，羅隨即持刀將3人刺傷後自殺身亡。3人經送醫救治，妻子的姑父姑母不治身亡，妻子暫時脫離生命危險。

事件｜據當地警方，男醫生阿某因「感情糾紛」持刀傷害女醫生呂某後跳樓身亡，呂某也在送醫後不治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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