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獨]Like a Star
▶上班族AU
▶一個以為是單戀但其實是雙向暗戀的故事
◎
【01】
「久等了，請跟我來吧。」
留著棕色過肩長髮的貌美女性朝他溫和笑了笑，手裡的資料是剛剛從人資那裡拿到的。「我是劉尚雅，歡迎加入行銷部。」
張夏景侷促地點頭，視線掃過劉尚雅掛在胸前的員工證，上頭的職稱是「代理」。看上去明明和他年紀差不多，卻已經是代理了，這也意味劉尚雅的工作能力非常優秀，才能這麼年輕就打敗眾多競爭者升上這個職位。
張夏景去年從大學畢業，相較於其他應屆畢業的學生並沒有什麼優勢，能獲得這間「星流」公司的Offer可說是意外之喜，也因此從確定報到時間後他就一直很忐忑，擔心自己的表現會不夠出色無法留下來。
星流的規模或許比不上國內那幾間著名的大財閥，但內部設施一應俱全，來往員工都會互相打招呼，工作氛圍算是相當不錯。劉尚雅帶著他直接搭乘電梯來到行銷部，行銷部和公關部各自占據一層樓的半邊，出了電梯的左手邊就是行銷部。
「這間是職員辦公室，部長室在走廊盡頭。對面就是公關部。」劉尚雅一邊介紹一邊帶他走進辦公室。
辦公室空間很寬敞，辦公區域外還有專門設置的待客區及小型休憩區，零食飲料也一應俱全，綠意盎然的大型盆栽錯落有致地妝點著辦公空間，舒適又能放鬆心情。
不過此刻辦公室顯得有些空蕩，少數幾個座位上的咖啡還冒著熱氣，人卻不知道去哪了。「奇怪了，沒人嗎？都這個時間了......」劉尚雅視線掃過整間辦公室，眉頭輕輕蹙起。
張夏景也跟著看了一圈，忽然間他注意到角落一棵高大的龜背葉後面好像有什麼動靜──
與此同時，他聽見一旁的劉尚雅微微提高了聲音。「獨子先生，原來你在這裡啊。」
辦公室角落設置的雙人咖啡桌隱藏在兩棵大型綠植後，十分隱蔽，無論是小憩或是和客戶談公事都很方便。隨著距離縮短，原先被綠葉遮擋在後面的人也逐漸清晰。
那是個看上去安靜文秀的青年，皮膚白皙，他似乎正在低頭看手機，於是便露出一截纖細的頸子，細軟的髮尾服貼著，給人一種清爽的感覺。
張夏景一瞬間睜大眼睛，耳中只能聽見心臟怦怦跳著的聲音。
「獨子先生，早安。怎麼只有你在辦公室呢？」
聽見劉尚雅的聲音，那個人抬起頭，晨光透過玻璃窗落進來，讓那張白皙的臉龐更顯得細膩無瑕。
「啊，劉尚雅小姐？」金獨子放下手機環顧左右，發現辦公室確實除了他們三個外就沒有其他人，露出困惑的表情。「剛才劉衆赫和熙媛小姐都還在......抱歉，我也不清楚他們去了哪裡呢。」
金獨子沒好意思說出口，剛才自己其實是躲在咖啡桌後面偷刷手機，因為他正在追的其中一部連載小說突然在早上加更了，一想到有新章節還沒看就忍不住心癢，才想著趁還沒什麼人的時候躲起來偷偷看完，沒想到會被劉尚雅發現。
說著，金獨子的視線移到一旁脹紅了臉的年輕人身上。那真是一張非常好看的臉，纖細而美麗，和劉衆赫是完全不同的類型，可以說足以超越性別的美貌。不過金獨子總覺得眼前這張臉好像有幾分眼熟。
「對了，這位是？」
沒等劉尚雅介紹，張夏景迫不及待地開口了。
「金獨子前輩，我是張夏景！你還記得我嗎？」
相較於眼前年輕人的激動，金獨子的反應可說是相當平淡。只見他茫然眨了眨眼，半晌後才回想起來，「啊......是你？」
