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黒い朝/白い夜》試閱
echo1.
是夢。
驚醒後睜開眼茫然望著臥室天花板的レノックス，在聽見因為不知何時才能回去南國而用魔法將其縮小帶在身邊的羊隻在床邊鳴叫時，才意識到自己身處何方，緊繃的精神漸漸緩和下來。
在尋找ファウスト下落四處遊走的這數百年歲月裡，他常會夢見那個微涼的清晨，眼前的景物失去色彩、周圍沒有聲音，赤腳踏在潮濕的泥地來回奔跑。花費一段時間才接受ファウスト已經離開此地的事實，他像是瞬間被掏空力氣，跪在地上連哀號都發不出聲音。
他曾想過與對方的死別，卻未曾想過生離。
為打造一個自由平等的世界死於戰場上也不足為懼，可是卻不知道成為他奮鬥動力的依歸從生活中被除去時，竟會讓他的世界天崩地裂。
別想了，無須多想。如今在魔法舍再見到ファウスト，確定他一切安好，便已足夠。レノックス這麼告訴自己，重複數次深呼吸後坐起身，抱起在床邊走來走去的其中一隻小羊放到大腿上，他看向窗簾沒有全拉上的窗戶，透過天色判斷時間。
又是一天的開始。
前一天才結束任務從南國回來，習慣早起的レノックス做完平時的訓練後，就到餐廳用早餐。ネロ朝他打聲招呼後就又回廚房做料理，說是晚點ヒースクリフ與シノ要回東國一趟，想準備點心讓他倆在路上吃。
坐在餐桌前用餐的レノックス一個人享用著美味餐點，不一會兒他聽見對話的聲音，接著就見ファウスト端餐盤走過來。
幾乎是反射動作，レノックス迅速放下手中的湯匙拉開椅子站起身向ファウスト道早安。ファウスト愣了幾秒，隨後搖搖頭，端著早點朝他走近，一邊說著不必這樣。
「抱歉。」レノックス等到ファウスト放下餐盤在自己對面座位就座後才跟著坐下。
「現在不是主從關係了，這些都可以省去。」ファウスト輕聲提醒，自レノックス被召喚為賢者的魔法使，他們再次重逢後，ファウスト便要レノックス改過以前的習慣。
ファウスト跟他說過此刻的自己已經沒有任何值得他忠心跟隨的理由，不必恪守過往的主從關係。但レノックス不曉得是一時改不過來，還是沒有打算修正，一起在魔法舍住了一段時間，レノックス還是默默為ファウスト做了很多事情——如同往昔。
「……好的。」レノックス點點頭，緩慢地拿起湯匙。
拿起塗抹了奶油的麵包咬下一小口，ファウスト咀嚼口中的食物，抬眼看見レノックス握著湯匙但沒有動作，有些在意地問他怎麼了。
「不，沒事的。」レノックス喝著濃湯，刻意迴避ファウスト的目光。
「你看起來沒什麼精神。這次出任務還好嗎？今天怎麼不睡晚一點，多休息也好。其他出任務的魔法使應該都還沒起床吧。」
「任務很順利。」
レノックス擠出微笑，ファウスト一看他的表情就明白他有心事，可是關心的話到了嘴邊又吞回肚子裡。他知道自己開口詢問レノックス，レノックス必定會說出此刻心情鬱悶的理由，但卻不知道レノックス訴說心事的緣由是自然地想要與他分享，還是只是因為他習慣接受他的……「命令」。
主從，上對下的關係。
