豸
他不介意擁抱黑暗無聲的睡眠。
未開啟遊戲的視線裡沒有熟識的玩家與捉回來的迷菇咪,當然也沒有五光十色的夢境,只有他最熟悉的黑,彷彿深埋在泥土中的靜謐。
貼著沒有啟動的全息貼片則是另一種安寧,錨定著名為顧君秋的思緒。
自睡眠中睜眼,半清醒間的意識仍是很好的操控身體完成了拆下貼片的動作。顧君秋對消失在角落的紅色燈籠扮了鬼臉,他討厭那種光暈,像是被供奉在神明桌的多餘存在。
他並不確定這是不是牽起某個「自己」的回憶,但能肯定沒有多少「自己」對那盞燈火抱持好感。
比砂礫還細小的碎片們沒有被引路的資格,少年看著紅燈籠來來去去,卻從沒撈起一把沙,他們連摔碎的沙漏都比不上。
不過這怪不得任何人,引路者的燈火為遺失歸途的人們指引道路,水上的光是淚滴與安棲,像是時針般合理的前行。
而他們是在絕望與哀嘆間敲碎的糖塊玻璃,咀嚼著生命中濃縮的滋味,一小片一小片,裝入了甕的無足之蟲。
曾有個遊戲是這樣的,將袋裝的巧克力餅乾放在盒子之中劇烈的搖晃,最後那袋餅乾便會成為一顆巧克力圓球餅,口感十分紮實。顧君秋認為他們也是一樣的。
那個甕想必是被拎上了遊樂園失控的遊樂設施,在離心力作用下狠狠的甩了少說三百圈,然後飛出去砸到沒有釘牢的小小棺木上。
於是「他們」成為了他,得到名字的人有了腳,不多不少兩隻剛剛好,足以走進他們想要卻搆不到的生活之中。
少年外貌的人落下筷子,戳破荷包蛋半熟的蛋黃,緩緩流出的溫暖與鹹味的醬油混雜。他記得曾有個自己吃過父母做的荷包蛋,顧君秋卻只知道自己第一次煎時吃到了滿滿的碳酸鈣。
飛不起來的碎片在遊戲裡飛行,被拋棄的孩子們在「自己」身上品嚐到家人的味道。這算是一種自己超渡自己?顧君秋咬了口抹了奶油的吐司,給這個想法打了大大的叉。
他們沒有放下任何事情,只是盡力享受能用這雙腳邁步的每一天。
他把茶几上的蜜蘋果收起,紅色果實放了一日已經近乎無味,甚至有些乾枯,被顧君秋順手扔進冰箱,打算回來後再當點心吃掉。
「芒果跟水蜜桃──要放哪個呢?」
無度數鏡片下的淺褐左右轉了轉,最後抓起了帶點粉嫩色澤的水蜜桃,放置在蘋果原本的位置。
倒不是因為諧音的關係不放芒果,而是更為私人的原因──他想吃到有味道的芒果啊!蘋果沒味道就算了,芒果必須有!
為什麼不放西瓜?因為那個他吃不完啊,那麼大一顆,起碼有一半得變成果汁,才能在不好吃之前消滅掉,太麻煩了。
轉動著跳躍的思緒,他照慣例對佇立角落的半透明身影視而不見。
他很忙的,要賺錢課金玩遊戲,多管這種麻煩事還會犧牲他的上線時間,要給他很多很多報酬才行啊。
顧君秋在看不見的角落動著唇,笑彎眼的拉起唇,像是幼兒塗鴉般的大大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