已經有點久遠的回憶被翻攪起，從陳年故堆中扒拉出來一張和眼前這張雌雄莫辨的美麗臉龐相較還稚嫩幾分的臉。
和金獨子的相識，對張夏景而言可說是一段相當特別的回憶。
當時還是大學生的他被同學硬是拉著一起去上一門叫做「網路文學與現代社會發展脈絡」的選修課，原本只抱著隨便上上的打算，沒想到在分組即將上台報告前，同學突然休學跑去美國實習，剩他自己茫然無措。
最後老師把他分配跟另一人同組，那個人就是金獨子。
他對金獨子的第一印象是冷靜且理智，外貌清秀纖細，討論時全程都溫和有禮，不笑的時候會顯得疏離，但當他笑起來時，那雙眼中又像盛滿星光。
對張夏景而言，金獨子在他眼裡是個有著不一樣氛圍的人。
不過這對於金獨子而言似乎只是一段很短的插曲，等學期結束後，他回過神想再去找金獨子，才發現金獨子已經畢業了，兩人的聯繫自然也斷了。
「原來獨子先生和張夏景先生之前就認識了嗎？」劉尚雅有點驚訝，目光在他們之間來回移動。
「之前唸同一間大學，一起做過分組報告。」
「原來是這樣，那真的是很有緣分呢！」劉尚雅點頭，又想起另一件事，「說起來，記得劉衆赫先生跟獨子先生也是同一間大學畢業的吧？」
金獨子面不改色：「是啊，完全可以說是孽緣了──」
「金獨子。」
一個低沉的男性聲音突然介入，金獨子忽然背脊一僵，像被逮到尾巴的貓。
張夏景順著聲音看過去。冷。這是他對那個男人的第一印象，五官俊美，薄薄的雙眼皮給人一種淡漠的印象，臉部線條俐落分明，漆黑的眼中棲息著永夜，深沉且寒。
那個男人走了過來，完全沒有理會一旁的劉尚雅和張夏景，冷著臉將一罐熱可可放到金獨子面前。
「獨子先生又沒吃早餐了嗎？」劉尚雅露出擔憂的表情。
「哈哈，差不多吧。」
張夏景恍然。難怪剛才他總覺得對方的臉色有點白，還以為是因為光線的緣故。
另一頭，劉尚雅和劉衆赫打了招呼，順便為張夏景介紹。
「這是劉衆赫先生。衆赫先生，這位是新來的同事，張夏景先生。」劉尚雅神色自如，並沒有因為劉衆赫一身難以親近的冷厲而感到不自在，嘴角的弧度輕鬆自然。「剛才聽獨子先生說，你們似乎剛好都是校友呢。」
張夏景有些尷尬點頭並打了招呼。
一如外表給予人的印象，劉衆赫走的不是什麼親和路線，對於新同事的招呼僅僅是簡短地嗯了聲，接著又轉向金獨子。
「金獨子，昨天說的那個資料等會給我。」
喝過熱可可後，金獨子原本蒼白的臉色變得稍微好一些。他拿起飲料，一邊咕噥一邊起身走回自己的辦公桌，「你得讓我找找啊......」
劉衆赫一臉不在乎，不過金獨子也習慣了，坐下來打開電腦就開始翻找資料，而劉衆赫站在他身邊，一手撐著桌子一手在桌面上筆劃。
「劉衆赫先生的個性比較冷，不用放在心上。不過他和獨子先生一樣，能力都非常優秀，工作方面也很值得信賴。」大概是擔心張夏景會感到難堪，劉尚雅這樣安慰他。
但張夏景似乎並不在意這個，他還在看那兩個人，吶吶地開口：「金獨子先生和那位......他們兩個關係很好啊？」
劉尚雅只是笑了笑，自然地轉移話題：「對了，既然其他人都不在辦公室，我先帶你去見部長吧。」
行銷部的部長是個有著一頭金色長捲髮的大美女，五官深邃立體，似乎是混血兒，遮去名牌光看外表的話，說是藝人或模特兒也毫無違和。
難道要成為這家公司的員工先決條件是要長得好看嗎？張夏景默默地想。