過去レノックス慣於將ファウスト說出口的話奉為圭臬，即使ファウスト未必有希望レノックス為自己做這件事的念頭，但只要曾開口提過，レノックス就會記在心上為他做到。
而如今他們應當處於平等的地位，ファウスト不知道要如何調整與レノックス之間的相處模式。
レノックス沒有察覺ファウスト內心的想法，他在ファウスト伸出右手要拿湯匙前先將那碗濃湯推近到ファウスト眼前。而甫見面時說對方認錯人的ファウスト，住在魔法舍與レノックス幾次交談過後，也逐漸倘開心房，與レノックス的互動漸變得與昔日投身於革命朝夕相處時一樣。
動作自然地像是他們從不曾分離、不曾存在四百年的空白。
那些往日養成的習慣與依賴隨著相處時間的增長一一復甦，畢竟他們曾經很靠近，一回首就能看見對方、一伸手就能輕易碰觸。可是心理的距離卻似乎始終隔著一道無形的牆，或許能歸咎於亞歷克、歸因於フィガロ，又或者癥結點在於ファウスト那一年的不告而別。
看著ファウスト優雅地喝湯，放下湯匙後又繼續品嘗手裡的麵包，レノックス忽然有感而發地對ファウスト說：「能夠與ファウスト大人再相遇，真是太好了。」
ファウスト驚訝地抬眼看他，嚥下口中的食物問他為何突然這麼感慨。
「這句話你之前老是掛在嘴邊，我對你說過不用總是惦記這件事之後就很少聽你講了。現在正在吃早餐，怎麼忽然又說這句話啊？」
對座的レノックス沒有回話，ファウスト疑惑地看著他拿起放在一旁的紙巾，朝自己伸長手，接著紙巾貼在自己唇邊。
也許沾上麵包屑或是奶油，ファウスト對レノックス這樣的舉動並不感到陌生，便安靜地讓レノックス為自己擦拭嘴角。可當ファウスト望向レノックス赤紅色的眼眸時，卻感受到有一股異樣的悲傷的情緒襲來。
レノックス隔著餐巾撫摸ファウスト的臉孔，在他的指尖碰觸到ファウスト的肌膚時，ファウスト心中激起強烈的不安感。
「喂！レノ！」
這麼一喊，レノックス身上漫出的負面情緒霎時消失殆盡。ファウスト仔細打量收回手又將餐巾放回原本位置的レノックス，並沒有感知到他身上有任何異常的魔法痕跡，推斷他應該不是出任務時受到詛咒或魔法攻擊。
那麼剛才那幾秒鐘明顯狀態不大正常的レノックス，是怎麼一回事？
ファウスト皺起眉頭盯著レノックス，在レノックス道歉前，ファウスト澄清並不會因為他替自己擦嘴而感到不悅。
「你真的有點不對勁，今天沒什麼事情的話還是休息吧。」
「ファウスト大人我沒事的。」幾乎是反射性地回話。
聽見這個回覆，ファウスト抿緊嘴唇，下一秒レノックス立即改口說他知道了，不多說話乖順地繼續吃早餐。
ファウスト偷偷瞄了レノックス一眼，他猜測レノックス是有心事，而且多半與自己有關。莫名地對沒辦法將關心與在意化作言語說出口的自己感到有些生氣，而ファウスト同時也在想，他對レノックス一無所知，レノックス也是一樣的吧。
在ファウスト低下頭後，換レノックス抬眼看他。
レノックス有一瞬間在想，要怎麼才能確認眼前這個他尋覓已久的人是真實存在於這個時空，而不是他的幻想與期望堆砌而成的集合體。
2.
