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籠鳥之庭》試閱

《籠鳥之庭》試閱

梔菮@mu4u3haun2



昏暗的空間裡有光害,還有噪音,在這深夜裡不絕於耳,壓切長谷部無法理解。此行的其他夥伴都在日租的住處熟睡,他理應也在柔軟的床鋪中才對,然而完成工作紀錄後卻被某個不肯入睡的人給拖出門,接著來到這種與睡眠全然無關的地方。

陌生的音樂將所有人聲全數淹沒,長谷部任憑宗三左文字拉著在人群中穿梭,接著被領至吧台邊緣坐定。宗三張嘴向迎上來的服務員說了什麼,但他只看見對方的嘴一張一合彷彿金魚呼吸,半個字都聽不清。

很快地,兩杯飲料被送至他們面前,寬口杯裡傳來酒精的氣味,宗三拿起其中一個杯子,輕敲剩餘那杯的杯緣便自在地喝了起來。長谷部知道這個動作,過去偶有幾次與對方小酌的經驗,那時宗三也都是這麼做的。

他端詳著手裡的飲品,只要稍加搖晃杯身,酒液與冰塊便會無限地反射此處斑斕的燈光,細碎的橙皮則乘著那點波瀾游動。

真是花俏。

他淺嚐一口時不禁這麼想。人間安逸的時局似乎總是如此花俏,安分守己彷彿成了種折磨。

「這杯叫做Old Fashioned。」

長谷部看向湊過來說話的人,由於四周的音樂太過猖狂,此時他們距離極近,長谷部覺得自己甚至聞到了對方嘴裡橙皮的香氣。

「光忠是這麼說的。」宗三說完這句話後又坐回原位,並將杯中的最後一點液體飲盡。

燭台切這傢伙又是何時從哪裡得來這種奇怪情報的?長谷部困惑地皺起眉頭,正想說些什麼時卻被再度走近的服務員給打斷。

「這是那邊那位招待的。」服務員併攏的指尖往吧檯另一頭做了個手勢,順著看過去有一名西裝革履的男人正朝這個方向點頭致意。

宗三捏著細長杯腳將那杯粉紅的調酒舉起,垂下視線打量幾秒,這才湊近嘴邊抿了一口。

那是長谷部十分熟悉的一個眼神,以世俗的角度而言那種高高在上的態度實在稱不上討喜,卻恰恰是他最欣賞的神情。接下來的麻煩事可想而知,但長谷部還是勾起了嘴角。

「我可不是來喝果汁的。」宗三面上不顯,但語氣盡是嫌棄地將杯子推給同行的人。

「你在這種地方還真是一點也沒變啊……」

無奈地接手那杯粉色液體,長谷部才喝了一口便忍不住咂了下嘴。和方才對方點的酒相比,此刻鋪天蓋地的蔓越莓味甜得令人咋舌,被說是果汁完全不是誇大其詞,他確實一點也喝不出酒精味。

也難怪會立刻被推到自己這邊來了。長谷部在心裡苦笑。



「……長谷部……快……長谷部……」

「……長谷部,再不……上學要遲到了。」

意識逐漸聚攏的那一刻,長谷部國重聽到的是這樣的陳述句,雖然是在叫醒自己,但說話的人顯然對他會不會遲到這件事一點也不在乎,因此動作慢條斯理,語氣也不著急,或如連續劇裡的父母那樣氣急敗壞。

這是他的照顧者,法律上的父親。

長谷部皺著眉緩緩睜開雙眼時,正好看見對方走出房間,粉色的頭髮隨動作輕輕晃動。

左文字家的早晨向來十分安靜,簡單梳洗後長谷部帶著自己的外套和書包在餐桌前坐下,他的父親已經用完餐,此時正在閱讀早報,手邊擺了一杯綠茶。

「早安。」

「早。」左文字宗三放下報紙,將巴掌大的零錢包交給對方,「公演快到了,這幾天我不會回來吃晚餐。」

「我知道了。」

這是他們家的常態,長谷部的父親左文字宗三是一名劇場演員,只要鄰近公演或者有其他業務需求,在這些不得不晚歸的日子,他就會將裝有數枚銅板的小零錢包交給孩子,叮囑他放學後記得自己買晚飯,多年下來,長谷部已經十分習慣。

