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十月六號。

　　今天張仲揚不用當班，連續加班一整周後的疲憊擾著他的腦袋，可他沒辦法倒頭就睡，因為家裡還有個精力無窮的崽子。張雨盛似乎是好不容易等到張仲揚放假的日子，一大清早就在家裡蹦跳，活像是要拆房子。張仲揚知道，這是在叫他帶他出去放風，要是不照做的話他今天應該就不用睡了。

　　心一橫，再喝了一杯咖啡，中午過後他便帶著黑眼圈以及張雨盛到公園曬太陽。

　　儘管張雨盛依然一句話也不說，他活潑的性格、燦爛得令人尷尬的笑容、形式大膽的遊戲作風都順利讓他混入孩子群。這不是他第一次來公園，卻是他第一次和孩子們一起玩，那些孩子似乎對他有許多疑問。

　　「你不會講話嗎？」

　　張雨盛搖搖頭。

　　「要玩鬼抓人嗎？」

　　張雨盛點點頭。

　　「不會講話的要當鬼。」

　　張雨盛皺眉，但是沒有拒絕。

　　孩子們一哄而散，留下張雨盛在原地倒數十秒。十秒鐘過去，張雨盛像小火箭一般衝了出去，他跑得很快，只要看見了就馬上可以捉到其他孩子。抓了幾個人之後，他發現自己不討厭當鬼，聽著孩子們被抓到的慘叫讓他很有成就感，他的目標是所有人都捉一遍。

　　可是，孩子們抗議了。

　　「不能給他當鬼啦！」

　　「不好玩！」

　　聽著玩伴們的抱怨，張雨盛雙手叉腰，看起來頗為得意。

　　*

　　張仲揚就坐在旁邊的長椅上，遠遠的看著把公園當自家廚房跑的張雨盛。秋日的暖陽、涼風讓咖啡因逐漸失去作用，他靠著椅背昏昏欲睡。公園很熱鬧，但那些聲音都入不了他的耳。可他不能在這裡睡著，左思右想下，他往後走去，坐在更遠一點的石階上，掏出菸盒與打火機熟練的點起，抽菸提神。

　　時近下午，假日的攤販慢慢出籠，紅豆餅、雞蛋糕、甜甜圈，老闆們吆喝著讓家長們給孩子買些小零食。在張仲揚眼裡，那些都是過量的糖分，除了撫慰心靈外沒什麼特別的。

　　突然，一輛餐車出現在張仲揚左手邊，老闆看起來完全不擔心菸味影響到自己的餐點，自顧自的把遮雨棚架好，迅速開張。

　　隨後，老闆拿著器具開始攪動鮮奶油、切片草莓、劃轉餅皮，香甜的氣味瀰漫四周。張仲揚心想，看來是個賣可麗餅的小販，這在台灣的公園可還真是非常稀有。老闆也不意外的是張外國面孔，在張仲揚的視線與之對上時，他朝氣十足地用破爛的中文喊道：「先生，要不要來份可麗餅呢？」

　　張仲揚看了看張雨盛，又看了看切片草莓，陷入沈思。他討厭奶油，而小孩子也不需要過量糖分，該拒絕吧。

　　「一份是嗎？馬上好喔。」可老闆似乎把他的沉默當成應答，又或者是強迫推銷，自說自話的吆喝著一份草莓口味馬上來。張仲揚才呼出一口煙圈，一份盛滿鮮奶油與草莓的可麗餅就在他眼前誕生了，並且被硬塞進了他手中。

　　拿著可麗餅的張仲揚看著它發楞，看來有些不知所措。

　　「不，我不需要……。」他抖了抖手中菸灰，打算把可麗餅交還回去。這是遇到土匪了吧，外國人都這麼自我的？

　　可他還來不及退貨，把一切看在眼裡的張雨盛就朝他衝去。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你在我心裡但我不在你心裡，而是我就在你眼前並且很想吃那個可麗餅你卻不知道。張雨盛與張仲揚的距離，從百米外極速縮短。更難啟齒的是，醫生你不會相信要是我沒吃到那個可麗餅，今天晚上會有多憂鬱，雖然我還沒跟你講過任何一句話。

　　可麗餅與老闆的手指相距不到幾公分了，可張仲揚依然沒有注意到一路閃避著鬼的捉拿朝著自己跑來的張雨盛。張雨盛張大了口，沒有喊出聲音，那樣子就像是再給自己打氣，喊著張雨盛你得跑快點。

　　到底是神經大條還是不解風情呢？張雨盛在心裡嘟囔，他知道也有可能是張仲揚單純地認為「張雨盛吃太多會變成肥海豹」

　　畢竟張仲揚的健康養小孩法天知地知他知我知海豹知。

　　張雨盛離餐車只剩一點點距離了，他努力張大嘴巴，一片靜默。

　　可麗餅回到了那個外國老闆手上，老闆聳聳肩，說著沒關係，並且張口就要咬下──

　　「窩──ㄨㄛ……我要吃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