從部長辦公室出來後，他們又回到職員辦公室，這個時間正好所有人都在辦公室了，張夏景便跟著劉尚雅把人都認了一遍。
部門的人不多，不算今天剛報到的張夏景，滿打滿算連部長也才七個人。
「對了，既然難得來了新人，今天晚上是不是該來個迎新聚餐？」鄭熙媛玩笑般地提議──她是位英姿颯爽的女性，性格明快直率，和部長烏列爾有幾分相似。
「上次迎新的時候還是韓秀英小姐進公司那次吧？」行銷部著名的鋼鐵直男──無論身心都是──李賢誠也開口了。
被點名的韓秀英嗯哼一聲，轉頭看向金獨子，笑容相當不懷好意：「你可別像上次一樣，喝醉了還要劉衆赫帶你回家啊。」
「我們本來就住在一起，照顧一下室友不是很正常嗎？」金獨子辯解道。儘管他才說完便下意識有點心虛地瞄了劉衆赫一眼。
劉衆赫倚著辦公桌，雙手抱胸，和平常一樣板著臉，倒也看不出是不是在不高興。
張夏景瞪大眼，「欸？居然是同居嗎......」
「他們一起租房子啦。」鄭熙媛代替忙著和韓秀英鬥嘴的金獨子回答，「不過要說同居也沒錯，獨子先生平常可是多虧劉衆赫先生照顧了。」
「熙媛小姐......」金獨子的聲音很無奈。
「我沒說錯啊，畢竟有時候獨子先生也迷糊得很令人擔心呢。」
最後還是劉尚雅出來打了圓場。
【02】
由於大家都一致同意，就訂了今天下班後舉辦張夏景的迎新聚餐。烏列爾知道後也說要一起去，還打包票說聚餐的錢可以用公司的經費支出，負責訂餐廳的鄭熙媛一聽就立刻改訂了另一家更貴的吃到飽，完全沒在客氣。
「平常都在為公司貢獻了，難得有機會宰回來，不吃夠本怎麼對得起自己！」
鄭熙媛說這話的時候語氣鏗鏘有力，真是元氣滿滿。
迎新聚餐辦在公司附近的一間烤肉餐廳，烏列爾說今天都不准加班，六點一到，大家東西收一收就吆喝著一起過去。
餐廳剛開幕沒多久，裝潢都還很新，看著就十分舒服，無論是服務品質或是食材新鮮度都在水準之上。服務生將一盤盤肉品端上桌，各式肥瘦相間的肉片整齊列在深色漆盤中，鋪上烤盤便滋滋作響，一時之間肉香四溢。
行銷部人不多，上下級間的關係沒那麼嚴肅，雖然是公事性質的聚餐卻也顯得輕鬆，更別提啤酒燒酒一上桌，幾口下肚，氣氛立刻高漲起來。
也不知道是誰提議的，原先只是單純的喝酒放鬆，喝到一半就開始玩起了遊戲。遊戲倒也簡單，參與的人伸出五根手指，每個人輪流說出一個自己沒有但別人有的特徵，符合特徵的人要放下一根手指，五根手指都放下的人就必須罰一杯酒。
金獨子本打算躲在一旁悠哉地觀戰，卻被眼尖的鄭熙媛逮到，不由分說被強制參加，連坐在他旁邊的劉衆赫也被動成了參與者，不過那小子酒量很好，就算真輸了遊戲大概也是不怎麼怕的。
但酒量稀爛的他就難說了。
為此，金獨子難得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然而像這種毫無技術可言，純粹拚運氣的遊戲，即使是被譽為行銷部幕後指揮的金獨子也是一籌莫展，僅僅幾個回合下來便兵敗如山倒，只剩一根手指還堅持著，彷彿一種最後的倔強。
順帶一提，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的爛運氣影響了，劉衆赫也只剩一根手指還沒放下。
所有人都輪過一次，又回到最先開始的鄭熙媛。只見她一臉鬥志十足地盯著金獨子，恨不得拿把放大鏡細細查看，毫不掩飾她的企圖心。