離開圖書室的ファウスト朝中庭走去，看見レノックス一如往常地在傍晚帶小羊們出來散步，一旁的ルチル與ミチル不曉得在跟他說些什麼，講完話兄弟倆興高采烈地往大門的方向跑，留下レノックス在中庭。
ファウスト曾碰巧聽見ルチル與ヒースクリフ聊天時講起レノックス作為牧羊人在南國的生活，每年定期到山上放牧，其餘的時間回到村莊裡幫忙。個性敦厚老實的レノックス受人信賴與喜愛，在南國擁有好人緣。
真是一點也沒變。
ファウスト不自覺地露出微笑，靜靜看著レノックス的他沒注意到有隻小羊跑到自己腳邊，在レノックス找尋小羊而望向圖書室的方向時，兩人正巧對上視線。
「ファウスト大人……！」
ファウスト彎腰抱起毛茸茸的小羊朝レノックス走近，走近一看覺得レノックス的神色疲憊。早餐時提醒他今天不如多休息，但看來大概是沒有。ファウスト輕嘆問他白天都做了什麼，レノックス支吾地說先陪フィガロ出去準備日後上課要用到的藥草，下午受賢者之託幫忙修繕歐文與密斯拉打鬥時破壞的傢俱。
レノックス說著說著講話聲音越來越小，大概也是想起早上ファウスト的叮囑而有些心虛，他從ファウスト手中接過小羊，不好意思地向他道謝。
還是放心不下，ファウスト開口詢問レノックス：「看起來精神不佳，心情也不是太好的樣子。是發生什麼了嗎？」
這個問題讓レノックス感到困惑，他茫然地看著神情擔憂的ファウスト。
「出任務的時候沒發生什麼事？」明明任務之前還好好的，任務回來後就變得不對勁了。ファウスト還是認為レノックス的異樣與任務有關。
レノックス回想這次南國與北國魔法使一同前往以前他所認識的那位西國魔法使柯林為了心愛的紫色青蛙克勞羅斯建造的庭園，努力回憶任務內容的每一項環節，他搖頭回答：「順利地解決了，沒什麼問題。」
ファウスト點點頭，他建議レノックス不妨在睡前喝杯花草茶，就像他平日偶爾會在夜裡端來他房間的一樣，「你說那有助眠效果，也能穩定心神。既然如此那就試試看吧，睡前喝一杯今晚好好歇息。」
「好的，ファウスト大人。」
ファウスト低頭一看，有隻小羊正在咬他的褲管，他又彎下腰抱起小羊。站直身體時注意到レノックス已經伸出手要將小羊抱回去，他下意識將小羊摟在懷中稍微側過身避開レノックス。
「咦？」レノックス疑惑。
「咦？」ファウスト慢半拍意會過來自己做了什麼，他看著懷裡可愛的小羊，便問レノックス：「距離晚餐還有一段時間，不介意的話一起帶小羊散散步吧？」
ファウスト偷偷瞄了レノックス一眼，看見レノックス露出溫柔幸福的笑容，才稍微放下心。
夜裡，洗過澡回到房裡的レノックス坐在床邊，想起ファウスト問自己的話，用雙手手掌拍拍自己的臉想提振精神。
有哪裡不對勁嗎？
レノックス不大明白，他今天一整天在魔法舍中遇過很多人，只有ファウスト說他看起來精神狀況欠佳。但他既沒有感覺身體哪裡不舒服，也不覺得自己心情不好，今天跟昨天也沒什麼不同——不、多少還是有些不一樣的，今日久違地與ファウスト大人一起散步，雖然沒特別聊什麼，但能夠像這樣與ファウスト並肩而行，是他感到最幸福的事。
那麼到底是怎麼了呢？還是是ファウスト大人不對勁？
思緒被敲門聲打斷，レノックス起身走到房門前，正要打開門就聽見門外的訪客自報身份。
「今天是個不錯的日子，要不要喝一杯呢？」フィガロ在レノックス開門後倚在門框上笑著問他。
「フィガロ大人想喝的話隨時歡迎。」
還在南國的時候兩人不時會小酌一杯，到了魔法舍後フィガロ也會到レノックス房裡喝點小酒順便摸摸可愛的羊。フィガロ說這是大人用來治癒心靈的神奇魔法，レノックス不以為然，但是答應會幫他保密，不讓ミチル發現他喝酒。
但フィガロ沒有帶酒過來，レノックス問他要喝什麼，フィガロ說，他占卜發現今晚是適合到シャイロック的酒吧親吻酒杯的夜晚。
「不過就是喝酒，需要用這種說法嗎？」
「レノ你真是無趣啊。真是不懂像你這樣的男人為什麼這麼受歡迎，在南國反而沒人要介紹婚事給我，太奇怪了。」
「不，我並不受歡迎……」
「這個話題就到此為止吧。如何？要去嗎？」
レノックス頷首表示同意，他帶上房門跟在フィガロ身後下樓。
從廚房出來正要回房的ファウスト看見他倆的身影朝酒吧的方向前去，他拉了拉身上的披肩，轉過頭正好碰上賢者。
賢者向ファウスト打招呼，原本想簡單寒暄幾句就回房歇息的ファウスト，猶豫之後還是決定向賢者打探消息：
「賢者，如果不耽誤太多時間的話，能問問這次南國與北國魔法使的任務內容是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