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南伊連的新娘09
琉 | 委託或轉蛋第九話、休憩的場所
拉米亞維持垂頭的姿勢，在伍迪加尼面前單膝跪下，儀態完美與皇家騎士團相比也絕不遜色。
拉米亞擁有有相當於王族的儀態與教養，同時還能夠勝任公主的護衛。
如果只是要服侍王族，受到的禮儀教育不足以讓她在宴會上應對如流。很多時候，拉米亞的姿態宛如活動的禮儀辭典，在公主與騎士之間隨意切換，即使挑剔如伍迪加尼也挑不出毛病。
綜上所述，她受到的教育跟自己差距不大，給她的教育介於王子與公主之間。
伍迪加尼突然感到奇怪。
會有哪個國家給間諜這種程度的教育嗎？
「伍迪加尼殿下，很抱歉打擾您。您是否有任務交代？」拉米亞問。
聲音聽起來沒什麼問題。
伍迪加尼試著想觀察拉米亞的臉色，可惜燈光昏暗，加上她又低垂著頭，什麼也看不出來。
「把頭抬起來。」
短暫猶豫後，拉米亞順從地抬頭。
那是一張眼神犀利卻透漏著疲累的女性臉龐。平時總是梳理整齊的深紅色頭髮披散在肩上，略顯蒼白的臉蛋、沒有血色的嘴唇、雙眼底下那明顯到讓人難以忽略的黑眼圈，加上被喚醒的疲勞，拉米亞全身上下散發著顯而易見的疲勞。
拉米亞靜靜等待他的下一步指示，維持著仰頭的角度。
內心有太多話想問，可惜不論怎麼開口都顯得虛偽。
伍迪加尼忍住開口的衝動，繃緊表情：「我已經交代皮爾吉斯儘快準備妳的房間，沒意外應該會是跟我的房間相連。如果有必要，我會用書信事先聯絡，除此之外的時間就不必等我。」
拉米亞稍稍瞪大眼睛，似乎感到相當困惑。
很快地，她收斂疑惑，無比尊敬地垂下頭。「是，殿下。」
端正服從的姿態、對命令毫無疑問的絕對服從，這樣的她比起公主或者騎士反而更像軍人。
伍迪加尼本來起身要走，卻忍不住停下來。「妳的狀況我從皮爾吉斯那裡聽說了。妳這三天就別做多餘的事情好好休養，取消所有行程。」
拉米亞明顯一僵。「非常感謝讓殿下，但我並不需要休息。只要多給我一點時間，就能夠用化妝品遮蓋臉上的問題。我保證，絕對不會被其他人察覺。」
——這種固執的態度，讓伍迪加尼想起了自已的副官。
他們同樣看似隨和，卻有難以撼動的堅持。要改變他們，就只能比他們更強硬。
伍迪加尼皺著眉，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聽好了，我不想冒著被發現的風險。妳這臉色難道是化妝就能掩蓋的嗎？如果被其他人看到，不知道背後又要說點什麼。我的雜事已經夠多，不想浪費心思在妳身上。」
「可是殿下，我……」
伍迪加尼打斷她。「妳是瞎了還是聾了？同樣的話我不想再說第二次。還是說，妳是想睡在『王子妃』的床上。搞清楚，我不是跟你商量，這是命令。要不是這假王妃的身分，妳又怎麼有資格睡在這床上？」
拉米亞啞口無言，沉默地低下頭。
「……一個一個都搞不清楚自己的身分，煩死人。」
伍迪加尼扯下髮帶，嘴裡還不斷嘮叨：「王后……莉露菲姆那女人也是，都給我塞了個妻子，還不打算就此罷手。我平時可不像她那樣悠哉，自己的客人不自己招待就算了，非要我撥出時菸我招待寇爾瓦德王叔跟他帶來的公主。」
寇爾瓦德是幾年前與瓦倫希納聯姻的王子，從輩分來說算是伍迪加尼的叔叔。十多年後的現在，他早就在瓦倫希納成家立業，結婚後也跟海利王國少有聯繫。
雖然伍迪加尼結婚匆促，在消息傳開後仍然會收到來自各個聯邦的來信。
其中雖然有瓦倫希納國王的禮物，卻沒有來自寇爾瓦德的賀禮。
這樣關係淡薄的海利前王子突然帶著鄰國的公主拜訪，王后甚至親自發話要伍迪加尼親自接待，這件事肯定不是想要穩固邦誼這麼簡單。
伍迪加尼正是知道這點，才顯得格外煩躁。
「妳還會收到茶會的邀請函吧？聽說妳跟約格公爵夫人還有聯繫。」
「殿下是希望我能夠參加嗎？」
