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青春(上)
18~20懸浮巴士駛過山洞,豁然開朗,一車少年少女的讚嘆聲此起彼落。嬌豔的洋紅風鈴木團團簇簇擦過車窗。芙蘿拉頭靠在窗玻璃,半闔著眼,盹著了似的,那粉嫩的花朵就彷彿掃在她臉上,陽光穿透枝葉罅隙為她鍍了一層暖金色的毛茸茸的輪廓。埃德里克悄悄窺著坐在身側的少女,成為唯二沒跟著大夥兒一起歡鬧的人。這小小的巴士雙人座,在埃德里克的自以為裡,悄悄成為獨立而秘密的一方天地。他看了一會兒,猜想少女或許真的睡熟了,瞅向她的目光便越發明目張膽起來,三十度角,四十五度角……然後乾脆直接轉過臉去了。埃德里克傻楞楞盯著看了一路。恍恍惚惚覺得好像跟少女那雙暖棕色的眼對上視線,還看見少女對他微微一笑。很快的,他發現那不是錯覺。芙蘿拉剛睡醒的嗓子帶著一點沙啞,別於平日單純的溫柔,很有些勾人的味道,但卻又不自知,她撩起一縷散落的髮絲別到耳後,問:「怎麼了嗎,埃德里克?」
埃德里克沒想到自己的注視會被逮個正著,頓時一陣手足無措,像魚兒一張嘴開開合合卻吐不出半個氣泡,倒把一張俊俏的臉硬生生憋紅了,成了紅鯽魚。前座的女同學跟兩人交情都不錯,對埃德里克的那點小心思更是一清二楚,也不知道這麼吵的環境裡,她是怎麼聽見芙蘿拉那句輕而細的問話,起身趴在椅背上,笑道:「我告訴你他怎麼了,外面風景太美,所以他看到恍神了。」芙蘿拉看向窗外,又回過頭來,莞爾道:「是啊,的確。聽說有些地方還會將黃花的和紅花的種在一起。」埃德里克連忙接著道:「那一定很……很……」他回望著她,卻在那清澄澄的目光裡詞窮,只訕訕地說:「很……很好看。」就像妳。芙蘿拉笑道:「我也這麼想。」
那女同學是個心思靈巧的,見狀立刻識趣地縮回座位,在腕表上點了幾下,發出一條文字訊息。埃德里克腕表上的提示燈立刻閃爍了一下。他點開訊息看一眼,立時又紅了臉。清了清嗓子,壓抑著反覆深呼吸幾次,而後盡可能輕鬆地開口,道:「芙蘿拉。」芙蘿拉偏頭看向他,掛著淡淡的笑。埃德里克道:「嗯……自由活動時間的時候,妳要不要……咳,去看山頂的花田……咳,跟……跟我一起。」芙蘿拉眨眨眼,也沒多想,笑道:「好啊。」然而她說完之後,卻似乎聽見心底有聲極淺極輕的嘆息,頓了一瞬,見心裡那位沒多說什麼,也就沒追問了。
巴士停在飯店門口。車上帶下來的熱烈的空氣還沒冷卻。不管飯店外觀如何,反正大夥兒下了車就先一起仰起頭「哇——」地感嘆。在大廳裡,聽說飯店附設海水浴場,又齊聲低低地「喔——」。放好行李就是自由活動時間。埃德里克心急,又不敢心急。他不想在喜歡的人面前太衝動,那會顯得他不太可靠。只好跟著大隊伍走向海水浴場,隔了幾個同學,綴在芙蘿拉後頭,至少還能正大光明瞧著前方。其實埃德里克並非浮躁的性子,甚至在這個年紀而言能算上沉穩,如一潭沉靜的深池,只是那一絲絲懵懂的情愫悄無聲息往心水裡頭打氣,水面就啵啵冒著氣泡,讓人不禁錯覺像是沸騰了似的。
剛才前座的女孩走在芙蘿拉身邊,耳語了些什麼,惹得芙蘿拉嗔笑著輕輕拍了下她的肩,這麼一個側身的功夫,芙蘿拉餘光就搭上了埃德里克的視線,她揮了揮手。那小小的揮舞的動作,擦去埃德里克最後一點踟躕。有人說,旅行能讓人無限趨近真實。身處陌生的環境裡,本已熟稔的心情被烘托得更加明晰,好從亂麻中揪出線頭。而換了一個地方,就換了一種空氣,混沌迷惑的被放到很遠的後頭,留下清新晴朗的充盈在呼吸間,煩惱的、猶豫的、多餘的都剎那開朗了。埃德里克驀然明白了這道理,好像心裡那份隱隱約約的情感,就在不知不覺間隨著跟都城越來越遠的距離,也越來越膨脹,又越來越清晰。他心道:畢業旅行的第三天,倒越來越喜歡她了。其原因大抵也是畢業旅行的意義提醒著他,要是不把握當下,機會不等人的。埃德里克微微收攏拳頭,緩緩深呼吸一口氣。
在這個科技太過發達的年代,先進的科技產品誰都不覺得稀奇,反倒在被特意保存下來的自然景觀面前,總不禁由衷喟嘆大自然當真是無與倫比的美麗,那美麗是無庸置疑的,壯闊之餘還帶著包容與溫柔,隨浪花一直拍進心底。青春正盛的少年少女們在閃耀的白沙灘上合影,背後是空曠的寶藍色的天,藍得格外乾淨清澈,海天一線,鏡頭近處有畢業快樂的全息投影字樣,也是藍瑩瑩的——天與學生們與海,加上祝福,放肆的快活,構成一種剔透閃亮的狀態,定格在記憶體裡——那就是青春的回憶了。
合影過後,學生們四散開來各自活動,一部分留在沙灘,一部分外出逛街,一部分回到房間。眾人都配合地開了定位追蹤,倒也不擔心找不著人。
埃德里克跺到芙蘿拉身邊,迎上另一道促狹的目光,正是那位前座的女孩。女孩道:「嘿,埃德。你不跟馬克他們去打沙灘排球嗎?」眼底滿是明知故問的精光。埃德里克道:「呃……會的。我會去……我……」芙蘿拉見他窘迫,自然而然接過話道:「你說過山頂有花田,是想要現在先去看嗎?」埃德里克忙不迭點頭稱是。芙蘿拉道:「好啊,那我們一起去吧。」女孩道:「不好意思。『我們』應該不包括我吧?」芙蘿拉不明所以,偏著頭說:「當然有你啊,為什麼這麼問?」女孩咯咯笑道:「不不不,妨礙人談……咳,談話,會被馬踢,我就不去了。」芙蘿拉還想再問,女孩連忙又打斷她,說:「反正我對賞花沒興趣,還是你們去吧,我去打球了。」說完就趕緊走開了。
海風摻和水氣帶著涼意,那女孩走後,剩下兩個人的空氣慢慢升溫,一點一點蒸著埃德里克,海風都冷卻不了發燙的手心和臉頰。好不容易清明的腦袋,又被蒸氣氤氳得朦朦朧朧、迷迷糊糊。他看著芙蘿拉好半晌,終於在對方溫柔的注視下,乾巴巴擠出一句:「那……走……走嗎?」芙蘿拉笑道:「走啊。我跟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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