不過這次稍有不同的是,在接下沉甸甸的錢包後長谷部隨即想起今天有社團活動。

「社團?你不是回家社的嗎?」

「最近加入劍道社了。」

「在這種時期?為什麼?」

「呃、自然而然就……」

面對宗三難得的一連串提問,長谷部有些難以招架,畢竟在逐漸懂事後父親就很少會過問他的事情,他不確定這是信任的表現還是漠不關心。他的父親實在太年輕了,自被對方收養以來宗三除了偶爾變化髮型外幾乎沒有什麼改變,雖然小時候的記憶已經相當模糊,但長谷部始終記得當年第一次見到對方時的心情,即便現在問起,他還是會給出一樣的感想:這個人真是好看。這麼一位有著好皮相的年輕演員在外頭有自己的生活也是可以理解的,光是願意一個人撫養自己長大這點,長谷部心裡就已經相當感激,他沒有更多要求了。

「既然這樣,社團結束後到劇場來吧,知道在哪裡吧?」

「知道是知道啦……」長谷部困惑地看著對方。

「雖然家裡不是很有錢,偶爾還是可以在外面吃個飯的。」


隨著各地櫻花漸次綻放,日落的時限在悄悄向後推移。結束社團活動來到約定地點時天色尚能稱之為亮,長谷部在附近找了張長椅坐下,就著雙手插在制服外套口袋裡的姿勢發起了呆。儘管春季已經到來,入夜的氣溫依舊教人不敢恭維,使得他不得不以這種姿勢應付接下來的等待。

逐漸溫暖起來的指尖在口袋裡摸到一團以布料包裹住的硬物,他這才想起,早上約好在這裡碰頭後宗三並未將飯錢收回,出於習慣而收起的小圓布包就這樣在自己的口袋裡躺了一天。他隨手掂量那個零錢包,一如既往是沉甸甸的手感,即使裡頭永遠只有硬幣且體積不大,能塞滿整個小包的錢幣加起來也著實不是小數目,真虧宗三願意讓小孩把這些錢帶在身上,該不會是怕自己餓死吧?思及此,長谷部的嘴邊便是止不住的笑意。

「咦?你是左文字家的小孩吧?」

長谷部回過頭,看見一名揹著巨大袋子的年輕男子在兩三公尺外停下腳步,正對著自己說話。猜測對方是宗三劇場裡的同事,他立刻站起身向對方問好。

「一起進去吧,你是來等左文字的吧。」

「欸、那個、」

「沒關係啦,外面這麼冷,而且天快要黑了,待在裡面大家都放心。」

大家?對於這樣的措辭長谷部心裡不由得冒出疑問,然而對方已經用空著的半邊身軀頂開劇場的玻璃門,他也只好從善如流地跟著進門了。 

「謝謝。」

室內放送的暖氣與室外低溫有著明顯溫差,長谷部道謝的同時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小事而已,別在意。」男子領著人往內走,並隨口和他閒聊,「家裡是出了什麼事嗎?」

「沒有,只是宗、父親說今天要一起去吃飯。」

「這樣啊,那叫你進來是正確的。」

「怎麼說?」

「團長看到你就會早一點放人了。」那個人咧嘴露出奸詐的笑。「你看嘛,操我們這些大人沒什麼,但是有小孩在啊,總不能讓小朋友餓肚子吧?」

「其實不要緊的……」

「怎麼會不要緊呢,你不餓我們餓啊!」男子哈哈大笑了起來,走廊裡滿是他響亮的笑聲。

這樣的不拘小節巧妙地將中學生原先那點侷促給驅散,長谷部只愣了一下,很快地也跟著露出微笑。


事情的確如那位不知名的年輕男子所說,左文字家的小朋友來等爸爸的消息一從休息室傳出去,大約半個鐘頭後宗三便帶著背包在會客室裡找到小孩,這只不過是長谷部原先預期的一半時間而已。