金獨子難得湧起了危機感，「熙媛小姐，不用這麼認真吧？」
「只差一點就可以灌醉獨子先生了，不努力一下好像對不起大家呢。」
……所以對不起他沒關係嗎？
彷彿感受到金獨子沒有說出口的心聲，鄭熙媛試圖補救：「啊哈哈不要在意這種小細節啦。」
插科打諢了幾句，鄭熙媛經過審慎思索後，自信滿滿地說出了她的決勝台詞！
「那麼就──」
同一瞬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金獨子身上。
「抱歉，沒有喔。」青年兩手一攤，溫柔微笑。
鄭熙媛大受打擊。
下一輪換到李賢誠，他一直都很尊敬金獨子，所以其實也不太想為難對方。老實的男人苦苦思索半天，最終不太好意思地說了個一聽就不可能的特徵。
「那就有養貓或狗吧？」
身為來大都市求職的年輕人，他們大多是租房一族，願意讓房客養寵物的房東少之又少，更別提貓貓狗狗這種容易破壞家具的寵物了。
不出意外，劉尚雅幾個人都沒有放下手指，連韓秀英也是。
「秀英小姐的家不是很有錢嗎？」
「這跟那沒關係吧，我又不喜歡寵物。」
看來果然不可能在李賢誠這一回合就打倒金獨子。正當大夥失望地準備繼續下一回合時，只見劉衆赫放下最後一根手指，然後拿起桌上的燒酒。
「哎？衆赫先生！？」
「第一個出局的竟然是劉衆赫先生嗎......」
所有人一臉不可思議兼恍惚。其中最震驚的是和劉衆赫住在一起的金獨子。
「等等，劉衆赫，你什麼時候養寵物了我怎麼不知道？」
劉衆赫放下酒杯，即使喝乾一整杯燒酒，臉色看上去也毫無變化。他看向金獨子，皺著眉開口：「我們昨天才剛去領養的貓，別告訴我你已經忘記了？」
聽到劉衆赫這麼說，金獨子才反應過來，確實他們從流浪動物收容所領養了一隻小橘貓，昨天才剛帶去給獸醫檢查。
對耶，他已經是有貓人士了。
「也就是說──」鄭熙媛瞪大眼睛，「獨子先生中了？！」
大夥齊齊看向金獨子唯一一根還沒放下的手指。金獨子眨了眨眼睛。
「呃......好像是這樣沒錯？」
在一秒的安靜後，接著爆出一陣哄然和歡呼，聲音大到幾乎要掀掉屋頂。
「罰一杯！罰一杯！」
「既然是獨子先生的話，換成那種啤酒杯吧？」
「當然得全滿吧！」
所有人都在起鬨，就連向來溫柔善良的劉尚雅都在一旁笑瞇瞇地看戲。烏列爾雖然有心想護著金獨子，不過獨木難支，部長的威嚴也檔不住其他人想灌醉金獨子的決心。
願賭服輸，最後金獨子硬著頭皮罰了那杯燒酒。
隨著時間過去，大夥喝下肚的酒精越來越多，包廂一片鬧哄哄。劉尚雅忙著照顧已經喝醉的人，烏列爾和鄭熙媛兩個女人笑嘻嘻地逗弄著才喝了一杯酒就整個人茫掉的金獨子，李賢誠有點想上前阻止但又不太敢。
還剩韓秀英和劉衆赫坐在桌邊。
「那傢伙的酒量一點都沒長進，記得大學的時候就這麼爛了吧。」韓秀英把玩著酒杯，語帶嘲笑。
劉衆赫應了一聲，盯著因為醉酒連耳朵都一片通紅的青年，眼眸黑沉。
「不過你還挺讓人意外的嘛。」韓秀英笑了笑，小虎牙忽隱忽現。「打算忍到什麼時候？」
劉衆赫沒說話。
沒等到回答，韓秀英覺得有點掃興。「裝模作樣的傢伙。」她咕噥著，乾脆也不試探了，專心喝起酒。
到後來喝得嗨了，一夥人還玩起燒酒杯沉船。最後讓燒酒杯翻船的倒楣鬼居然是李賢誠，可憐的男人被灌下這杯燒啤混酒後就直接斷片了，他塊頭又壯碩，現場幾乎都是女性，完全扛不動他。
