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籠鳥之庭》試閱2

弍

搬家大概是左文字宗三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環，在長谷部被收養後陸續跟著對方換過幾次生活環境，次數稱不上多，但肯定比同齡孩童的經驗豐富，每隔幾年他們便會帶著不多的行李從一個地方去往另一個陌生的地域。

長谷部在升上二年級的時間點進入新學校就讀，宗三則加入了新的劇團。即便有經驗，新人仍需要負責部分雜務，這是不成文的規定，也是熟悉環境的過程。每當處於這種時期，宗三總顯得有些忙碌，無須待在劇場的時候他會盡可能在家裡，身為一名父親，他並沒有忘記家中的青少年也在拼命適應著新生活。

轉進新學校的長谷部依然加入了劍道社，然而對於劍道，宗三實在無話可說。幾個夜晚長谷部坐在客廳看電視，宗三數度走過，都會停下腳步跟著看一陣子，似乎打算從中找點和孩子的共同話題，可惜他實在太不擅長與青春期的小孩聊天，所以每次看了一會兒便作罷。

搬到新住處後有名鄰居偶爾會上門關心他們這對年輕父子，對方自稱京極青江，看上去與宗三十分聊得來，甚至幾次被邀請到家中，長谷部從沒見過自己的養父和誰的互動如此熱絡。

青江拜訪左文家的時間捉摸不定，有時長谷部會在令人意外的時間點見到這位鄰居。

「他差不多該……了。」

「我去試著……好了。」

「唉。」

某天早晨，睡醒的長谷部一打開房門便聽見客廳傳來這樣的對話，部分內容並未聽清，那聲嘆息倒是完整地傳入耳中。他分辨得出那是屬於宗三的聲音，但還來不及深思，便迎頭碰上顯然是要來叫自己起床的青江。

「哎、」青江愣了一下，很快便反應過來向他打了招呼，「早啊。」

「早安。」

兩人一同往客廳走去，長谷部有些浮躁地開口，說話的對象是宗三。

「我已經起床了。」

「還早呢。」聞言宗三甚至沒抬起頭，只在放下茶杯時狀似隨意地回應，接著又繼續閱讀手上的報紙。

長谷部看向牆上的掛鐘，時間只能說是剛好，實在算不上早，他不明白為何宗三會這麼說，但仍能捕捉到對方散發出一絲不甚明顯的不悅，而一旁的青江不知為何正在苦笑。

這樣的宗三對於長谷部而言有些陌生，自從認識京極青江開始，每當長谷部遠遠望著他們交談，不時就能看見父親露出不耐煩的神情。他原以為是新鄰居惹人不快，然而除了不耐，他還看見宗三在對話間展現出少有的放鬆神態，長谷部這才明白，原來那是在向友人抱怨的表情，絕非對對方有任何不滿。

就幾次相處的觀察所判斷，青江應該不是什麼壞人，除了總是面帶笑容，每每拜訪左文字家，與宗三閒聊之虞也不忘關心長谷部這個中學生，以鄰居來說實在沒有可挑剔之處，但長谷部始終覺得對方很奇怪，因為他從未在附近見過寫有京極的門牌。

除去頭幾次的拜訪，青江到左文字家的次數其實並不多，有時長谷部見到對方與父親交談，也都會在查覺到他回來時便匆匆結束，他總感覺宗三有事瞞著自己，卻也無法向本人確認，只能一個人學著處理心中煩悶的情緒。

五月的某日，長谷部在放學後的商店街與青江巧遇。

那天是公演前夕，宗三已經告知會晚歸，因此他正帶著對方留下的飯錢邊走邊為晚餐打算。商店街的氣氛很不一樣，母親節即將到來，幾乎所有店家都趁勢推出了促銷活動。

青江和長谷部打了招呼，順勢聊了幾句後青江冒出一句唐突的話。

「你要好好感謝宗三。」

長谷部飄移的視線被這句話重新拉回，他望著面前的人，看見對方難得正經的表情。

「因為他一直陪在你身邊。」青江又道。

他拍了拍長谷部的肩膀，也不管小孩做何反應，隨意向後揮揮手，很快就不見蹤影。

「什麼啊……」

就算要過也是過父親節吧。長谷部心裡吐槽，但或許是受氣氛影響，另一方面宗三也的確父代母職，要向如此辛勞的他表達謝意確實何時都行，因此想歸想，長谷部還是前往了花店。

就習俗而言，在這個節日裡，母親健在的人會配戴紅花，母親辭世者則配戴白花。長谷部不曉得自己的生母究竟過得如何，也不知在這樣的日子裡像宗三致意的自己立場更接近哪一邊，最終折衷買了幾枝粉色的康乃馨。

從店員手裡接過包裝妥當的小小花束時，他忽然想起商店街裡有一家店的便當味道不錯，正巧有好一段時間沒嚐過，他當即決定晚餐就是那間店的幕之內便當。

沿著記憶中的路線在熱鬧的商店街中左彎右拐，長谷部所抵達的地點是一間五金行。事實上，不僅該處開設的並非便當店，鄰近的店鋪也沒有販售類似的商品。

這讓長谷部有些困惑，但他在讀書之外的事情上記憶力向來不怎麼好。也許是記錯了吧？畢竟他們搬到這個町也不過幾個月，會有這種印象很可能是和過去住的地方搞混所導致的。

他如此想著，隨後走進附近的超商草草買了個便當就打道回府，沒有再針對這件事多想。

那天晚上長谷部在等門時睡著了，醒來時原先被他隨手擺在桌邊的康乃馨花束已經被插入透明的花瓶安放在電視機旁，宗三正坐在餐桌邊吃便當，見他坐直身子，便主動開口道謝。

「花，謝謝囉。」

「喔、嗯……」剛睡醒的長谷部還因為夢境有些愣神，在盯著對方手裡的便當幾秒後才逐漸覺得那東西十分眼熟。

「那個便當……」

「路過商店街的時候買的，有一家便當店還沒打烊，真幸運。」宗三微微聳了下肩。

「那是幕之內便當吧？」

「嗯。」

「商店街有在賣嗎？我今天本來也打算吃那個的。」

「有啊，在便利商店附近。」

「欸？」長谷部愣住了。

商店街的範圍內只有一間便利商店，他明明在那裡找了一圈，沒道理會錯過一間賣到這麼晚的店。

「你是不是睡昏頭了啊？」看著少年傻住的臉，宗三隨口道。

被這麼一說，長谷部忽然想起了方才短暫睡眠間做的夢。

「剛才我夢到自己變成一隻蝴蝶了。」

「哈？」

聽見宗三那略帶嫌棄的疑問，長谷部這才反應過來腦中打轉的話語已經不自覺脫口而出。

「然後我看到你坐在一棟老房子的緣廊上發呆。」他尷尬地搔了搔頭髮，「其實我也不確定那是不是你，因為頭髮比現在長很多，還穿古裝。」

夢裡的長谷部努力拍著翅膀靠近，想確認緣廊上的人究竟是不是自己熟悉的那位，但礙於蝴蝶說不了話，即使近在咫尺也只能看著對方像一具斷線的人偶那樣毫無反應地呆坐著，於是後續不了了之。

宗三靜靜聽著面前的孩子述說夢境，沒有開口打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