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界][文武]交給時間去解決

「所以還是在逃避嘛。」

在聽到夏宇豪那帶著賭氣的評論時，王振武確實是有些動搖的。

他沒有辦法否認夏宇豪的話。

王振文已經把心跡坦明了，他說他會給王振武時間想清楚。

每次想到這裡，王振武都感覺心頭一疼。

他還清楚地記得那一天的場景。天空很藍，雲很高，風裡帶著夏天的熱氣，飛機從頭上經過，轟隆隆的聲響震耳欲聾。

他看著王振文一臉慌亂地轉身，一時情急，腦子還來不及思考，身體已經本能地將最疼愛的弟弟給摟住了。

感覺懷裡的身軀僵硬地微微顫抖，王振武已經做好被一拳揍在臉上的心理準備，然而王振文卻轉過了身子，緊緊地擁抱了他。

像是落海的人抱住浮木。即使他根本沒有看見陸地，也不確定這浮木能不能支撐他漂浮。

聽著王振文帶著濃濃鼻音的話語，王振武瞬間被感動和罪惡感淹沒。

他急躁驕縱的弟弟把整顆心捧了出來，問他要不要。

他抱著王振文，感覺喜悅又困惑，所有思緒念頭混亂無章，只是本能地將懷中的人抱得很緊很緊。

那之後，王振武不斷嘗試釐清自己的感覺，但總依然毫無頭緒。那些關於他們兩人的問句就像中中老師在物理課堂上的提問，一次又一次地重複，卻始終等不到回答。

王振文說他喜歡自己。那自己呢？

他沒有喜歡過其他人，他只喜歡王振文。但他的喜歡跟王振文的喜歡是一樣的嗎？

王振文的喜歡是會忌妒他交女朋友的喜歡，他也不希望王振文交女朋友，但這跟哥哥對弟弟的佔有慾是不一樣的嗎？

文振文的喜歡是愛情嗎？愛和喜歡又該怎麼分？喜歡累積到一定的濃度就會變成愛嗎？

他是作為哥哥喜歡或者愛著弟弟，還是做為王振武喜歡或愛著王振文呢？

好幾個輾轉難眠的夜晚，文振武一邊糾結著雜亂無章的詰問，一邊佩服自家弟弟聰敏機智，怎麼就想得通這些複雜的事情。

以至於當白天頂著黑眼圈起床時，面對破罐子破摔以至於心病盡消而神采奕奕的王振文，他偶爾也會有些怨懟弟弟把問題丟給他，自己睡得好了，卻換他煩惱了。然而這點小小的無奈比之王振文親近的喜悅而言太過微不足道，出門搭車前的一個擁抱，便足以將所有不好的心情盡數驅散。

不論是哪種喜歡，他終歸是喜歡王振文的。王振武想著。

自從那一天在天台談話過後，他與王振文之間的關係便陷入了一種微妙的膠著狀態之中。王振文不再躲著王振武，反而前所未有地黏在沒有血緣關係的哥哥的身邊。但是王振武看穿他的面具，在越發放肆的笑鬧和親近背後，王振武看到他的惶恐無措，他看到小小的王振文捧著七彩的肥皂泡泡，不敢闔掌也不敢放手，只能專注地看著那虛浮的光芒，等待泡泡破裂的那一刻。

王振武難受得不得了，但他不知道要如何安撫王振文。每當他試圖保證他不會離開，王振文臉上的笑看起來都像是在哭，然後更加地無賴地向他撒嬌。

王振武知道他是想要盡可能留下回憶。他覺得他們遲早要分開。

「欸，所謂的喜歡，是怎麼一回事啊？」

夏宇豪轉過頭來，瞠目結舌。他狐疑地打量著一臉苦惱的死黨，似乎想把「怎麼回事」這個問句套回王振武的頭上。

王振武自嘲地笑了笑。確實，這種活像少女漫畫台詞的問句不太適合高中男生說出口吧。

「你跟振文的事情嗎？」夏宇豪張望了一下四周，離球隊開始練習還有一段時間，王振文被小小學姐拉著去清點器材了，其他隊員都還沒有出現，球隊辦公室只有他與王振武兩個人。「都已經那麼閃了，時間還沒解決你們的問題喔？」

「我還是搞不懂我的感覺。」胡亂套上球衣，王振武很是洩氣，「我不想輕率，但是我不給答覆，振文就不放心。他覺得我會離開他，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你們很無聊。」夏宇豪翻了個白眼，將換下的制服甩進置物櫃，「我問你，你有打算離開王振文嗎？」