結果還是劉衆赫拎起李賢誠，毫不溫柔地把對方丟上計程車後座。
「那我就先送賢誠先生回去了，大家回去的時候注意安全啊。」也喝得微醺的鄭熙媛從車窗探出頭，搖搖晃晃地朝他們揮了揮手。
送走鄭熙媛和李賢誠，也確認好誰負責送誰回去，大夥揮著虛軟無力的手相互道別，各自踏上回家的路。
住在一起的金獨子和劉衆赫自然是一路的。
金獨子在聚會上沒喝多少，只有在輸掉遊戲時被迫喝了一杯燒酒，不過因為酒量很差，所以還是醉了。反倒喝了不少的劉衆赫眼神還是相當清明，除了酒氣外根本看不出像有喝過酒。
兩人走在往地鐵站的路上。儘管醉了，金獨子還能堅持自己走路，只是常常走著走著就會不自覺歪掉。劉衆赫已經好幾次在他快要撞到電線杆或是路邊店家的招牌前把人撈回來，次數多了，劉衆赫煩不勝煩，乾脆握住金獨子的手不讓他亂跑。
被禁錮了自由，金獨子不是很開心，他力氣沒劉衆赫大，扭了幾下沒能掙出，後面倒也安靜下來，乖乖地讓劉衆赫牽著。
幸虧已是深夜，地鐵上沒什麼人，兩個男人手牽手也不致招來側目。
地鐵在深夜的首爾地下奔馳，拉環隨著車廂搖晃的頻率擺動。頭頂明晃晃的燈光打下，車廂內的一切被照得異常明亮。這個時間搭車的乘客稀少，彼此都隔了一大段距離，因此會坐或站在一起的人必然是關係密切的。劉衆赫從對面漆黑的車窗中看見他和金獨子捱在一起的倒影，彼此緊貼的掌心能感受到不屬於自身的溫度。他轉過頭去，一旁的青年垂下眼，似乎已是睏倦至極，纖長的睫毛在臉上投下淺淺的陰影。從劉衆赫的角度能看見金獨子頭頂的髮旋，髮質也細軟，乖順地貼在白皙的脖頸上，配合現下不吵不鬧的模樣，倒無法和平時對自己橫眉豎目的模樣連結起來。
劉衆赫抿起唇，目光一點點變深。
出了地鐵，人群更是稀少寥落。夜深如墨，星色幾點，四月的夜裡仍帶著些許涼意，撲面而來的風稍稍吹醒了些醉意，金獨子忍不住縮了縮脖子，往走在身旁的劉衆赫看了一眼。
早在出地鐵時，劉衆赫就已經放開金獨子的手了，此時雙手揣在口袋裡，一襲風衣和黑色高領針織衫襯得那張臉更是俊美無儔，就連自覺早已習慣的金獨子也不禁看恍了一秒。
「看什麼？」注意到金獨子的視線，劉衆赫側頭看過來。
不知為何，也或許是酒醉後的人思考本就沒有邏輯，見對方下意識地皺著眉，金獨子忍不住彎起嘴角，而當他看見男人眉間皺起的摺痕因為他的笑容又深了幾分，更是直接笑出聲。
意識又輕又高，飄飄浮浮不著邊際，如踩在雲端。垂在身側的手不像自己的了，指尖好似還殘留了點異樣，酥軟無力。
不知道他在發什麼瘋，劉衆赫也懶得理會了，看也不看金獨子，逕自大步往前走。
「誒，衆赫，別走那麼快嘛──」金獨子的聲音從後面傳來。和平時的清亮不同，沾著醉酒後的醺然，慵懶中帶著些許沙啞。
劉衆赫板著臉沒理會，但走了幾步，他的步伐又漸漸緩了下來，最終停下，回過頭看向仍落在身後一段距離的青年。
「金獨子。」他不悅地喚著，「你還要磨蹭多久？」
一身黑衣的男人站在前方不遠處，周邊是岑寂的黑夜，街燈清冷的光芒灑落在他身上，忽然就有了種天地之間只剩那道唯一的光的感覺。儘管眉頭緊鎖，語氣不耐煩，但他仍然在那裡等著。
像春天最柔軟的風拂過，吹皺一池水。金獨子眨眨眼，忽略心口掠過的一絲異樣，快步走了過去。
「來啦。」
在走向劉衆赫的同時，眼角餘光似乎有一小片淡紫色掠過，金獨子下意識轉頭瞥去一眼。