「提早交代把你帶進來果然是對的。」在家庭餐廳的座位坐下時宗三這麼開口。

「所以是知道一定會提早放人才跟我約這個時間嗎?」原先以為一切出於幸運的長谷部對此不禁有些無言以對。

「當然,而且要是不先交代的話,你就會笨笨地坐在外面等對吧。」

宗三看了對座的人一眼,儘管長谷部沒有開口,表情卻已經說明一切。

「你以為這是什麼天氣啊,萬一感冒了,大家都倒楣好嗎?」

不再理會小孩試圖辯解的神情,宗三按了服務鈴開始點菜。

位於劇場附近的家庭餐廳對長谷部而言實在陌生,他既不常到父親的工作地點,也少有機會上家庭餐廳。左文字家是一份薪水養兩個人,宗三的演員薪水算不上多,基於這點以及自己是被善意收留的想法,即便宗三並未開口要求,長谷部平時依然能省則省,一放學就回家,絕不在外逗留以迴避開銷增加的可能。雖然犧牲了和同學社交的機會,但也因此培養了燒出一桌家常菜的本領,能多一項技能總是好的,長谷部絲毫不認為這樣有任何不妥。

正是出於這樣的習慣,加入劍道社這件事才顯得奇怪,不說宗三反常詢問了理由,就連長谷部自己事後回想,也都覺得這個決定相當令人費解。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加入劍道社,只是在那個當下,握住朋友練習用竹劍的剎那間,體內湧現一股強烈的衝動,讓他產生必須繼續下去的念頭,於是再回過神時,入社申請書已經交出去了。

起司漢堡排與咖哩蛋包飯很快送上,在長谷部的印象中,宗三很常吃這種重口味的料理,他一方面覺得這與對方的外表形象不相符,另一方面則是從健康飲食的角度替這名演員感到擔心,不過至今為止宗三從未因特殊的飲食偏好發胖或生什麼大病,因此縱然他對此有些意見,卻也不曾真正說過什麼。

放在長谷部面前正不斷冒著熱煙的是這家店的招牌料理,一刀切下由純正肉塊製成的漢堡排,包裹其中的起司立刻流淌而出,他將一旁的薯餅切成小塊,接著沾了少量起司送入口中。

「嗯……」經過這間連鎖餐廳多次,始終對這道料理抱持好奇心的長谷部陷入了微妙的沉吟。

「不好吃嗎?」宗三露出了奇妙的笑。

「不,倒也不是那樣。」

無論料理味道如何,長谷部對父親出錢的東西向來不會給予負評,事實上,接下來被送入他嘴裡的漢堡排也的確算不上難吃,他之所以做出那樣的反應,純粹是源於舌頭接收的味道相當模糊罷了。若要再解釋得直接一點,就只是他嚐不出味道而已。

食不知味就是這種感覺吧?長谷部完全不明白這樣的東西為何得以長年高居排行榜第一。為了在接下來解決餐點的時間裡能有些事情分散注意力,他突兀地提起今早做的夢。

「今天早上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宗三沒有任何反應,但他知道對方有在聽自己說話。

「夢裡什麼都沒有,我想知道自己在哪裡,但只感覺得到附近有光。」

「感覺?什麼意思?」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整個夢的感覺都很模糊。」

宗三挑了下眉,沒有再說什麼。就連長谷部自己說完都想吐槽這到底在講什麼鬼話,得到這種反應也是情有可原。

不過既然提起這個話題,他也有好奇的事。

「你會做夢嗎?」

「一直在做啊。」宗三放下餐具,抬起頭看向他,咖哩蛋包飯以非比尋常的速度被消滅了。

以為對方話裡所指的是夢想,這樣嚴肅的話題另長谷部一時間不曉得該做何反應,所幸宗三很快又再度開了口。

「這次公演後我打算要搬家。」

前一刻還在說著夢想的事,誰想得到會立刻接這句話,明明劇場裡的大家都很好相處不是嗎?長谷部不可抑止地這樣想著,但嘴上如過去每一次那樣乖巧地應答。

「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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