「怎麼可能！」王振武皺起眉頭，毫不猶豫地給出答案。無庸置疑，不管他最後得出甚麼結論，他都不可能離開王振文。

「那你覺得王振文會離開你嗎？也不可能吧。」夏宇豪雙手一攤，「你有甚麼好煩惱的？」

王振文愣愣地看著夏宇豪，一時無法反應過來。

「王振文不安就算了，但是他已經說了他喜歡你了，你還跟著亂想這些有的沒的幹嘛啊？」夏宇豪恨鐵不成鋼地將櫃門甩上，碰的一聲震得王振武眨了眨眼，回過神來，「與其在那邊胡思亂想，你還不如早點搞清楚你的感覺，趕快讓那個時間把問題解決掉。」

腦袋裡的齒輪喀地一聲嵌上了。王振武恍然大悟，感覺眼前的世界豁然開朗。一陣風吹了進來，垂下的窗簾沙沙地掀動，洩了一地夏光。

「謝了。」他真心誠意地向死黨說道。

「謝屁喔。我先去球場。」心情惡劣地轉過身，夏宇豪隨意的向後揮了揮手，一邊忿忿地想著他究竟為什麼會淪落如此地步，自己失戀已經夠難受了，居然還要當別人的感情顧問？

看著被風撩動的窗簾，王振武依舊迷茫，但是想通了他與王振文會陪在彼此身邊，卻覺得分外心平氣和。他突然覺得夏宇豪說得真是再正確不過了，他有甚麼好煩惱的？

恍然間他又想起了那個午後，陽光與風的溫度，逐漸遠去的飛機，還有王振文在懷裡的觸感。他想起王振文髮梢的氣味，想起那時的自己茫然卻又滿足，好像抱著他，便感覺自己已然完滿，即使前路漫漫望不見盡頭，卻沒有一點惶恐，他知道只要和王振文一起，就能夠抵達任何一處遠方。

他想起王振文的聲音，好看的雙唇開闔，輕輕地喚著他的名字。

「王振武。」

王振武一愣，轉頭看向拉門走進來的王振文。西沉的斜陽在他身後緩緩墜下，將今日最後一縷日光潑了滿室，王振文站在其中，沾染了滿身金黃。微小的塵埃閃著柔和的碎光在空氣中打旋，遠處響起了悠悠的蟬鳴，浪潮似的一波波湧來。

注視著眼前的少年，王振武突然感覺心情很好很好。

「你幹嘛這樣笑？」

看著王振文不自在的轉移視線，王振武感覺心底彷彿有一片指甲輕輕地搔刮，帶來陣陣焦躁與顫慄，和一股尚不知如何命名的衝動。他不知道應該如何排解，只能走上前去，接過王振文抱在胸前的資料夾。

「走吧，去球場。」他邀請道。

王振文呆愣了幾秒，隨後沒好氣地搶回手中的資料夾，「等一下啦，資料要放回櫃子裡，不然我幹嘛拿回來啊……」

看著心愛的弟弟快手快腳地將厚重的資料分類歸檔，王振武沒有再說甚麼，嘴角一直保持著微微的弧度。

這一刻，他覺得自己就像個蹲在水池旁的小孩，汲汲營營地試圖撈起池底的銀幣，卻忘記了他渴慕的，其實並不是那些細碎的光芒。

好在他終於又抬起頭，望見了空中的月亮。

王振武決定停止無謂的提問和辯證。他們把問題交給時間，就像把一枚種子埋入土壤，只有等待時間來驗證一朵花的開與落。

而在得到結論以前，他們要去盡情享受那些幽微而不可言狀的心有靈犀，那些昭然若揭的眼神和觸碰。他們正值生命中的爛漫韶華，有大把大把的時間可以揮霍。

他不著急，等到走過足夠遠的路程，王振文也終將能夠確定他們彼此都不會中途離席。不論等在最後的結論是什麼，他們會繼續陪伴彼此走過一次又一次春夏與秋冬。而現在，他們需要的只是專注當下，調整彼此的腳步慢慢前進。

他們來日方長。

「你今天好奇怪。」王振文狐疑地打量著神色肉麻兮兮的繼兄，但他疑惑的目光只激得王振武一腔溫情湧動，他長臂一伸，將王振文攬到身側。

王振文自然沒有抗拒。

「走？」王振武微微躬身，低頭注視臂彎裡的少年。他的身軀遮去了斜陽，將王振文壟罩在一小片陰影之中。但少年的雙眼依舊發著光，像是盛滿了半夏的餘暉，亮得叫他移不開眼。

「走。」王振文自然而然地將肩膀抵在了繼兄的胸膛之上，朝體育館的方向揚了揚下巴。

於是兩個少年依偎著，一起舉步踏入了向晚的校園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