柔軟的花瓣隨風搖晃，如無數蝴蝶停駐於此，原來不知何時，街道兩旁住家栽種的鳶尾花也開了。
──春天到了。
【03】
因為前一晚喝了酒的緣故，隔天一大早，宿醉的症狀全部找上門，熱情得如同八百年沒見面的親戚──只會討債的那種。
「該死......頭好痛......」金獨子趴在座位上，臉色難看到像是一夜醒來發現自己欠了上億元債務。
然而讓他感覺更糟糕的是，迎新聚餐上明明有喝酒的人不只他，但除了劉衆赫那小子外，就連幾名女性都仍是神采奕奕，妝容精緻，好似昨晚喝光了幾打啤酒的人不是她們一樣。
幸虧和他一樣狀況糟糕的還有李賢誠，否則金獨子會感到男性自尊稍微有那麼一點點受傷。
鄭熙媛趴在他椅背上，嘖嘖兩聲，一邊給他搧風，「這麼慘啊，看來獨子先生的酒量真的很差。」
「聽說酒量是可以訓練的，我們陪你多喝幾次就會習慣了吧？」韓秀英看似真誠建議，實則語氣中滿滿幸災樂禍。
「......謝謝，但不需要。」金獨子揉著太陽穴，頭痛欲裂，「麻煩放過我可以嗎？」
「各位──要開會了喔！」劉尚雅站在門口，對著辦公室內的大夥喊道。
行銷部每周會固定開一次部內會議，這個禮拜早就開過了，今天的會議是臨時召開，烏列爾一大早就在群組裡傳了訊息說到公司後要開會。
通常這種突發的會議都只代表著一件事──又有新工作了。
大夥已經照自己往常習慣的位置就坐了，身為新人的張夏景則是坐在會議桌的最尾端。等金獨子慢吞吞挪動到會議室時，只剩下主席位和劉衆赫旁邊的位子還空著了。
坐下後，鄭熙媛馬上靠過來，小聲地打探：「獨子先生知道今天為什麼突然要開會嗎？」
「不知道耶。為什麼問我？」
「因為部長很喜歡獨子先生嘛，想說你會不會知道一點內幕消息。」鄭熙媛坐回去，一臉失望。「結果沒想到獨子先生這麼派不上用場。」
「那還真是抱歉喔。」
就在兩人拌嘴的時候，烏列爾拿著一疊資料推門進來了。大夥趕緊坐端正了，一個個專注地看著他們的部長。
烏列爾不喜歡廢話，打過招呼後，立刻雷厲風行地進入主題。
今天的臨時會議是為了公司最近談下的一個特別企劃，配合某個當紅歌手新推出的專輯主題曲，以聯名方式行銷公司產品。金獨子也聽過那首主題曲，以天文現象為題材，帶著憂傷和繾綣風格的詞曲十分抓耳，推出當天就空降排行榜，之後一連幾天更是連續霸佔排行榜榜首，可以說徹底紅了。
「寫企劃案的工作就交給金獨子跟劉衆赫，張夏景請協助他們兩位。」烏列爾詢問他們，「有問題或是其他困難嗎？」
三人都搖頭。烏列爾便接著開始指派其他人的工作，一場臨時會議大半時間都花在工作分配上了。
會議結束後，烏列爾匆匆走了，她還有下一個行程。其他人回到辦公室後也趕快開始工作了，烏列爾在會議上特別強調，上頭很重視這次的企劃，再加上時間較緊迫，算一算真正能準備前置作業的時間確實算不是特別充裕。
儘管頭還疼著，但出於本能的專業素養，金獨子在剛才的會議上已經很快列了幾種方案出來。
「獨子先生，沒事吧？」劉尚雅注意到金獨子正在皺眉，於是出聲關切。
「我沒事，請不用擔心。」金獨子心不在焉地回答，「大概是因為早上被粗暴叫醒的後遺症吧。」
坐在對面的劉衆赫聽見了，冷冷開口：「看來有人更想要遲到是嗎？」
金獨子一邊揉著眉間一邊打開烏列爾給的資料，難掩睏倦，「當然不。但是可以打個商量，下次溫柔點？」
「再有下一次我會殺了你。」劉衆赫走過來，把一罐B群和運動飲料放到金獨子桌上。
