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酣梧陰暗向,有血或斷肢等暴力描寫,請斟酌觀看。
(←回目錄)
拂曉,黑色高跟踩著街頭的石板地與穿插於紺青色天光裡的路燈影子。
就像踏碎那人的手腕骨,鞋跟輕輕壓制,發出清脆的聲響。
托在左手上的紙袋不斷滲出血色液體,又反覆被吸收,蓋過乾涸已久的鮮紅。
與那顏色相反的冰涼感和手臂上泛褐的傷疤纏捲在一起,留下幾道淡紅的爪痕,像是誰為了活下去而奮力掙扎的證明。
走入暗巷,鞋尖停在一扇生鏽的鐵門前,門把上的圓形密碼鎖卻嶄新得格格不入。
纖細的指頭捏著圓盤,轉動時發出的噠噠機械聲,讓他想起順時針扭斷對方脖子的一瞬間。
鎖開了,幫他開門的男人就像是某個童話故事裡尖酸刻薄的長輩一樣,由上而下盯著他瞧。
「Ike Eveland,今天的速度依舊像隻快老死的驢子。」
男人一把奪過Ike手中的紙袋,確認完裡頭的東西後輕蔑地笑了一聲,
「但還是比其他沒用的蠢材好多了。」
紙袋被隨意地拋進門邊的垃圾桶裡,如蠟像般僵硬的一節手指從破開一角的袋底露了出來。
男人轉身走入其他房間,連門都沒闔上就開始破口大罵,然後是幾道被死死壓回嘴裡的哭聲、重物敲擊牆壁的聲音。
Ike聽到咒罵聲裡不斷提到自己的名字,但他並不想知道男人在說什麼。
好像那淺褐色的紙袋脫離自己的手時,身體才有了名為「害怕」的反應。
他試著忘記詭橘色塑膠桶裡一抹發青的紫。
顫顫巍巍地走向後院,手上的血跡還來不及洗,Ike抓著嵌進牆裡的小洗手槽乾嘔了起來。
已經想不起來上一次吃東西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自來水沖洗血跡和氾濫的唾沫,沿著管線滋潤骯髒腐朽的草地。
虛脫地坐在後院的長椅上歇息,看著朝霞一點一點將青藍色的天染成橘紅。
像海上的紅貝殼,他想。
雲朵捲起的白浪花直直衝入鼻腔,嗆的他不斷冒淚,只能死死盯著那無盡的藍。
訓練已久的殺手本能,就算是在「家」裡也會隨時啟動。
倏地回頭,一個陌生的小男生突然出現在門邊,看起來約莫有十一、二歲。
銳利的目光將小孩釘在半開的門上,雙方都瞬間暫停動作。
小孩那乾淨的紫羅色雙瞳閃爍著陽光映照出的光點,不帶任何迂迴心思地直視自己,過於清澈到讓人懷疑他是不是走錯家門的孩子。
但也與自己無關了,憑空多出一個「弟弟」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
「想坐就過來吧。」
Ike放緩眼神,看著那小孩踮起右腳尖轉動腳踝,彷彿正在面對人生中最大的抉擇。
紗門輕輕闔上,小孩走了過來,小心翼翼地坐在離Ike最遠的右端,試著避免任何眼神接觸。
自己本不是個愛管閒事的人,尤其是一個身高還不及胸膛的小孩;
但又無法不去注意,那小孩珍惜地掏出口袋裡的一塊牛奶巧克力,小口接著小口品嚐,肩膀又因為屋裡的男人突然翻倒櫃子發出的劇烈聲響嚇得聳一下肩。
表情卻十分鎮定,是刻意表現出毫無畏懼的樣子嗎?在這種年紀的孩子身上確實少見。
Ike難得開始打量起對方,他躺在椅背上斜眼瞧著,眼神飄移到細瘦的手腕處。
小孩戴著一個電子手環,紅色的小燈源一閃一閃地亮著。
定位器,能隨時掌握人員位置的器具,離開一定範圍會像是發狂似的鳴叫。
當他開始閃紅燈,其實就代表人員接近範圍的邊界,再向前走三、四部就會觸發警訊。
Ike再次發誓,他本來就不是個愛管閒事的人,只是不想要再增添一個哭聲當今天午餐的配菜罷了。
「你自己跑出來,不怕被罵嗎?」
小孩被他毫無預警的詢問愣了一愣,空著的另一隻小手將緊張攥緊,全部揉進發皺的衣襬裡。
「爸爸…爸爸叫我出來的,他只說不準超過長椅半步。」
「爸爸」,像是刺中了什麼點般,Ike不屑地冷笑了一聲。
你一定也不會相信,我們倆的「爸爸」竟然是同一個人吧。
「Shu,我說過聽到鈴響就要過來,對吧?」
像午後雷雨前突然響起的一計悶雷,一道低沉的聲音橫掃過後院,帶著不容拒絕的命令語氣,幾乎不用回頭就能知道是誰。
那名叫Shu的小孩瞬間從椅子上彈了起來,小跑步到男人身邊,把吃了一半的巧克力胡亂包起來、藏在身後。
「與其在這裡納涼,還不如再去多砍幾隻手回來。」男人沒好氣地說。
Ike無心聽沒頭沒尾的嘮叨,挺直背脊的坐姿卻只是做個樣子地微微側頭,剛好和Shu對上眼。
一個還無法想像世界之大的小孩,不可能表現出複雜的情緒。
但他又不確定了。
那融入眉宇間的是困惑、在睫毛上撲閃的則是不安,輕輕落在自己眼裡、又轉瞬即逝的一對梅紫,卻沒有更好的詞彙能描述它的無措。
作為殺手,從細微末節參透對方的情緒是再基礎不過的能力;可在這一瞬間,過去曾作為經驗吞入心底的每一雙眼彷彿從未發生過。
他想,或許自己會有好一陣子不敢看到任何型態與彩度的紫色。