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閱｜燈火熄滅之後

＊試閱非連貫

一、

韓宥賢仍在往前，心理上，而非物理上的。自從他進到這個夢開始，所見的景色從未變過，皮靴踏在雪地上，跫音未響，一棵棵樹展開茂密的枝條，彼此交錯，乍看之下像是盤根錯節的樹根，直往天際，扎不了根似地拼命向上延伸，渴望構到得以攀附的土壤。

但無法扎根的樹注定會倒下。

晃眼之間，周圍的樹忽然朝韓宥賢的方向倒塌，樹木被連根拔起，密密麻麻的枝條織成一張細密的網，鋪天蓋地朝他而來，堵住所有退路。技能在夢裡無法施展，韓宥賢舉高雙手，下意識護住頭部，在閉眼以前，他隱約看見了一隻奇異的白鳥自他的眼睫掠過，雙翼展開，一根白色的羽毛飄落，緊接著迅速消失在他的餘光中。

等到韓宥賢再一次睜開眼睛，夢境的場景已大不相同，他不再是二十歲的年紀，而是回到了國小時期，排山倒海淹沒他的樹枝成了盆栽裡的一根枝條，韓宥賢眨眨眼睛，伸出手，輕輕觸碰鮮綠的嫩葉，指尖剛刮過柔軟的葉緣，換來身旁的人哂然一笑。

「宥賢啊，之後要好好澆水，帶它去曬太陽，好嗎？」韓宥辰溫柔地摸了摸弟弟的腦袋，然後將澆水壺交給他。

韓宥賢呆愣著點點頭，乖巧接過澆水壺，豆大的水珠灑在枝葉上，這才隱約想起這是他折斷大樹，想要作為禮物送給哥哥，卻被訓斥的那一天。

大樹已經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種在盆栽裡的其中一根細細的枝條，那樣脆弱，好像一碰就斷，韓宥賢不敢再輕易觸碰，只是抱著盆栽，眼睛眨呀眨地看著哥哥。

樹是活是死，對他而言無足輕重，可是哥哥說要好好照顧它，賦予了這棵樹生存的意義。

只是⋯⋯韓宥賢盯著用繩結捆在一起的樹枝，問：「為什麼要把它們切開呢？」

「啊，這個啊⋯⋯我也沒有很確定，想說試試看。」韓宥辰蹲了下來，搔了搔臉頰，雙手沾上的土壤黏上頰側，「聽說植物嫁接後可以長得更好，還可以增進環境的適應能力。」

韓宥賢點點頭，聽得一知半解。韓宥辰接著說：「我之前聽送貨的大叔說，嫁接的斷面必須切得利落，然後作為根基的砧木和接著生長的接穗要緊密連在一起，成功率更高。」

「要有多緊密？」

「嗯，像是不能讓他們察覺到自己其實失去了什麼？」

相對於自己的漠不關心，很偶爾的時候，韓宥賢會在哥哥身上感受到類似的感覺。

韓宥賢垂著頭，盯著硬生生捆綁在一起的兩節植物。那對它們公平嗎？一端失去了賴以為生的根，一端從此失去了辛苦拉拔的枝椏。

可是他沒有理由說哥哥的殘忍，因為大樹的根是由他斬斷的。

到底是從哪一部開始出錯的？

這是早在最一開始就註定的結局。

二、

韓宥賢牽著韓宥辰，讓他在長椅坐了下來。他蹲在韓宥辰跟前，細聲問：「哥，你還好嗎？如果不行的話，我們等等⋯⋯」

「宥賢啊。」韓宥辰斂下眼，右手捏了捏左手手心，「我是不是又給你造成麻煩了？」

「是啊。」

空氣倏忽凝結，偶有晚風流動，提醒韓宥辰時間並未停止。

和預期的反應不同，沒有聽見「所以哥就好好待在家」、「家裡最安全，聽我的話就好」，韓宥賢只是緩緩地眨動雙眼，手指溫柔地觸碰韓宥辰的下眼瞼。

「可是，我也給哥製造很多麻煩，不是嗎？」

或許兄弟就是這樣，互相給對方惹麻煩吧。韓宥賢說得輕巧，微風撫平了他眉心的皺摺，也吹走韓宥辰眼睫的擔憂。

如果能和平共處，那就不是兄弟了。

「但我也很開心能夠來這裡。」食指從眼頭滑至眼角，手指併攏之後，溫熱的手掌裹住韓宥辰的臉頰，「如果不是哥，我沒有辦法來到這裡。」

就和那天一樣。韓宥賢說。如果不是哥哥，那天他大概無法在班上好好度過吧。

兩個人並未確切說清，卻都心知肚明對方說得是哪一天。韓宥辰鬆口氣，側過頭去蹭了蹭韓宥賢的掌心。

世界變化得太快，人們為了適應嶄新的生存法則忙得暈頭轉向，韓宥辰亦是如此，即便因回歸經歷了第二次，他依舊疏忽了一切的根本。

家喻戶曉的海延公會長韓宥賢在成為Ｓ級獵人以前，先是韓宥辰的弟弟。

他的本質從未改變，曾經失去根部的枝椏如今重新相連，再次開枝散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