金獨子眨了眨眼睛，看向已經回到對面位子的男人。
「衆赫啊。」
「什麼？」
「今天晚上吃冷麵吧？好久沒吃了。」
劉衆赫頭也不抬：「你先確定能準時下班再說吧。」
剛才烏列爾在會議上提到，對方晚點會派代表到公司來討論有關聯名企劃的事宜，可見這個專案確實十分緊迫。
兩人正說著話，卻見李賢誠匆匆過來，一臉緊張地開口：「那個，獨子先生還有劉衆赫先生，有客戶來了，好像就是會議上說的那個......」
張夏景下意識看向那兩個人，卻發現剛才還在鬥嘴的他們不知何時已經收拾好書面資料，換上最專業的模樣，準備迎接到來的客戶。
一個神情冷淡，一個笑容溫和，明明是南轅北轍的兩個人，然而這一刻看上去卻驚人的相似。
李賢誠小心翼翼將客戶領到會客區，劉尚雅立刻端上早已泡好的茶和點心，招待不可謂不周到。
客戶代表是一位姓朴有些年紀的女性，戴著無框眼鏡，看上去並不好相與。此刻這位朴女士坐下來便擺出一副挑剔的姿態，桌上擺的紙本資料是金獨子和劉衆赫在短短兩個小時內列出的初步構想，但朴女士只掃了一眼就全數否決。
「這些方案都不行，你們公司就是這麼敷衍的嗎？」
哇......這也太難搞。張夏景悄悄看了眼金獨子和劉衆赫，他很難想像劉衆赫要怎麼軟下身段去應對難搞的客戶。
劉衆赫走過來，俯身去看桌上散著的資料。他仍是一副冷冷的神情，即使在面對公司重要的客戶時也沒有絲毫應該笑臉迎人的自覺。
朴女士又道：「如果只有這樣的誠意，那我們會考慮是否還要繼續合作下去。」
「是這樣的，朴女士，我們也是剛剛才──」
「這不是藉口，我們已經提出需求了，你們該做的難道不是針對我們的需求去規劃嗎？」
在職場久了，像這樣難搞又莫名其妙高姿態的客戶也不是第一次見到，劉衆赫向來懶得多廢話，而在中間充當緩衝的一直都是金獨子。只見剛才還在埋怨同居人的青年此刻已堆起滿面笑容，不慌不忙地迎了上去，恰好卡在劉衆赫即將皺眉的前一刻接手與客戶交涉的工作。
姿態柔軟卻又不卑不亢，游刃有餘地將節奏掌握在自己手中，很快就讓客戶緊皺的眉頭放鬆，甚至露出讚許的弧度。
藉著氣氛緩和下來的機會，劉衆赫安靜地將方才的方案再次放上桌，完全不用多餘的話語，金獨子已經心領神會，接下來便順理成章將話題導向這些企劃方案，從客戶進門到現在半個小時，談話內容終於上了正軌。
其他人都鬆了口氣，縈繞在辦公室中無形的壓力散去，再次有條不紊地運轉起來。
張夏景也被鄭熙媛叫走了，回座位前，他又看了一眼會客區。
那兩個人周身的氛圍變得融洽了，不，或者說同化了，原先特質鮮明對立的氛圍界線模糊了，就好像他們成為一致對外的共同體。
平時怎麼不對盤都可以，互不相讓也只是因為習慣所致，但在關鍵時刻又是最熟悉彼此的搭檔──這就是金獨子和劉衆赫。
等好不容易終於送走朴女士，金獨子感覺自己已經完全被掏空了。
如果要把至今為止的職業生涯中遇到的客戶排名，朴女士絕對可以榮登金獨子最難應付的榜單前三名，光是要讓這位女士滿意，金獨子幾乎用盡了畢生的修養和專業能力。
韓秀英咬碎嘴裡的檸檬糖，瞅著一臉安詳躺在沙發上的青年：「你這是在表演癱瘓？」
「不，我這是在表現含笑而終。」
「哇，你竟然還笑得出來。」
那是因為我在內心流淚好嗎。
沙發畢竟躺起來其實不怎麼舒服，金獨子最終還是沒有繼續虐待自己的腰。
