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紗路⟩

⟨紅紗路⟩

plurk@smilingonthesurface




月黑風高。


臟器從腹部的破口傾瀉,馬匹發出尖利的嘶鳴後重重躺倒在地,連帶馬上的人也在爆出一串粗口(從音節判斷)後摔落地面。

伊凡矯健的翻過在沙地上痛苦掙扎的馬身,落腳處正好踩在黑衣人的喉頭。那人反射性握住他的腳踝,還來不及多做掙扎頸椎處便發出一陣令人牙酸的斷裂聲。

他俯身從癱軟的沙匪腰間取下小羊皮袋,動作一氣呵成毫不拖泥帶水,彷彿相同的事情已經做過千次百次。伊凡將皮革小袋放在手裡墊了墊,而後滿意的收入懷中;接著反手用手裡的彎刀割斷身旁馬匹不斷哀鳴的喉管。


「你們是怎麼說的……Amen?」


他甩去刀刃上的血漬抬起頭,深色雙眼緊盯著將他包圍的黑衣人。



離開柴堡後商團一路向東。白晝烈日當空,駱駝一匹接著一匹橫過沙丘,在沙海留下連綿不絕的陰影;夜裡寒涼如水,他們支起營帳、點燃篝火,開始聊起各自的家鄉與遙遠的異邦,企圖在陌生的他人身上取得共鳴與溫暖。


日復一日的夜裡,篝火旁的眾人仍舊津津有味的討論遠東稀奇古怪的傳說故事。伊凡坐在納維爾身邊,除了時不時關照納維爾的身體狀況、以及偶爾被其他人招呼外,大部分時候都只是望著熊熊燃燒的篝火,不發一語。

也因此,他才會注意到在遠山的盡頭與天空的交界處,有幾個伏低的影子一晃而過。

伊凡凝視幽遠的稜線。半晌後,他安靜的靠近納維爾,以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低語:「有同行,西南方。」


「這樣啊。」


納維爾沒有什麼反應。他眼皮沒抬,仍舊專心致志聽著其他人的誇誇其談,似乎這個消息還不足以分去他的注意力:「你想去就去吧,別太張揚。」


「按照距離來看,他們不久就會到了。」伊凡抓住納維爾的被衣袖覆蓋的纖細手腕皺起眉頭,語氣帶上幾許不由分說的意味:「我不想讓你單獨在外頭待著。先回去再說。」


手腕被扣住,納維爾終於轉頭面對伊凡。他蒼白如雪的臉龐被火光照亮,竟比平時看上去要多幾分血色;透亮的淺色雙眸裡滿是篝火熒熒光輝與伊凡憂心忡忡的倒影,看不清他本人究竟在想些什麼。

納維爾靜靜地與伊凡對視,片刻後才緩緩開口:「伊凡,你弄痛我了。」


「抱歉。」


伊凡鬆開手,望著納維爾的眼底卻沒有退讓的意思。後者垂眼揉揉自己的手腕,雪白的睫毛搧闔,沒有再看向伊凡。

他拭去身上沾染的沙塵,慢悠悠地起身,向在場眾人微笑道:「時間不早了,恕我們先告辭。希望大家今晚都有個好夢。」


和他同時起身的伊凡跟在他身後草草向眾人點頭,兩人一前一後沉默的離開篝火營地。



遠離柴堡的路是一段滿佈沙塵的路途。帶著濕意的綠地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枯黃的低矮灌木與乾燥的赭紅沙土。風一吹,大片紅沙揚起,模糊彼此面目、也染紅了前進的道路。


商團的紮營處很簡陋,被風沙覆蓋的帳篷也只是幾塊粗麻布簡略搭建;所有遮蔽物皆以方便移動為主,僅能提供隱蔽,沒有任何具體的防禦作用。

伊凡和納維爾回到他們的營帳時,還能聽見不遠處傳來歡騰的笑鬧聲。營帳裡鋪著半張阿拉拔斯的羊毛毯,上面擺放許多枕墊靠毯,將繁複的花草紋路遮擋大半。

納維爾踱步來到毛毯中央,半靠著軟墊坐下。漆黑的營帳裡,微光曖昧的照亮他雪白的身影。他望向一手掀起帳幕的伊凡,面色平淡如常的對他說:「去吧。」


伊凡盯著營帳裡的納維爾。不遠處的歌聲戛然而止,迎敵的呼喊與號角聲響徹營地的每個角落。他知道擔心納維爾的安危純屬多餘,身為盜賊團的首領,他再怎麼虛弱無力,也有辦法讓自己安然無恙、全身而退。

伊凡鬆手讓帳幕落下,阻隔商隊裡傳來的喧囂與光線。黑暗中,他半跪在納維爾身前,雙手近乎虔誠的撫上他蒼白的臉。

我很快就回來。他的前額貼上納維爾,用鼻尖輕輕磨蹭他帶著一絲涼意的鼻樑。沒藥與蘇合製成的乳膏融合熟悉的淡淡體香,隨著每次吐息的起伏從鼻腔滲入他的靈魂。在起身離去前,伊凡又最後看了納維爾一眼。


「在這裡等我。」他說。沒等納維爾的回覆,便掀起營帳快步離開。



遠處有營帳在燃燒,方向正如他所預料的西南角。馬匹嘶鳴,從隱約的咆哮聲能夠聽出「榮耀我主」這類聖督教徒經常掛在嘴邊的經句。

伊凡抽出配刀,刀身層疊的紋路在火光裡閃爍點點星芒;幾個身穿黑衣罩袍的人注意到他,呼喊著朝他奔來。

對他而言,與他人廝殺時只有兩個要點:盡量傷害對手、以及不要受傷。所以他不理解這些用黑衣包裹自己的聖督徒為何在下刀前要大聲讚頌他們從沒見過的神,以至於露出片刻致命的破綻。


他將深色的彎刀送入黑衣人的體內,手腕一翻,隨即從切口處噴濺出不祥的黑影。伊凡早已習慣這種事情:傷害與掠奪,正如他幼時的生活。只有得到足以讓他活命的一切、能夠讓他在意的人們繼續生活下去的一切,才是生存在這個世界上的最高守則。

沒有善惡、沒有對錯——或許有,但不存在在他的意識與靈魂之中。


執念成魔,濺湧的鮮血流淌在紅沙上、混入飛揚的沙土,匯聚成濃稠且泥濘的沼澤。黏稠的腥鏽氣味飄散在營地裡,盜匪餘黨已然遠去。伊凡一一拾掇黑衣屍首身上被鮮血浸透的值錢物品,細細掂量後揣入懷中。

他身上沒有疼痛傳來,以命拼搏的刺激讓他從連日平淡的蟄伏中再度感受到過去的激昂在血脈裡湧動。

記憶中某些清晰無比的片段在他腦海裡反覆流轉,一遍又一遍。


——納維爾。他得回到納維爾身邊。


他還記得當年他握著淌血的彎刀推開納維爾的房門。


他們凝視彼此,一句話也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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