「如果是約格公爵夫人主辦的茶會，王后也很可能會參加。喔，對了，妳之前在父王宴會上那樣就挺不錯的。只要帶著那種噁心的笑臉，不只是皇后，恐怕所有人都會把妳當成笨蛋吧？」伍迪加尼說道：「注意有什麼人會參加、都說了些什麼，之後把細節摘錄寫成報告，讓皮爾吉斯送到我的辦公室。妳寫過報告吧？」
「是的。」
「有什麼需要的直接告訴皮爾吉斯就好，不要磨磨蹭蹭的。我可不是父親，不打算讓妳過得像莉露菲姆那女人一樣滋潤，但也不是要妳在王宮修行。一旦能夠確認妳沒有說謊，我也不打算刻意為難妳。畢竟，活著的把柄總比死掉的還有價值。」
伍迪加尼可真是奇特。
他可以說著充滿惡意的話，還能釋放少許善意。
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拉米亞對這位名義上的丈夫有所了解。他跟外表看來同樣聰明、謹慎也不好相處，心情惡劣的時候總是能吐出惡毒的話。但他相當地表裡如一，不屑用謊言欺騙別人。
——哪怕對方是像他這樣的假公主。
「我明白了。還有什麼需要嗎？」
「王妃讓我負責招待寇爾瓦德王叔，還有那個公主……好像是叫做莎夏的樣子。他們準備在海利王國待一個月，可能從現在開始就要開始做準備。細節就交給妳處理，有需要幫忙的話就找皮爾吉斯，等阿爾傑從格丹茨克回來也能找他。」
拉米亞沒能掩飾詫異，驚愕地看著伍迪加尼。
雖然沒有開口，但她的眼神是這麼說的。
為什麼要派阿爾傑副官去格丹茨克？
伍迪加尼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看妳這表情，代表我是找對地方。妳說我會不會查到什麼有趣的東西？」
可惜拉米亞既不恐懼也不驚慌，她甚至露出不明顯的笑容。
「恐怕要讓伍迪加尼殿下失望了。我只是覺得很懷念罷了。我很小的時候確實在格丹茨克待過。可惜認識我的人若不是已經過世，就是不可能開口。」
「別看阿爾傑那個樣子，他可是我欽定的副官，以他的能耐要查個平民的出身又有什麼困難？」
拉米亞沒有回答，卻微微笑了。看著她的笑臉伍迪加尼表情微微一變，表情迷惑不解。很快他放棄思考，滿臉不愉快：「妳笑起來可真噁心，以後可別在我面前笑。」
拉米我很快恢復面無表情。「非常抱歉，讓您感到不快。」
「好好睡吧，這可能是妳最後一次睡在為王子妃準備的床上。」伍迪加尼譏諷地說。
他「刷」一聲拉開床簾，隔絕了拉米亞的視線。
「別跪著不動，快回去睡。明天還有很多事情要交給妳。」
……
…………
人造的燈光熄滅，明亮的銀色月光透過窗戶灑落房間，將幽深的夜晚照得燈火通明。
拉米亞試著躺在床上，卻始終輾轉反側，難以入睡。
與疲勞的身體相反，腦袋無比清醒，無論如何都難以成眠。逼著自己入睡後，仍在不久之後醒來。拉米亞索性躡手躡腳地起身坐到窗邊，抬頭凝視著和煦的月光。
「格丹茨克嗎……」
被時間塵埃隱藏在深處的記憶逐漸湧現。
拉米亞並不喜歡這個城市，但是，這個位於費南伊連的邊境小鎮卻有著她此生最美好的記憶。
那時候的她還不是代替薇薇安娜的假王妃、也不是薇薇安娜的護衛，就只是拉米亞。在模糊的童年記憶中，她曾經在母親的指導下練劍，也曾一同在格丹茨克野餐、巡視，直到母親去世為止。
她曾無數次幻想過母親還活著的未來。
可惜每次醒來都因為現實的殘酷感到更加孤獨，不論是在費南伊連或者是格丹茨克，她都是不被需要的存在。這世界上唯有母親跟薇薇安娜在乎她，將她的存在放在心上。
若不是薇薇安娜，失去歸處、孑然一身的她早已不復存在。
若沒有薇薇安娜，就沒有活著的意義。
她很清楚冒名代嫁的危險，也不認為伍迪加尼會愚蠢到無法分辨真假。
可那又如何呢？
離開之前，薇薇安娜的身體已經慢慢開始好轉。倘若能為薇薇安娜爭取些許時間，她就很有可能恢復健康。為此，她甘願捨棄任何東西，包含自尊與性命。
拉米亞閉上眼睛，任由自己陷入母親仍在的童年舊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