一個早上光應付朴女士去了，不知不覺已經是午餐時間，劉尚雅轉頭招呼他們一起去吃飯。
公司附近有一間很便宜的家常餐廳，只要點一個主菜就會附贈六樣小菜跟白飯，白飯跟部分小菜都可以續點，可以說非常划算，他們幾個都很喜歡來這裡吃飯。張夏景也被一起叫去了，劉尚雅還問了鄭熙媛和李賢誠，可惜這兩人似乎另有計畫。
「下次吧，我們想去另一間新開幕的烤肉餐廳嘗鮮，就不跟你們一起了。」鄭熙媛擺擺手，李賢誠摸摸後腦杓，笑得有些憨直。
別人有別人的浪漫，不過對大多數上班族而言，浪漫只能偶爾為之，大多數時候還是得精打細算，家常餐廳還是省錢的首選。
正值午餐時間，附近公司大樓的員工也紛紛在這個時間出來覓食，路旁的食堂和餐廳全都是人。所謂酒香不怕巷子深，便宜又好吃的店總是不缺客人，幸好他們運氣不錯，店裡內用的位置還剩一桌，剛好夠坐。
服務生送上茶水和菜單，大夥很快就決定好自己想吃的主菜。金獨子則是幾番猶豫後在熟悉的菜色和新推出的主菜之間選擇了新品。劉衆赫點的也是自己常吃的菜色，發現金獨子點了新菜色時，他不著痕跡地頓了頓。
在等待上菜時，大家聊了起來，吐槽難搞的客戶還有聊其他部門的八卦。儘管人多歸多，店家的上餐速度一點也不慢，餐點很快送來，已經飢腸轆轆的幾人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
只有金獨子看到他的餐點時臉色一變。
他點的是這個月剛推出的新品，但是忘記跟服務生確定有沒有放番茄了......如今一整圈切得漂漂亮亮的炙燒番茄切片就在他面前，濃到無法忽視的番茄味直撲而來。
可惡，明明放了這麼多的番茄，為什麼從餐點名字上完全看不出來？這根本有詐騙嫌疑吧！
韓秀英注意到一臉扭曲的金獨子，「你幹嘛那個表情？」
「......沒什麼。」
沒什麼大不了的，只是番茄而已，加油金獨子！
「獨子先生......表情有點可怕呢。」
劉衆赫還沒開始吃，他放下筷子開口：「金獨子，你的那盤給我。」
金獨子愣了愣。
「快一點。」獨裁者開始不耐煩了。
「喔......喔。」
於是金獨子就這樣糊里糊塗和劉衆赫交換餐點了。韓秀英左看右看，然後挑眉：「你們搞什麼？」
劉衆赫平靜地夾起一片番茄。
「我不喜歡吃冷的。」
「你是什麼中東石油王國的王子殿下嗎？」再說你的餐點也不過早了幾分鐘先上吧？
劉衆赫假裝沒聽到。
討厭的番茄變成辣炒魷魚，令人愉悅的香辣氣味撲鼻而來，金獨子雖然高興，但不免有幾分困惑。趁著其他人在聊別的話題，他湊到已經開始吃飯的男人身邊，壓低聲音悄悄開口。
「發生什麼事，你中邪了？」
劉衆赫拿筷子的手頓了頓，「你再多說一個字，我會讓你把這些番茄都吃下去。」
「……那還是不了。」金獨子乾笑兩聲。
雖然不知道這難搞的傢伙今天哪根筋不對勁才會突然想跟他換餐點，但多虧這樣才讓他免於餓著肚子回去工作。金獨子懷著感恩的心，殷勤又討好地替男人加滿茶水。
實際上只喝了一口茶就被苦到不想再喝的劉衆赫：「......」
他瞇了瞇眼，但不知為何沒有發怒，敷衍地喝了兩口又放下茶杯。
絲毫沒意識到的金獨子立刻周到地替他再度加滿。
「......金獨子。」
「啊？」
「吃你的飯。」劉衆赫終於忍無可忍。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